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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云梦
    天光亮了。

    阿意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沉香檀木床上挂着的软玉烟绡,蒙着一层浅浅的,会流动的珍珠粉色,极美,极轻灵,如同一个略施粉黛的佳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切终究不是梦,可笑她竟然还奢望或许梦醒了,一切就能回到最初的模样。

    听到有了动静,在门廊下恭候良久的侍女们才敢依次排开地低头走进,一个小丫鬟跪在阿意的床头,就着手要将晾得刚刚好的参汤喂给她。

    阿意自己伸手接过,喝了一口,“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只听得“扑通”数声,偌大的房间里霎时就跪满了乌泱泱的一群人,异口同声地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惹恼了思鸢姑娘,还请思鸢姑娘责罚。”

    阿意目瞪口呆,“你们没做错什么,我只是不习惯被这么一大群人簇拥着,服侍着。”

    当先跪着的一个侍女,迟疑道:“这是少庄主的命令,奴婢们不敢违抗。”

    阿意无法,只能由着她们摆布,默默地看她们给自己穿上一件繁复到令人发指的流云织仙裙。

    镜子里的一张脸陌生得很,原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被薄薄地涂了一层胭脂,增添了几分灵动生气,乌黑柔软的发似轻烟一般笼罩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衬得一双眼更是如水般清澈玲珑。

    古语说,存之人者,莫良与眸子,眸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明,胸中不正,则眸子眩。

    阿意暗地里冷笑一声,如今,她的伪装已经如此真假难辨了吗?

    或许有一天,当她摘下这层面具时,会不会连她自己也不再分清,这是否就是她本来的模样?

    每一条能通向她居住的屋舍的小路上都铺遍了鲜妍如火的扶桑花瓣,鼻尖被清冽幽远的花香浸润,她轻轻抬起足尖,歪着头看花瓣从自己的脚背上缓缓滑落,容色渐冷。

    晏离,为了她可以说是用尽了心思。可是,她却又都做了些什么来回报他的呢?

    欺骗他,利用他,还是无情地舍弃他?

    花毯尽头,伫立着一个颀长俊逸的人影,白衣胜雪,姿容绝世,恍若谪仙,着实承得起全天下姑娘的仰慕。

    阿意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居心叵测,另有图谋。而向来心思缜密的他却只是不设防地回头,冲她舒朗一笑:“思鸢,你来了。”

    阿意点点头,忽地出声:“昨晚,你说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晏离牵过她的手,带着她踏上岸边停靠着的一叶小舟,柔声道:“思鸢,你是我的未婚妻,很快,便也会是我的妻。”

    阿意看了一眼船后的摇橹之人,没有说话。

    “无妨,他是我的心腹柘影,也是我不在你身边时,你可以信任的死卫。”

    那名唤柘影的少年抬了抬头上的笠帽,冲她微笑,暖色的阳光渗过笠帽间的缝隙,在他清秀的脸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光点,“属下见过少夫人。”

    阿意心下一惊,这少年竟和小师兄风厘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小师兄只近乎偏执地着一袭白衣,身上绝不容许除了白色以外的任何一种颜色出现,那一声“小师兄”她几乎便要脱口而出了。

    阿意一凛,立时就明白了晏离是在故意试探她,他对沈爻早就替她安排好的说辞仍抱有疑虑。她现在是处于失忆的状态,若是面子上真表现出了任何一点的震惊,都会引起晏离的怀疑。

    她波澜不惊地冲柘影微笑了回去,眼帘一垂,有些羞涩:“现在叫少夫人,是不是早了点。”

    晏离覆上她有些发凉的指尖,眼底深情涌动,“既然早晚都会是,那么,早叫晚叫就没有什么分别了。”他抬头对柘影赞许了一声:“不愧是跟在我身边的人,有眼力见儿。”

    阿意暗中催逼灵力在体内冲撞,做出了一副羞红了脸的假象,然后借势倒在了晏离的怀里。

    小船悠悠闲闲,又有条不紊地向着云梦泽深处驶去。

    云梦泽境内多湖,百姓多是傍水而居,人人精熟水性,家家拥有一条行水的小船,孩子们喜欢荡舟在水泽之间采菱嬉戏,大人们则驾着船往来于大大小小的水市之中,谋取生计。

    是以,云梦泽之所以能够享誉天下,极大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此地繁华热闹的水上集市,而非云蒸霞蔚的淡雅美景。

    另一个原因想也不用想,自然便是因为坐拥此地,震慑四方的晏氏一族。

    一艘小船停在了他们附近,船上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姑娘,笑盈盈地斜挎着一个竹篾的花篮,语声柔婉:“公子,给心上人买枝花吧。”

    晏离看了柘影一眼,没说话。

    柘影当即心领神会,走到那姑娘近前:“我家公子说了,你手中的这些花,没有一朵能比得上我家夫人的美貌。”

    那姑娘似是有些失望,但被水养大的女孩子,最是灵秀温软了,也不恼,冲着阿意和晏离甜甜一笑,便欲驾船离去。

    晏离突然伸手,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那一篮子还沾着露珠的鲜花就到了他的手里,而那姑娘的手上则多了一锭沉甸甸的金子作为答谢。

    晏离把那一篮子鲜妍秀美的花递到阿意的怀里,低声道:“这么多全部加起来,倒也还勉强凑合。”

    他在她耳旁轻唤:“思鸢,你真美。”

    这回,阿意根本不用装羞涩了,红霞一路从耳根子直直烧上了脸颊,滚烫滚烫的,怎么也褪不掉。

    晏离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了……

    有小孩子吃力地划着装满了菱角莲蓬的小船从旁经过,见她臊红了脸的模样,觉得有些新奇,又有些好玩,稚声稚气地围着他们笑了一会儿。

    晏离含笑抱住她,挡住她羞红的脸蛋,故意问道;“我夫人好不好看?”

    “好看!”小孩子异口同声地拍掌笑道。

    阿意佯怒,捶了晏离胸口一拳,晏离笑意盈盈地受了。

    起完哄的小孩子一窝蜂散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善意地往阿意脚旁丢了好多好多水灵灵的莲蓬和菱角。

    阿意想起在瑶台幻境里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年幼的晏离被一群气焰嚣张的小屁孩用莲蓬敲过脑袋,所以,按照触景易伤情,睹物易思人的理儿来看,她估摸着晏离应该不大爱吃莲蓬。

    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她还记得,阿意只能故意装作不喜欢吃菱角的样子,把菱角都推给了晏离,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剥起了莲蓬。

    剥去了外皮的莲子白生生的,她抓了一把丢进嘴里,不曾想,却被莲心苦涩的味道呛得皱起了一张小脸,眼睛都睁不开了,“嘶——”

    唇齿间乍然被喂入了一颗圆溜溜,凉丝丝的东西,轻轻一咬,香甜的汁水便在口腔中充盈开来,霎时间便将将莲心的苦味儿冲淡了许多。

    阿意睁开眼睛一看,她的手掌心里被塞了一把晏离刚刚剥好的菱肉,他一口都没吃,全部都给了她。

    菱角边缘锋利,他光洁如白玉的手指上已经被划出了几道红痕,微微泛着肿,他晏离贵为减字山庄少庄主,什么时候又干过这种粗活。

    一个愣怔间,晏离已经接过了她怀里捧着的一握莲子,轮廓优美的指尖轻轻一扬,便尽数将果肉剖开,取出了里面纤长嫩绿的芯芽。

    他每喂阿意吃一口甜美的莲子,自己就紧接着吃一根苦涩的莲芯,微风在清澈的湖面上吹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也将他低沉柔和的话语送到她的耳畔。

    他说:“思鸢,以后的所有苦涩,我都会一一替你尝遍。”

    思鸢——

    思鸢——

    他许给她一个如此美好如此梦幻的承诺,阿意几乎就要陷进去了,可是她差点就忘了,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思鸢,思鸢这个名字只是她为了对付晏离的怀疑,匆忙之下想出来的名字。

    思鸢者,思冤也。

    这浊世浮尘中有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日日夜夜挣扎于仇恨之中的阮知意罢了。她不能忘记来到晏离身边的初衷,否则她的摇摆不定只会给更多的人带来伤害。

    当最开始她顶着思鸢的假面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她就该明白了,前事种种,不过如过眼云烟,散了就是散了,回不去了。

    阿意垂下眸,避过了晏离深邃柔情的眼神,也敛下了她内心所有的矛盾与哀恸。

    数万朵火红色的扶桑花旋转着盛放在渐趋昏黄的天际,将广阔无垠的天际灼染得赤色一片,似极了心尖的一滴血瞬间滴落在宣纸粗糙的纹路里,又像极了她死后焚烧了三日三夜,永生不灭的赤灵霞光。

    虽然她那时并没有能够亲眼得见,但料想起来,与眼前之景也应是八九不离十的。

    隆重,盛大,普天同庆。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嘈杂纷乱间,阿意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句残破的话语。

    “仙侣诺……减字山庄大喜……女主人……”

    千万盏五颜六色的花灯缓缓升起,在壮丽妖冶的火红中催开人间万里星河,人们恭恭敬敬地伏跪在船头,齐声诵祷:“恭祝少庄主与少夫人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阿意抬头,正正好撞进了晏离的眼波中,黑眸被漫天华光映得炯亮,似滚烫的岩浆,缓缓注入她狂跳不止的心脏。

    “晏离……”阿意喃喃。

    晏离指腹覆上她的唇,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他凝视着她,翻手结出一个金色的印,两人无名指上套着的“相思累”逐渐在金光的照耀下显了形。

    白玉莹然,光晕柔和。

    他握住了她的手,无名指上仿佛也长了一颗小小的心脏,随着两个人手指的靠近而颤动不已。

    “思鸢,你可知“相思累”为什么偏偏就绑在无名指上么?都说十指连心,可其实无名指才是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阿意已经大致能猜到晏离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她面上仍是微笑着的,心里却乱极。

    “思鸢,你可愿嫁给晏离,做我真正的妻?”

    伴随着尖锐的嘶鸣声,最后一朵扶桑花终于在天空中炸响,阿意看到在晏离身后不远处的岸边,立着一个玄色的身影。

    他好像是在看着自己,又好像没有。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混沌锐痛的回忆渐次翻上心头,爱与恨在一瞬间皆清明如镜。

    阿意移开了眼,仰头去看华美璀璨的星河。

    朦朦胧胧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虚无中响起,那么微茫,昏黄一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