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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一片冰心在玉壶
    之芸笑了笑,岔开话题:“明日回老家,先去老太师的藏书阁一趟。”

    翌日赵捷陪之芸到了明州,空暇之余一起去了史老太师的宸奎阁。走近大门,只见门楣挂着赵昚御笔“四明洞天”,气氛变得庄严肃穆起来。之芸打开门锁,在老太师画像前燃上香,虔诚地拜了三拜。

    赵捷环视周围,感叹道:“原来老太师遗教在此,托你好生保管。”

    之芸的脸上染着光华:“老太师生前振奋士林,疏文撰书,珍藏两朝赐书,阁内藏书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她小心地翻阅着,又小心地放回到原处。赵捷起初安静,突然叹了口气,道:“我学从老太师有那么一段日子,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从来不告诉我有关廖门血案之事。”

    之芸抽起一本《鹂鸟赋》,淡淡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赵捷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知道什么?其实,想知道的也未必可以知道,只是心里总有一丝不甘。”

    他望定之芸,见之芸只顾低头看书,终于按耐不住道:“我总觉得老太师不止将宸奎阁交给你,有关这件事,他一定也告诉你了。”

    之芸抬起头,面如静水,反问:“这件事,老太师为何会告诉我呢?”

    “你是让人很放心将秘密告知的人。”赵捷泄了气,又自圆其说,“当然,你也是死守秘密的人,就当我没问。”

    之芸莞尔一笑,指着手中的书,读道:“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图财的为财死,有气节之人为名死,贪权的死于争权,百姓贪求生存,每个人活着的目的不同,死的结果也不一样。”

    赵捷正色道:“我不图名不图利更不图财,只是图个活得明白。”

    之芸轻摇头,说道:“你既是小麻雀,可惜落在皇家院。以后你会明白,人情贱恩旧,世路逐衰兴,毫发一为瑕,丘山不可胜。(注:选自南北朝鲍照《代白头吟》)”

    赵捷将一只手抚上之芸的肩胛,脸上透着深情:“我是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之芸,有什么委屈,或者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这么露骨的一番话,说得之芸心里一阵砰砰乱跳。她装作不经意地摆好书,拍拍赵捷:“我们走吧。”

    赵捷咧嘴,幸福而满足地笑了。

    ——

    明州市舶司开设以后,每年刮东南风的季节,从遥国驶来大小藩船,泊满了大浃江两岸,待西北风刮起,装满货物的藩船纷纷离岸扬帆远航。官府在沿岸设置仓储库,以便货运装卸,而另一边,藩客们在城内设置成排的廊屋,储存待售货物。于是,与之相关的各种邸店、柜房、交引铺、质库、便钱务等相继开张,且呈扩张趋势。整个明州城,到处都是商贩、藩客忙碌的身影,大浃江两岸更是白帆点点,一派繁忙。

    而官府与藩客之间的沟通交流,译官从中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姚之芸终日在大浃江边奔走,忙碌于仓储、廊屋等地之间。藩客中最多的来自高丽、日本等国,之芸学的是高丽语、倭文,忙事尤其多。

    这日她刚忙完一桩交易,从仓储库出来,才发现满头大汗,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她抬袖擦了一把脸,恍惚间,面前站着一个人,朝她微笑着。

    “谭爷!”之芸惊喜地叫道。

    谭克明一身修长的深衣,依然气定神闲的模样,朝之芸笑道:“刚才偷偷领略了一番你的女译官风采,可谓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谭爷过奖了,我是初出茅庐,不当之处请多指教。”之芸很开心,“久未见面,谭爷近来可好?”

    “刚从遥国回来,做了几桩大买卖。”

    谭克明满意地望着之芸,继续道:“听说你在临安译馆学习那些日子,从未四处走动,披星戴月、勤学苦读,甚为用功啊。”

    之芸笑了,用诙谐的语调回答:“谭爷不是警告过之芸吗?之芸谨记而已。”

    谭克明也哈哈大笑:“果然聪慧,你是明白我故意教训赵捷的原因。如此说来,我把你辞退了,你也不记恨我了?”

    “谭爷辞退之芸,一定有谭爷的道理。之芸向来感激谭爷。”

    谭克明冷凝的脸上满是和善,他望着之芸,由衷的叹道:“非常可惜,之芸,恕我不能再雇你。这样更好,你当了译人,既可为朝廷做事,又回到自己的家乡,你的兄弟姐妹都在这里,如此甚好。”

    他重复说了两句“甚好”,与之芸告辞。之芸微笑着,向谭克明的背影挥手致意。

    谭克明的出现,让之芸大感欣喜,又觉得不出意外。几天后赵捷赴明州办事,来到岸边看望之芸,之芸将见到谭克明之事告诉了他。

    提起谭克明,赵捷并没有好声色:“哼,他来准没好事情。”

    之芸笑说:“你至今对他还耿耿于怀?他是大贾,做的买卖多经过市舶司,以后还是会经常见面的。没有他,我见识浅薄,做译人更难了。”

    赵捷无奈道:“好吧,他是大贾。可是慕容兄也是大贾,但愿他也能出现这里。”

    之芸正要说话,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应了一声,与赵捷打个招呼,刚走了几步,突然全身如遭了雷击似的,定住了。

    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说话声,那种铭刻在心的声音,永远不会磨灭的声音。

    依稀中,在那个幽暗燃着烛光的宫殿内,那个人用生硬的中原话,就这样说过。那声音仿佛击穿了她的魂魄,以至于她走得跌跌撞撞,目光茫茫然寻找着周围。

    后面的赵捷发现了异样,连忙上前一步将之芸扶住,但见她脸色苍白,失了魂似的,忙问:“你怎么啦?”

    然而,那个熟悉的声音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之芸无助地张望着,终于嘤的哭出声来。她颤抖着,身子不受控制地摇摇欲坠,终于整个人倒在赵捷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