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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软硬兼施
    自从浙东运河成为黄金水道以来,曹娥江一带愈加开阔,两边烟霭茫茫不见尽头。郡主的船儿在江中从容行进,一群停歇在浮草断橹上觅食的野鹭,眼看如此庞大的船只直驶而来,纷纷扑腾着翅膀远遁。

    郡主坐在甲板上,命令道:“将姚之芸押上来。”

    姚之芸被反绑着跪在了郡主面前,郡主冷冷一笑,说道:“姚之芸,至今你该知道你身上的那块印记,对本郡主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可以轻而易举将其取下,并让你从此在人间消失。江里的那些孤魂野鬼想是已经饿了,只要将你轻轻一送,它们可以顷刻间将你整个吃尽连根骨头都不留下。”

    说话间一个浪头扑来,船板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整个船儿不由摇晃起来。郡主的属下们连忙扶起船橹,有人朝着江面惊呼:“水怪!水怪!”姚之芸侧眼望去,正见“水怪” 巨大乌黑的身躯在水中隐现,接着从浪中探出头来,张开的血腥大口清晰可见……

    之芸面露惊惧,气色全无。

    郡主看在眼里,用惋惜的口气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怪只怪你自己撞上来了,怨不得我。可是,你这样年纪轻轻就死了,你不觉得很不甘心吗?听说你是你全家的依靠,你死了,你家人怎么办?你的奶奶,还有你年少尚不更事的妹妹,你放得下她们吗?”

    郡主如数家珍,句句如戳心口,之芸彻底崩溃了,她的眼里泛起泪花,咬牙道:“郡主将奴婢杀也好,不杀也好,请放了奴婢的家人,他们与此事毫无干系。”

    “果然聪慧,能听出本郡主的弦外之音。”郡主满意了,语气放缓,“你只要磕个头,发个誓,答应替我做事,我不但不会为难你,你的家人受我庇护之下,会得到很好的照应。”

    “郡主要奴婢怎么做?”

    “其实很简单,你在市舶司照本郡主的吩咐做事就是。”

    之芸垂下眼帘,磕头道:“奴婢遵命。”

    她根本不了解这个懿阳郡主,也无法预测以后会怎样,她的命运掌握在这个女人手里,她无从抵抗,也无法抵抗。

    郡主也猜到之芸的心思,她捏起之芸尖尖的下巴,迫使之芸抬起头看着她。她细细地掂量着,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一字一顿地说着。

    “你与本郡主之间的事,丝毫不得泄露给他人,包括你的家人,如若任何一个人知道,便是这个人的死期到了!”

    “奴婢知道。”之芸轻声说着,睫毛颤动。

    “还有,从今以后,不得与男人有肌肤之亲。男女之间若有了情欲之念,灾祸就会降临到你的头上。尤其是后者,你的欲念越深,暴露的就会越快,你懂我的意思吗?”

    之芸脸色惨白地听着,半晌,紧闭的双唇挤出几个字:“我发誓……”

    郡主这才放开之芸,满意地笑道:“姚之芸,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人了。”然后命令属下送姚之芸上岸。

    望着姚之芸渐渐离去的小身影,郡主长舒了一口气。她这软硬兼施的计谋不算高明,但是对这个年轻的丫头来说刚刚好。时隔两年,牒面失而复得,还将朝廷译官为自己所利用,无疑在市舶司对她的严防死守中打开了一个缺口,离长驱直入的一天还会远吗?

    ——

    之芸独自回家,站在熟悉的巷子当中,面对着姚家大门,脚步沉重得灌了铅似的不能再挪动半分。

    心中大恸,如今自己这番模样,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家人?那段不堪回首的遭遇,导致家人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危险,从今往后,她、以及他们都生活在懿阳郡主的魔掌之下,这一切都是自己招来的。

    之芸好容易定住心神,悄悄进了院门。奶奶和之荧她们正在后院载结新屋聊话,不知聊到什么趣事,能清晰地听到她们开心的笑声。之芸去厨房倒了桶热水,悄然上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她褪尽自己的衣衫,将自己深深埋进水桶里。后背刺痛的感受越深,那种无法言喻的耻辱感就越强烈,她背过手去,徒劳地、近乎疯狂地擦拭着后背,直到肌肤被擦出一道道红印,终于痛苦无以复加,她放弃了,双手掩住脸颊呜咽出声。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楼道口传来脚步声,之芸停止了哭泣。奶奶在外面敲门,问道:“二丫头,你回来了?”

    之芸清了清嗓子:“我回来了,路上灰尘多,先洗洗身子。”

    “这孩子,怎么现在才回来?楷王担心你,还来我家打探来着。”

    “我知道了,等回到市舶司跟他说话。”

    “之芸……你没事吧?”

    “没事,奶奶。”之芸听出奶奶在担心,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我还带来了爹喜欢的‘万丈须’,回头给他送去。”

    奶奶这才放心,叮嘱之芸待会下楼去大嫂房里。

    之芸收拾清爽,来到后院载结新屋,姚家女人们坐了一屋子,原来大嫂有喜了。之芸不由也开心不已,连声向大嫂道喜,黄依畅肥润的脸上透着光亮,倒显得娇羞起来。

    “明年初姚家就要添丁,姚家可是四代同堂了。”奶奶呵呵而笑,抚摸大孙媳妇的腹部,关照三位孙女道,“你们的大嫂有孕在身,家务事就不要她插手了,咱可要把她当宝养着。”接着特意唤过之菁,“以后不许跟大嫂吵架,听到没有?”

    之菁应了一声,坐到之荧和之芸中间,嘟着嘴嘟囔道:“大姐二姐都在,我才懒得跟大嫂吵呢。”

    之荧和之芸相视一笑,疼惜地抚摸之菁的头。

    翌日之芸回到市舶司,不久赵捷出现在她的面前,脸上掩饰不住的生气,直问:“你离开皇宫之后去哪儿了?也不打声招呼,害我又跑去临安找你!”

    之芸按照郡主吩咐的话回答:“巧遇郡主,她听说我就是两年前失踪的送膳宫女,好生安慰了几句,还亲自派船送我回来。”

    赵捷去皇宫打探之芸的消息,守宫的执事内监告诉他,之芸被郡主的马车接走了。如今之芸的解释正好与他打探来的相吻合,便释怀而笑,道:“我是怕皇后娘娘恩将仇报,又为难你。遇上郡主那便是好,她还亲自送你出城,想必被她看重,真是令人喜出望外。”

    之芸迟疑了一下,问道:“郡主是怎么样的人?”

    赵捷露出天真的笑意:“郡主和皇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女人。皇后出了名的泼辣恶毒,为人斤斤计较;郡主就爽快多了,她喜欢重用有本事的人,对我向来和气。”

    这时有家藩船正找女译官,之芸一边答应一边示意赵捷回去。赵捷走了几步,忽然又会转身唤了声“之芸”,之芸问他何事,赵捷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憨憨地笑了笑,又跑开了。

    之芸忙碌完回到家,一家人正在厢房里嘀咕着,见到之芸回来,奶奶忙唤住她。之芸进入厢房,看到桌上一叠重锦,素净且质地极为上佳,便惊讶道:“这可是最名贵的大锦,怎会在我们家?谁送来的?”

    之荧凝神看着重锦,默不作声。

    奶奶望了一眼之荧,忧心道:“送来的也不说是谁家的,只是指名道姓非我家大丫头绣工不可,出了大价钱。可是之荧已经很久没下针了,她也不知收不收?”

    “原来是仰慕大姐的绣功来的,那一定是熟人了。”之芸笑了,“大姐收下就是。”

    之荧小心地抚摸锦面,这才开口道:“不是我收不收的事情,实则这重锦过于名贵,我怕绣坏了,或者不合人家的意思。”

    之芸看之荧爱不释手的样子,心里替大姐高兴,便鼓励道:“人家既然交给你,摆明人家是信得过你,大姐就放心大胆的做吧。大姐以前什么没绣过?宝莲龟背、梅兰竹菊,小到花草蝶虫,大到狮龙鹤鹫麒麟,都是活神活现的,大姐要相信自己,只管绣就是。”

    之荧受到家人的鼓励,也就默默收下了绣作。她第一眼看见重锦,就喜欢上了它,仿佛那人非常了解她,通了她的脾性喜好,知道她无法拒绝。她捻起绣针,接连几日待在厢房,小心翼翼地守着绣样,不几日手中的绣针越使越快,眼前的绣样清晰地呈现……

    姚家上下舒了口气,全都为之荧的变化感到兴奋。

    当最后一针完工,之荧小心地装匣交给来人,来人将工钱放下就走。过了几日,又是一批重锦送到姚家,后来不光有重锦、细锦,还有极薄的用作裱画的匣锦。之荧忙碌的日子里,又萌发了重设绣工坊的念头,将想法告诉了之芸。之芸自然欣喜雀跃,带着之菁准备去了。

    之荧很感激那个“人家”,可是来人只是接过活儿就走,死活不肯说出对方的身份,只是说受人叮嘱不得透露。这更加重了之荧的好奇心,这日趁着接活儿的那人走后,她悄悄尾随而去。

    那人到了东街,进了一家绣铺。之荧透过雕窗望去,只见葛显允接过绣品,将工钱交给了来人。

    葛显允跨出铺子的门,正撞见之荧面对着她,一时窘迫得手足无措,手里的锦匣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是你……”之荧也羞红了脸,低声问,“为什么要帮我?”

    显允鼓起勇气回答:“也不是想帮你,只是觉得你这么好的绣工,放弃了太可惜了。”

    之荧垂眸,显然已经被感动。显允却慌乱了,替自己辩解道:“你绣我出钱,正儿八经的买卖,我真的没帮你什么。再说这绣活,全明州城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不找你找谁呢?我要是有什么冒犯的话,你只管提出来好吗?”

    看显允说话笨笨的,急得脑门都出汗了,之荧抿嘴一笑:“以后不要瞒着姓名送过来就是了。”

    说完转身跑开,剩下葛显允独自傻傻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