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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南柯
    “去南柯一梦。”

    “是。”船尾的柘影应了一声,小船分开汹涌的人群,向着来时的方向驶了回去。

    晏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轻轻揽过阿意的肩膀。

    他低笑了一下,轻声叹息:“思鸢,我总觉得,这一切都像极了一场不真实的梦。仿佛梦一醒,你就会又不见了。”

    阿意伏在他的怀里,不禁苦笑,都是身陷局中的人,连感觉都是如此相似。

    只是她不明白,这样一场被人营造出来的,虚假的大梦,一旦醒来,梦中诸人又都该何去何从呢?

    她掩去了眸中的万千情绪,手指轻抬,柔柔地覆在他淡色的唇上,浅浅一笑,“我认识的晏离可不是这样患得患失的。”

    初见之时,少年一袭翩跹白衣,轮廓尚未分明,绝色之姿已初现端倪,遇事沉静自若,进退合度,虽佩剑无情,却处处有情有义,如一天清白的月光般烙刻在她心头,再忘已是不能。

    再见之时,他茕茕孑立于火红扶桑花海的顶端,长风送过,一浪火海翻涌间,他手执一管六孔玉箫,轻飘飘地落在她的眼前,容色圣洁高雅,白衣纤尘不染,恍若来自云端的谪仙之人。

    这样优秀,这样完美的他,原是不该为她做出这样的改变的。

    夜风吹散了晏离眸中的迷蒙大雾,他轻轻一笑,将阿意揽得更紧:“思鸢,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么希望你不是你,现在就有多么希望你是你。可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晏离这一生,唯一想要放纵的私心。”

    阿意一愣,随即掩嘴浅笑:“晏离的话,思鸢可越发听不懂了,思鸢就是思鸢,又有什么是与不是的。”

    她脸上现出好奇的神色:“还是说,在我失忆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晏离定定地望着她,万千话语在他某种翻滚,然而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阿意还想接着问,柘影却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她的话头,他将竹篙在水中插定,躬身开口:“少爷,少夫人,到了。”

    小船在一座湖心小岛旁停下,岛上扶桑盛放,那漫山漫野炽烈奔腾的红此时在黢黑的夜色下下竟多了几分凄婉萧索的意味。

    原来,这里便是减字山庄的禁地“南柯一梦”,而晏离早在第二次与她见面之时,就将家族世代沿袭的秘密摊开在了她的眼前。

    明明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此刻就在她眼前,她此刻却失却了去探寻的勇气。

    晏离见她有些发愣,关切地牵过了她的手,柔声道:“怎么了?可是夜里风太大了,还是说今天有些累着了,怎么手这么凉?”

    和暖的灵力随着他的体温一起传送到她体内,阿意缓了过来,勉强笑了一下,“晏离,我突然觉得乏得很,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好。”晏离将自己的外衫褪了下来,披在她的肩头,阿意整个人都蜷在他的怀里。

    他低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嘴角牵出一个柔软的弧度,“调头,送夫人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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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面上的流光露在皎月的折射下绽放出幽蓝色的冷光,将这一间本就空旷的卧房照得更是荒凉。

    阿意瞧了几眼,想起沈爻也是如此,不由得幽幽叹出了声:“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比起赤灵霞,我会更喜欢流光露呢?”

    “什么我们?”晏离一愣,又问道:“你不喜欢么?”

    阿意自知失言,连忙补救,“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与不喜欢,先前在空岚山的时候,闻人先生总是说,赤灵霞只会勾起我心头关于往事不好的回忆,所以那时候,我寄住的客房里,也全部都是清一色的流光露。”

    晏离微微蹙眉:“思鸢,你再想想,闻人先生可还有说过什么?比如他有没有曾经提起过你是为何去到空岚山的,又是为何会失忆的?”

    这些问题,早在空岚山的时候,闻人先生就给过晏离答案了。可现在,他突然重新提起,究竟是因为他仍然将信将疑,还是因为他在担心,担心她那飘摇不定的记忆会随时回归?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不能大意,晏离并不是个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人。

    他今日已经试探过她一次,谁也不知道,在他的疑虑全部打消前,究竟还会有多少次有意或无心的试探。

    阿意凝眉想了想,又泄气地摇了摇头:“我好像是为了求闻人先生救一个人才会去到空岚山的,可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却是半点都不记得了,甚至连我想救的人是谁都想不起来了。晏离,你说是不是很好笑,我为了另一个人,却把自己弄丢了。”

    晏离缓缓抚上她揪着的眉头,“不可笑,一点都不可笑,思鸢一直都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也是你最初最吸引我的地方,即使自己也是步履维艰,可是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你也从来都不会放弃。”

    “只是……”他的语气里是满满的疼惜:“只是以后在我的身边,你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坚强,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那些你想保护的人。”

    阿意反握住了他的手:“晏离你既是我的未婚夫,那关系自是与我非同一般地亲厚,或许你会知道当初我是为了谁才去到空岚山的,那个人现在又如何了?”

    晏离踌躇了一下,应是在斟酌该如何在不牵扯到虚妄门的情况下,把非明和她的关系给交代清楚。

    她还不知道在她跟着晏离离开空岚山后,沈爻究竟有没有遵守约定为非明清除他体内的冥河之毒,闻人先生又能不能帮忙恢复非明的功力,并抹去他这一段时间的记忆,将他安然送回虚妄门。沈爻的话,如今早已不能取信于她了,若非万不得已,她也绝不会和沈爻这样一个腹黑绝情之辈做出这样的一场交易。

    若是想从晏离那里探听到关于非明的近况,就得给他下一剂强心剂,打消他心底的顾虑才是。

    阿意抠着晏离的袖子,羞答答地开了口:“其实,晏离,近日里,我常常会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这些记忆里没有旁人,只有你和我。”

    晏离神色微动。

    她假装没注意到,继续往下说着:“我看到你抱着我从湖里走上浅滩,我们在扶桑花海里重逢,你亲手给我套上了相思累,要我万事小心。我还看到在一座奇怪的迷宫里,你含着笑对我说无论是谁,都绝不能威胁到我的安危。”

    “晏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虽然总是对这些事绝口不提,可我并非什么都察觉不到,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我,为我好,担心那些不好的回忆又会让我重陷进痛苦中。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旧时回忆偶尔翻上心头,我才觉得我像个鲜活的人了。”

    晏离的声音有些喑哑:“思鸢,你想知道些什么?”

    阿意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也明白,前尘往事,忘掉是有理由的,想起也是有理由的。闻人先生说,其实有的时候忘记也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我既然记得你,也记得那个人的存在,就说明那个人对我很重要,我只想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其余的我既然已经忘记,自然也没有再多问的必要。”

    晏离把她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思鸢,他很好,闻人神医说,不出三月,他就能与常人无异了。”

    “那就好。”阿意揪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夜已深了,晏离怕耽搁了她休息,又叮嘱了她几句,才转身离开。

    阿意悄声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走到窗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他颀长孤寂的身影逐渐没入夜色中,越来越模糊,直到再难寻见。

    她撑着头,叹了口气。

    今夜,晏离带她去了“南柯一梦”,不出所料是要将晏氏一族守护千年的秘密倾囊相告。

    可关键时刻,阿意却退缩了。

    阿意明知道只要得知了这个秘密,她跟沈爻之间的交易也就结束了,可同时,她跟晏离之间的缘分也就走到尽头了。

    在漫天流光溢彩的烟花下,他许给了她那样一个美丽而盛大的梦,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而她真的差一点就陷进去了,那短暂的一瞬里,她几乎就想抛弃所有,从此只做思鸢。

    只可惜,就差一点。

    她梦寐以求的,远离江湖纷争的生活,是沈爻给不了的,他不能给,也不愿给。

    晏离最懂她,对她最好,而她却变着法子地在欺骗他,不管是不是情非得已,她都不是那个适合陪他携手走过一生的人。

    “宝贝儿,你为了别的男人而唉声叹气,这可不大好。”沈爻魅惑的嗓音慵懒地在她身边响起,近得仿佛她一个转头就会挨上一样。

    阿意吓了一大跳,环顾了一圈,却连半个鬼影都没见着,她压低了嗓音气愤道:“沈爻,你马上给我从离隐阵里滚出来!装神弄鬼的算什么!”

    沈爻低笑了一声,苍白的一张俊脸骤然在她眼前放大,玄色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瘦削。

    阿意一下没站稳,往后倒退了几步,却被他用手箍在了怀里。

    他冰冷的手摸上她的额,脸上虽是笑着的,可墨黑的眸里也是冰冷一片,他缓缓摩挲着,漫不经心地开口:“是这里吧?”

    一股凉气顺着他手指倒灌下来,阿意浑身发冷:“什么?”

    “他吻你的地方。”

    阿意一把推开他的手,怒道:“是又怎么样!”

    沈爻也不生气,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畔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你和他,只是逢场作戏,你爱的人,只能是我。若是假戏真做了,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你别天真到以为,我沈爻真的会不舍得对你下手。”

    阿意踮起脚尖,冷笑:“沈爻,你也配说爱?你用咒誓拘着我,用二师兄的性命要挟我,你霸道地说,让我只能爱你一个人。可你呢,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你说你不懂爱!我第二次问你的时候,我以为你也该懂了,可是你又说了什么!”

    她闭上眼,沈爻当时的回答仍是历历在目,她的声音渐渐和记忆里他的声音相融合:

    “那你呢?你也是这样对我的,那你喜欢我吗?”

    “我和他不一样,我救你只不过是基于自己的切身利益出发,如果你对我没用,我不会救你的。”

    阿意平静地睁开眼,眸光清明,脸上连冷笑都敛去了。

    她凑身靠向沈爻,轻声道:“沈爻,今天晏离向我求婚的时候,你也是在的对不对?你口口声声地让我爱你,口口声声地说你会保护我,却总是在我依赖上你的时候,绝情地将我推开。”

    “归根结底,我只是你的玩物和工具,有用的时候就推出去,没用了就弃如敝履。沈爻,我也是人,也有心,也会痛。”

    阿意疲惫地道:“你给的失望,我已经攒得太多太多了,你要我做的,我也做了,我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不好。”沈爻用食指将阿意的下巴轻佻地勾起,俯下身迎上她的唇,却在将碰未碰时陡然停下,他似乎很满意这种暧昧的姿势,冲着她挑眉一笑,惊尘绝艳。

    “宝贝儿,但你能有这种觉悟,我觉得很好。你知道的,毕竟我是一个连自己授业恩师都能痛下杀手的冷血之人,更遑论是你。”

    “所以,你一定要乖乖地听我的话,不要妄图挑战我的底线,也不要对我抱有任何的期望。”

    “千万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