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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风再起
    凛冽的风从原野刮过,惊起一阵飞沙走石,又从陡壁悬崖中穿过,时而能听见虎吼狼嚎的嘶鸣。错落有致的毡房上,飘起了一缕缕青烟,牛羊悠闲地吃着草,还有远处仿佛来自苍穹之巅的啸声,山鸣谷应,天地震撼。

    就在这片绿洲与沙漠、草原与戈壁交杂之地,纥石烈族人随时经历着生与死,却以一种顽强的姿势繁衍生息。

    一只健硕的野兔从繁密的梭梭林窜出,羽晖骑马飞驰,搭弓劲射,野兔应声而倒,这是他今天收获的第五只猎物了。

    他将猎物堆在马背上,从溪里取水,开始生起了火。他漫不经心地翻转着烤肉,双耳警觉地聆听周围的动静,火苗窜动,映得他炯炯的眼神更显黝亮。

    从临安回来,他全然接受完颜璟的惩处,被重新放逐到了这里。说是放逐,其实是管制,他不得私自离开部落半步。他依然保留着亲王这个爵号,这是他最在乎的,所以对于这次放逐内心稍有不甘,但还是满足的。

    干燥和寒冷覆盖着这片土地,千里之外的江南,此时又是一个冰雪消融的春天了吧?

    他已经与慕容家族断了六个月的音讯,慕容横一定派人在找他。如果让他在纥石烈部落与慕容家族之间选择,他绝对不加迟疑地选择前者,因为他体内流淌着的是纥石烈人的血,那是他唯一的骄傲和至尊。

    隐约听到鼓号的召唤声,他站起身,远远望见毡房一带马儿嘶鸣,纛旗飞舞。他的嘴角牵起一缕讥诮的笑意,半年的煎熬即将过去,完颜璟又想起他了。他重新坐到火堆旁,慢慢地挑起一块烤熟的兔肉,从容地撕开,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良久,细碎的马蹄声传来,在他的前面停住,有人下了马,朝他走来。羽晖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皮,又埋头做手中的事情。

    和嘉公主气鼓鼓的声音:“没听见鼓号的召唤声吗?这鬼地方,让我一顿好找!”

    羽晖平静的说道:“闻到烤肉的香味了,我这是想引虎豹出来,却把你引来了。尊贵的固伦和嘉公主,你到我这个鬼地方干什么?”说完,顺势将一块烤肉递了过去。

    “这还差不多。”和嘉公主这才缓了脸色,她变得开心起来,在羽晖身边坐下,狠狠地咬了一口烤肉,边咀嚼边说道:“纥石烈羽晖,你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傲慢架子,不过,比起宫里头,你对我的态度好多了,不枉我大老远的来看你。表哥这样忍心将你放逐,你真打算待在这鬼地方不走了?”

    羽晖哼了哼,不无揶揄道:“我自小就在这里长大,真是个好地方。当然,限期内没完成王命,我已立下杀身成仁的誓约,皇上却将我放逐原地,保我狗命,可谓皇恩浩荡,我已感激涕零了。”

    “我知道,表哥并不忍心杀你。杀你有用吗?能把荆平纲追回来吗?至于汉绍王,倒是一门心思想杀你。我算看出来了,他的野心并非一般的大,你成了他的威胁,他想除掉你。”

    羽晖默默地拨动柴火,却不回答。

    和嘉公主耐不住了,霍然站起身,故意刺激道:“纥石烈的男人,就该痛快点!怎可坐以待毙?纥石烈羽晖,冲着我大老远的跑来见你,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如果我是你,就应该重新请命,做事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羽晖略有沉思,语气依然平静:“你就说吧,皇上最近可好?”

    仿佛一下被戳中要害,和嘉公主变得老实,重新坐回火堆旁,神情变得有些暧昧不定,道:“我先告诉你一件事,表哥又丧子了。”

    “这不是件好事。皇上丧子,与我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表哥接连失子,至今一个都没保住。大概是天意,你送的雍如祗圣眷正浓,表哥就等着她替皇家开枝散叶呢。有雍如祗替你说话,汉绍王再怎么想害你,都不会得逞的。”

    见羽晖不为所动,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和嘉公主无奈道:“好吧,我告诉你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是我此行的目的,表哥召你即刻回中都!蔡州镇南军的军饷库被盗了!足足三十万两!”

    闻言,羽晖摆动烤肉的动作缓了缓,暗自思忖:“镇南军那三十万两是用于防范蒙古人的,难道又是赤狐馗所为?完颜查此次任凭皇上重新召我,却不加干涉,有何居心?”

    想到这里,羽晖双眉紧蹙,故作疑惑道:“镇南军的军饷库藏在深幽之地,里外禁军严密把守,又有汝水横断,谁会有这般通天的本事呢?蒙古人?西夏人?还是宋人?蔡州隶属汝南郡,那儿不就是归汉绍王管吗?就是查,也得他去查。”

    “查过了,查了大半月连个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完颜查是个狡猾性子,出了事只会百般敷衍,搪塞了事。这回皇兄可是大怒,骂朝内暮气深重,上不能匡主,都是尸位素餐,骂得可凶了。那完颜查可真吓住了,吭都不敢吭一声。”

    此时,羽晖突然竖起耳朵,警觉地朝林子里望了一眼。

    和嘉公主紧张地问:“你是嗅到了什么?”

    “有大熊!”

    羽晖回答,迅速地跃上马,淡淡地说道:“还不回去?是想被大熊吃掉吗?”

    和嘉公主这才发觉羽晖是在吓唬她,她反而莫名的兴奋起来,紧随羽晖的后面,冲着他的背影快活地喊道:“我猜到你一定会去!纥石烈羽晖,你终于又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

    临安郡主府,在幽幽重檐大殿内,此时笼罩着一片喜气。

    懿阳郡主仰天而笑,笑声在殿梁萦绕。柱旁有道黑色的身影无声地站立着,郡主终于停止了笑,朝黑影赞道:“干得好,燕狐。此番将镇南军的军饷盗来,神不知鬼不觉,连个痕迹都不留下,这才是我赤狐馗之所为!”

    周文韬却有了担忧:“郡主,盗取军饷之事,要不要让寿皇知道?完颜璟一定会怀疑到咱们这边,一旦追查,恐怕两年前火烧郡主府惨案重演。”

    燕狐沉着的声音:“国舅爷不必过虑。现在的完颜璟不如两年前的完颜璟了,朝中暮气沉沉,无人担责,北有蒙古人时而骚扰,西夏人又虎视眈眈,蔡州离蒙古、西夏近,完颜璟八成以为蒙古人所为。何况军饷不同于荆平纲,军饷库被盗,无疑暴露金人军纪涣散、防守松懈之弱点,完颜璟断不会大张旗鼓追查,只会寻察暗访。”

    “燕狐所言极是。”郡主颔首说道,“完颜璟搞的是一军充役、举家廪给,军饷库被盗,无疑丧了颜面,这会儿只会偷偷在他的寝宫里哭泣呢。比起荆平纲,这三十万两军饷算什么?我有点奇怪,金人一直悄悄在暗查荆平纲,最近这半年,怎么变得无声无息了?”

    燕狐拱手提醒道:“金人也会玩虚虚实实的花招,郡主切勿卸下警戒之心,一旦松懈,就会暴露。”

    “本郡主心中有数。至于要不要将此事告知赵昚,本郡主以为,暂且缓一缓再说。赵昚不让我插手市舶司,无异断了周家的财路,我岂肯奉承讨好?”

    燕狐告辞,郡主亲自送到殿外,这才回到自己的寝殿。不久,属下禀报,哆狄人已经到达临安城。

    “哆狄人出现了,这让我无缘无故又想起了姚之芸。”郡主咬牙道,“赵昚失去了一张牒面,看见哆狄人不知作何感想,恐怕度日如年了。不过,市舶司受他掌控,这比六张牒面都强!荆平纲也好,军饷也罢,让我冒了多大的风险?我要的不止是这些!”

    府内老管家进来,照例呈报周家生意进展以及周边近况。郡主听罢,将文册重新阅了一遍,目光最后锁定在某处。

    “市舶司的译馆在周家文房里买了这么多笔墨,派什么大的用场?”

    “禀告郡主,明日译馆有部分译人学成期满,都是勤练精熟之人,译馆想是奖赏他们。”

    “译人……”郡主饶有兴趣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睛一亮,啪地合上文册,“也许这是一个插入市舶司的好机会,想方设法得到译人名册,本郡主也需要译人!”

    ——

    市舶司的译馆内,诸生恭谨地排排站立着,在一片贺词吉语之下,姚之芸从老译长手中接过了御印出师贴。

    女译人已属罕见,何况如此优秀,就是正座中间的诸官也报以掌声,其中鼓掌最热烈的,自然是赵捷。

    杏花开得正旺,春色喜人,麻雀在枝头上叫喳喳。赵捷与之芸并排走着,赵捷重新将御贴看了一遍,好似自己得了封赏,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明日你就要被派往明州了,这次可是朝廷译官身份,就是郡府张大人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我只是名译人,行事不同以往,初入榷场还需多加磨练,离当译官还差得远呢。”

    “晚上我们去那家茶楼喝酒去,算是为你庆贺。要是慕容兄在就好了,已经大半年没见到他了,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快就学成出师,一定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