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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永不忘记
    阿意一直倚在床头,目送着晏离离去,直到他颀长的身影完全被夜色吞没,她的脸骤然冷了下来。

    谨慎起见,她先是竖起了一道隔音的晶墙,才没好气地道: “出来吧,他已经走了。”

    一个黑色的身影自暗处走出,喝了声彩:“先前少主还担心右使演戏演不来,现在看来,倒完全是多虑了。”

    阿意冷笑:“浅情,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该看过猪跑。你也不看看我身边成日里都是些什么人,你,沈爻,哪个不是演戏的一把好手?都喜欢把旁人像个白痴一样耍得团团转,这样很有意思是不是?”

    “怎么?空岚山我扮作你那不能动的二师兄一事,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呢?”

    阿意厉声道:“苏浅情,注意你的言辞!”

    浅情撇了撇嘴:“我说错了吗?若不是少主让我跟在你身旁协助你,让我去易容成一个成天只能躺着,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废人,我还觉得是屈了才呢。”

    “哎哎哎,阮知意,你收敛一点,现下我们可是在晏离的地盘里,你别以为仗着有结界就能任性妄为。”

    浅情嘴上虽喋喋不休,但手上功夫也着实快得很,抬手便接住了阿意朝她劈去的灵力流,漫不经心地在手掌里捏成了一个小球:“许久不见,你身上的煞气越发地重了。”

    阿意冷冷地道:“不用你管,我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说话间,浅情收紧手指,灵力球顿时在她手心化为乌有,只余丝丝缕缕从她指缝间溜出的黑烟。

    她吹了一口气,然后不在意地拍拍手,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接着说道:“少主让瞒着你,也是为了你好,你想啊,万一你要是知道了非明是我假扮的,演不出真情实感来怎么办,那个闻人语也不是这么好骗的。”

    阿意冷笑道:“你也知道闻人神医不好骗,那沈爻就不更该让你假扮非明,纵使你乔装得再好,可是只要闻人神医一诊脉,你有没有病,病得严不严重,就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都不重要。”浅情话里有话:“你难道还天真地以为,空岚山一行,真的是去为你的二师兄求医的吗?若是闻人语能解非明身上的毒,你觉得少主以非明为条件对你还会有这么强的威胁力吗?你此番来空岚山,不过是来给晏离看的,减字山庄的探子遍布天下,你一在晦冥城以外的地方出现,晏离就会立刻收到情报。要想让他毫无顾虑地将你带回减字山庄,把一切秘密都与你共享,你就必须在他赶到空岚山之前彻底‘失忆’,而闻人神医就是你‘失忆’最好的证人。”

    “至于你的二师兄,少主在给他解了冥河剧毒之后,已经把他托付给闻人语了,闻人语会为他悉心疗养,并抹去他这段时间的记忆,待他无碍后寻人将他送还虚妄门。”

    阿意不可置信地道:“难道闻人神医也是……晦冥城的人?”

    浅情道:“闻人语不是晦冥城的人,但他早些年和晦冥城有些交集,此番少主不过是同他做了一场交易。”

    阿意点点头,嘲讽地笑道:“所以为了保证这一切能不留痕迹地按照沈爻的计划推进,我必须是这场戏中唯一不知情的人。”

    “你知道就好。”浅情捂嘴轻笑,心情甚好,“你也别太过怨恨少主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助你更好地完成任务。你这条命都是他给的,无论他让你做什么,让你知道什么或是知道什么,都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更何况,这件事,你很清楚非你不可。”

    好一个持恩挟报。

    “呵——我倒是要谢谢你们的抬举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交差了。”阿意不欲与她多说,抬手指了指门的方向。

    “放心,我也不想和你多待,只不过,少主吩咐的话,我须得一一带到了才行。”浅情长袖一挥,一只浅绯色的传音鹤欢快地飞向了阿意。

    “少主要我告诫你,你和晏离只是逢场作戏,不管他如何对你好,你都不能交付出你的真心。但凡有一点真心掺杂进去,别的假的都会暴露。”

    阿意摆弄着传音鹤尖尖的翅膀,取下了它嘴里叼着的药包,漠然道:“我二师兄的性命还捏在他的手上,我如何能不从?你告诉他,我既然已经来了减字山庄,就自然会尽心完成任务,他也须得信守他对我的承诺,不能食言。”

    “否则……”阿意一顿,缓缓道:“我真的会杀了他。”

    “这点你不用担心,少主既然承诺了,就一定会做到,反倒是你……”浅情向转身向大门走去,“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忘了你身上种着的咒誓,你不能对除了少主之外的任何男子动情,否则到时候休怪少主他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阿意冷冷地道:“这还轮不到你来提醒我。”

    浅情回过头来:“那包药,是少主亲手调制的,服下后,前尘过往,永无忘记之日。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阿意艰涩地道:“沈爻就这么怕我失忆吗?他是怕我忘了此行接近晏离的目的,不能帮他找到无泪剑,助他成就大业;还是怕我忘了他是如何恩将仇报,如何一步步利用我,毁掉我的?”

    “随便你怎么理解。”

    阿意轻轻道:“倘若那一日在空岚山,闻人神医没有手下留情,要我采的凌霜花并不是‘黄梁’的解药,又或者倘若我并没有能够在两个时辰内克服雾障攀上须臾峰摘到凌霜花,真的彻底失去了记忆,成为了一颗废棋,你们又待如何?”

    浅情果决地道:“没有那么多倘若,第一,闻人语既愿意同少主交易,就不可能不按照少主的计划行事,让你真的失忆;第二,倘若你阮知意连这点毅力和能力都没有,你就不会成为少主选中的人。”

    阿意把药包拿在手上,颠来倒去地捏着玩,“浅情,你说,忘记和永不忘记,哪个会更痛苦?”

    黑色身影一顿,并没有回答。

    阿意嗤的一声轻笑,突然劈手将粉末全部倒进了嘴里:“忘不了就忘不了吧,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我一个也不会遗漏,报仇起来也省了很多心思,岂不是很好?”

    “哦,对了。你让沈爻千万别大意了,我阮知意也不会放过他的。他会是我最后一个手刃的仇人。”

    浅情并不惊讶,声音随着她的身形,一起消逝在了半空中:“好,既然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他日可莫要后悔。”

    后悔?阿意低笑了一声,她已被逼入如此境地,如今再谈后悔,又有什么意义?

    她咬破食指,把指尖递到传音鹤的嘴前,那由灵力幻化出来的小鸟低下头啄了一口她的鲜血,周身羽毛的颜色突然鲜艳了数倍,绕着阿意欢快地啁啾了起来。

    伴着传音鹤翅膀的扇动,非明沙哑的嗓音在静谧的房间内断断续续地响起。

    “阿意,事到如今,你可知道你究竟错在哪儿了吗?不是勾结晦冥城,不是杀害师父,不是正邪不分,不是堕入魔道。二师兄知道,你断不会做这种事的,而且,不仅二师兄知道,师兄弟们也都是知道的。可是,阿意你错就错在了你辱没了师门。”

    阿意尖叫:“我没有,我没有辱没师门!”

    明明知道这些话是老早就录好的,她的回答对方是听不到的,可是她仍是要说,仍是想说,仿佛这样就多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从未辱没师门。从前,仍是虚妄弟子的时候,虽于小事之上玩闹嬉笑,但逢大事必定克己复礼,日日不忘师父教诲。后来,我被逐出师门,死而复生,隐匿于晦冥城之中,隐姓埋名,更是不曾诋毁了虚妄门的名声。那些泼向虚妄门的脏水,从来都不是来自于我,而是来自于那些想要陷害我的小人!”

    非明似是吐了一口血,喉间声音变得浑浊含糊:“你从小什么事都爱自己扛着,害怕惊慌之时,委屈困惑之时,却不愿相信师尊兄长,不愿将烦忧事倾心相告,以致含冤背上罪名。”

    “出事之后,你不愿相信本门执法的严明公正,不愿相信若果真有冤屈,只要给予时日,必能还你清白。”

    “你在外颠沛流离,无依无靠时,可曾想到师门永远是你的避难所,你宁愿去依附害你如斯的魔头沈爻,也不愿向疼爱你,担心你的师兄弟们低个头么?”

    阿意挣扎着下了床,跪倒在地,可腰板仍是挺得笔直:“我思念阿娘,思念师父,思念同门,日日夜夜,莫敢遗忘。可穆清时逐我出门墙在先,我一个弃徒如何还能厚颜无耻地去寻求师门的帮助?”

    她一字一句,痛彻心扉:“非我不想,实为不能。”

    非明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怨恨大师兄的绝情。可是,大师兄对你如何,旁人不清楚,难道连你也不清楚吗?他为了救你,不眠不休地寻找证据,苦苦哀求各门派掌门人,他甚至答应了和泽灵宫江大小姐的婚事,才换回只要将你逐出门墙,就能保你一命的允诺。小师弟,大师兄他,他已经尽力了啊。”

    “小师弟”这一称呼甫一出口,阿意的眼眶就湿润了。

    非明显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神智不清了,后面的话语字眼破碎,杂乱无章,可阿意却仍是听懂了。

    二师兄在努力地告诉她,“小师弟,我会带你回家的,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话音戛然而止。

    阿意忍不住抽泣起来,额头紧紧地抵着地砖的棱角处,溅起斑斑血红,“二师兄,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啊!”

    她撤去了结界,熄灭了墙上亮着的流光露,烛火一灭,屋子里又重归一片黢黑。

    窗外,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屋里屋外,心里心外都是一样的黑暗,光线照不进来,也透不出去。

      远处,有沉重的钟声响起,在压抑的穹顶间来回碰撞,余音游荡,久久不绝。

         阿意重新回到床上,和衣躺倒,眼睛有些酸涩,她大睁着双眼,在寂静的房间里没有目的,没有思想地扫视。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都说人死如灯灭,可她不信,她一直认为死去的亲人会化作天上的繁星继续守护心中所爱。

    而她,却已经悲哀到,连一颗惨淡的星子也无缘看到。

       阿意用被子紧紧闷住了头,哭声支离破碎,极细极轻:“师父,阿娘,连你们也不要阿意了吗?你们也像二师兄一样觉得我辱没了师门吗?”

      窗外,一个玄色的身影伫立了很久,仿佛已和这无垠的长夜融为了一体。

       直到房内的哭声逐渐止歇,呼吸声愈发平缓,他才动了动,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