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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粉香看又别,空剩当时月(2)
    3.

    易慧香当然不会去参加募捐那种活动的。邱忆浓回到店里的时候,易慧香正在打毛线,听见开门声,便抬起头睨了她一眼。

    邱忆浓像是老鼠见了猫,蹑手蹑脚地从她身边走过。

    “钱哪儿去了?”易慧香头也不抬,一下一下地打着毛线,动作幅度比方才微微大了些。

    “我……捐给学堂了。”邱忆浓鼓起勇气,顿了顿又说,“镇长说,捐了钱的人家的孩子,可以优先录取。”

    “你想去念书?”易慧香打毛线的动作越发快了,“你还真有主意!”

    “妈……小时候您也教过我一些诗词的,您还记得吗?”邱忆浓小心翼翼地说,“您早先教我识字,不就为了让我日后读书么?”

    不知哪句话触怒了易慧香,她忽然恼怒起来,把手中的针线狠狠一摔,跳起来指着邱忆浓的鼻尖,“谁让你记得那些淫诗艳词的?谁让你自作主张拿我的钱出去穷大方?女人念书有什么用?我也念过,最后不还是生了你这个贱种,落得个被人抛弃的下场!”

    邱忆浓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可是她实在不明白易慧香话里的前后逻辑,怯怯地说,“妈……您生下我,这跟念不念书有什么关系?”

    “侬这讨债鬼,小赤佬!还敢顶嘴!”易慧香抓起桌上的茶壶朝她掷过去,眼泪流了满脸,“若不是我识文断字,就不会被你那该死的爹所吸引……更不会生下你这晦气的玩意!你若是个男孩,他们邱家也许还会让我进门……可是你投错了胎,却连累我一辈子!”易慧香气急败坏,抓起桌面上杂七杂八的物什撇向邱忆浓,“你越水灵,我越是老,时运也更不济……你不是讨债鬼是什么?现在还偷了我的钱出去打水漂!”

    “妈……”邱忆浓实在无法接受昔日曾经温柔美丽的母亲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到底做错什么了?爸爸不要我们了,难道是我的错吗?”

    “住口!”易慧香越发暴怒起来,“谁是你爸爸?你不准再在我面前提他!你给我滚!”她忽然发了狂一样,抓起床上打了一半的毛线衣,狠命撕扯,那些精心堆砌的密密层层的针脚,霎时还原成一摊碎线。

    有些东西,建立起来需要很久,毁掉却只需要一瞬间。

    易慧香抓起毛线针,狠狠掷向邱忆浓的脸,“要不是你和你那该死的爹,我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毛线针如雨落下,有一根砸到邱忆浓的眼皮上,她并不觉得痛,只是凉丝丝的……淡淡的咸味弥漫开来,不知是血水还是泪水。

    邱忆浓伸手一摸,湿淋淋的,竟然是一片鲜红的血迹。那抹鲜艳的颜色忽然让她恐惧起来,转身夺门而逃。

    4.

    外面漆黑一面,北方的夜风,生硬凛冽,一下子就打透了她的单衣。

    邱忆浓一口气跑出好远,直到眼皮上流下来的血液和泪水完全模糊了双眼,才蹲下身呜呜哭了起来。

    少女微弱的哭声很快被冷风吹散,烟尘一般消散在漆黑的夜里。

    这时,一个似曾在哪里听过的声音传来,“天黑了在外面哭,会招来过路的孤魂野鬼。——你小时候没有听说过吗?”

    邱忆浓一下子止住了哭声,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冷战。

    寒风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邱忆浓开始瑟瑟发抖。抬头一看,瘦高的少年披着暗红色的金丝披风,在夜风里显得格外雍容单薄,他的眸子在暗夜里闪烁,发出像狼一样荧荧的光泽,他忽然说,“你是杂货店的邱忆浓吧?”

    她讶异于这个人竟然知道她的名字。有些害怕,又有些亲切的感觉。

    他走近了她,蹲下身端详着满脸是血的少女,“这么冷的天,可不是离家出走的好日子。”

    眼睛逐渐适应了这黑暗,邱忆浓认出了他——

    “……你是上次刺伤李宝森的那个人?”她站起身,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初次见面时的手起刀落的情景历历在目,她觉得他很可怕,但同时心底里又有一丝暗暗的崇拜。

    “你还记得我。”他回答得很坦然,“我是去你店里买蜡烛的,在门口听到争吵声,就没有进去。”

    原来母亲骂自己的话都给他听到了。

    黑暗中,邱忆浓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烫了起来……仿佛最想藏起来的伤疤给人看了去,让她更觉卑微与荒凉。

    少女在黑夜里忽然明亮起来的眼眸,隔着长长的忽闪的睫毛,晶莹欲滴——他看出了她的窘迫和心酸,便说,“你回家吧,等你翅膀长硬了再走,现在你还不能走,否则会冻死在外头。”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你命不好,摊上个这样的妈。”

    “谁说的!我妈以前不是这样的!”几乎是本能地反驳,她急于为母亲辩解,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了,语气黯了黯,说,“她以前……待我很好的。”

    靳炀静静地看着她,少女瑟缩在风里,像一朵委顿的花。

    她抬头看他,黑暗中,少年的眸光如飞星入海,晶透逼人。

    邱忆浓侧过头去,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水和泪水,沉默片刻,说,“其实,是我拖累了她。”她的头发太短了,风直直打在脑门上,冻得她嘴唇发紫,脑子发僵。

    少年静静地望着她,忽然脱下暗红色的金丝披风朝她走来,邱忆浓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已经把带着体温的披风覆在了她身上。

    细细的暖意,从四面八方扩散而来,她轻轻抖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猫,瘦小的身躯很快被那披风里残留的温暖所抚慰。

    “一会儿要是你妈出来找你,你就跟她回去吧。”寒风凛冽中,他像一棵纤瘦而挺拔的玉树,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见好就收嘛。”

    说完他把披风上的帽子掀到她头上,转身便走,藏蓝色的衣衫一点一点在黑夜里隐没,她心里乱成一团,有些不舍,顿了顿,追出几步,“哎,你等一下……”

    四周是黢黑的远山,此时丁香镇上几乎所有人家都熄灯了,整个世界唯一的光源,除了天上的星光,便是他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她没话找话,内心深处,她只是想留住他。

    “靳炀。”他停住脚步,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回转过身,他说,“邱忆浓,我不可能留下来陪你的。——你自己的命,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帮你。”

    说完,靳炀朝她笑笑,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月亮被乌云遮在身后,他修长的身影渐渐融入无边的黑暗……

    夜还是那么冷,那么黑,邱忆浓蜷缩在一棵树下,披风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要不是这件披风,她一定会以为他的出现,根本就是一场幻觉。

    靳炀……靳炀,反复回想着他的背影,她记住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