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诉衷情
浅情再来送饭的时候，阿意正盘腿坐在地上叠着一件玄色衣袍，她轻轻拍了拍衣角，眯着眼睛看细小的灰尘在光影里旋转。
见门开了，阿意眼帘一抬，冲她微笑：“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件外袍带给沈爻吧。”
浅情脸色不大好看：“少主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这里？”
阿意埋头喝汤：“哦，这个啊，因为他嫌我把他衣服弄脏了，所以让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他。”
浅情本都已经伸出手去接了，突然心念一动，瞬间拿定了主意，她淡淡地把手背到背后：“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办，少主现在正在后山，你吃完饭亲自去拿给他吧。”
“如果见到是你，少主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又突兀地补了一句。
“哼，他一看到我就想着怎么耍弄我，高兴是假的，好玩才是真的吧！”阿意并没有察觉到浅情言语中的异样。
如若她此时抬头的话，或许能刚好捕捉到苏浅情眼里一闪即逝的冷光与恨意。
又或许，她会对这种敌视的眼神产生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可惜的是，她并没有抬头。
晚饭后，阿意循着浅情的指点，一个人踉踉跄跄地摸索到了后山。
后山地势平缓，云雾缭绕，越是往前走，脚下的落叶就越发厚重，入目皆是一望无际的狗尾巴草和蒲公英，窸窣的绒毛上还沾着隐隐约约的水珠，微风摇曳间，竟似满山满野地都绽开了笑脸，像是沐浴在夕阳光辉中的一个美丽的幻梦。
阿意有些恍惚，自她来到晦冥城后，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发自肺腑的笑，所有人皆是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地看着沈爻的脸色行事，没有人敢越雷池半步。
她压下心中的惊异感，长吸一口气，举步踏入了前方一片迷蒙潮湿的白雾中，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白雾的尽头竟然是一片极大极澄澈的暖泉，而她遍寻不见的沈爻竟然就在这里舒心惬意地泡着澡。
他背对着她站立，泉水刚刚没及胸膛，墨如鸦羽的长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将他白腻光洁的肌肤和流畅优美的颈线勾勒得浑然天成。
只是左背处的一道剑疤颇有些影响整体的美感，看形状和剑势走向，竟像是被人一剑当胸穿过。
啊啊啊，阿意内心是拒绝的，浅情叫她来的时候，可没告诉她沈爻是在洗澡啊！！！
她要是知道的话，打死她她都不会来啊！！！
更何况，她好像还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秘密！！！
趁着沈爻还没有发现她，阿意低头倒退了几步，想赶紧溜走，可慌乱间却不小心踩中了一小截枯枝残叶，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咔嚓”声。
妈的，阿意恨不得把捣乱的那只脚给锯了才好，平常也没见跑起来多利索，这关键时刻还尽给她捅娄子，这脚还能不能要了？
沈爻背脊一僵，缓缓转过了身，墨黑深邃的眼眸在触及到她的一瞬间骤然变得冰冷，他原本光洁平滑的胸口上布满了数道零乱交错的血色长疤，深深浅浅，触目惊心。内里像一颗封闭受伤的心一样紧紧蜷起，外围却像恣意张扬的爪牙一样长长地蜿蜒出去，所过之处，血色妖异，惨烈凄厉。
像咒文，更像一朵花。
这是当时在冥河上的那艘小船里，阿意就曾见过的伤口。
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伤疤依然这么可怕，可见当时受伤有多重，有多疼。
阿意惊呼一声，愣怔在原地，心知不该多看，也不能多看，可视线就仿佛被强力胶水粘在了他胸前的伤口上一般，想移都移不开。
该死，这不是要命吗？
沈爻的声音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遥遥地传过来，多了几分冷然与陌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意赶紧把抱在怀里的衣袍举高，好让他看得清楚一些：“喏，我来还你衣服的，你放心，我用清犀雪皂洗得很干净了，还晾了一下午，可香可暖和了，不信你闻闻。”
“不必，把衣服放在岸边的石头上，你就可以走了。”沈爻很冷淡，“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哦……好。”心知不宜久留，阿意依言把衣服放在了石头上，转身就准备跑开，却不想再次被沈爻叫住，他沉声道：“刚才，你都看见什么了？”
阿意站定，一株调皮的狗尾巴草在她的脸上拂来拂去，她侧脸拨开，尽力使语调听起来不那么慌张：“我今天没有来过这里，自然便也什么都不曾听到，什么也不曾看到。”
“很好。”
“谁告诉你我在这个地方的？”
“浅情。”
沈爻缓缓地道：“以后她的话，你听一半就好，不要太过相信她。同理，旁人也是一样。”
“好 ，我知道了。”阿意有些犹豫，“还有什么事吗？”
沈爻沉默，半晌都没有说话，阿意也不出声，只是背对着他，静伫在草丛间，背脊挺得越来越直。天地之间静得出奇，潺潺流动的细水声仿佛也在这一刻静止了，她似乎都能听到自己淡淡的喘息撞上水雾又弹回来的声响。
最后，还是阿意率先出声打破了这难言的寂静，“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又是沉默。
阿意抬脚便走。
“不要。”沈爻的声音有些沙哑，短短的两个字仿佛重逾千斤，悬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左胸处那个早已结痂的剑伤隐隐作痛，他伸手去抚，却摸到了一手黏腻的暗红。
澄碧的水面被乍然侵蚀的鲜血染得殷红一片，空气中也漂浮着一股滞涩的铁锈腥气，他担心被阿意发现，遂努力装出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阿意，在蒲公英花田里等我，不要走得太远。”
似是有些不放心，他又补了一句：“我很快就来。”
———————
阿意慢慢地在花田间穿行，长长拖曳着的裙摆逶迤过低矮的枝茎，撩动起一簇簇洁白无暇的绒球，柔柔地在淡青色的天边打着旋儿。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想接住些什么，可五指合拢，再摊开时，仍是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洁白柔嫩的掌心里纹路纷杂，沟壑纵横，纵使阿意于手相一事上并不甚懂，可她也能大概明了，拥有这样复杂掌纹的人，一生必不得安宁。
阿意叹了口气，仰面在花田里躺倒，淡青色的天幕正在一点点黯淡下去，位于晦冥城最高地势的琅桥成了天与地之间唯一较为明晰的分界线，在沉沉坠下的夜色中划出一道幽蓝锋锐的光芒。
远处长风送过，掀起一阵碧浪云海，越来越多洁白的游丝剥离了柔韧的根茎，扯絮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了阿意满头满身。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十六岁那年和清哥哥一起，在水天琼域里见到的那株高耸参天，林翳苍翠的桃树，密密匝匝的粉色花朵缀满枝头。阿意睁着眼睛望了许久，突地兴奋地笑出了声：“清哥哥，这风真调皮，硬是把花瓣往我眼睛上吹，你快帮我拿开，怪痒的。”
可是，她等了好久好久，却迟迟没有人应答。
阿意突然清醒过来，嘴角的笑意在她看清了周遭环境后瞬间消褪得一干二净，她沉默地伸手，一下又一下，缓慢地拂去了眼睫上垂着的几缕洁白的柔丝。
没过一会儿，身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清犀雪皂的幽香混着阳光丰润饱满的馨香，绵绵密密地送进她的鼻腔。
不用睁眼都知道，是沈爻来了。
他在她的身侧轻轻躺下，轻轻唤她的名字，低绮如呓语：“阿意——阿意——”
阿意没有应声，沈爻很少叫她的名字，今天却一连叫了数次，她倒想看看他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原来是睡着了呀。”沈爻叹了一口气，将阿意搂进自己的怀里，还心甘情愿地把胳膊送到她脑袋下当枕头，他的下颌紧紧贴着阿意柔软的发，沉吟良久，直到连呼吸都把胸腔挤压得胀痛，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睡着了也好，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当面说。”
他用手指轻划着她的脸庞，刮了刮她的鼻尖，又捏了捏她的耳坠，最后绕着她鬓角几缕垂落的发丝把玩，若有所思，“我早已经是个无心之人，本不该，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可是，你却成了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意外，你不知道，我有多不喜欢这种事情不能尽在掌控之中的无力感。”
沈爻将阿意搂得更紧，轻声叹息：“我的心没有那么好进，如今你既然进来了，我就绝对不会再放你走，绝对不会。”
他突然停下了口中的低语，久久不再出声，如果不是他的胳膊还好好地被她枕在头下，阿意几乎都要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她额前的碎发被沈爻用手指轻柔地拨开，清犀雪皂的幽香在她鼻畔徘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阿意能感觉到他极轻极绵长的呼吸，如羽毛般搔动着她的脸颊。阿意只觉得自己的脸皮越来越热，两酡红晕怕是还没来得及浮现出来，就先被沈爻滚烫的气息给灼化了。
阿意紧张得要死，心里一直在进行着紧张的天人交战，待会儿他若真是亲上来的话，自己是推开他呢，还是不推开他呢？
如果推了，岂不是说明自己一直都是在装睡，沈爻万一恼羞成怒了，指不定会怎么把她往死里整呢！可若是不推，岂不是又让沈爻这个坏蛋白白地给占了一次便宜？
算了算了，先装个死，以不变应万变吧。大不了本姑娘我见招拆招便是，怕你啊！
可等了很久，预期中的唇瓣却迟迟没有落下。
沈爻端详着她秀丽白皙的脸庞，幽幽道：“我时常会想，把你也拖入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中，究竟是对还是错？你本可以继续无忧无虑地待在虚妄门，做你那备受呵护的小师弟，无忧无虑直到永远的。”
“你说得对。”他顿了顿，又道：“如果那一晚，你没有救我，该有多好。”
“师父说，比起缥缈虚无的爱，切骨噬心的恨更能留住一个人。”沈爻冷逾寒冰的手缓缓覆上阿意紧闭着的眼眸，阿意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也仿佛被秤砣坠着，逐渐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中。
意识消弭前的最后一刻，她听到沈爻的喃喃自语：“阿意，你相信爱吗？”
阿意很想大声地告诉他：“是的，我相信！”
她还想告诉他，“不要听你师父的鬼话，你师父的这套说辞若果真是对的，她又怎么会留不住心爱的人呢？”
可她的嗓子眼里就像堵了一团棉花，任凭她怎么努力，她都喊不出声，她只能听着沈爻在她耳旁轻描淡写地落下一句话，却无能为力。
他说：“反正我是不信的。阿意，你可知，比起爱，我更宁愿你恨我。”
见门开了，阿意眼帘一抬，冲她微笑：“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件外袍带给沈爻吧。”
浅情脸色不大好看：“少主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这里？”
阿意埋头喝汤：“哦，这个啊，因为他嫌我把他衣服弄脏了，所以让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他。”
浅情本都已经伸出手去接了，突然心念一动，瞬间拿定了主意，她淡淡地把手背到背后：“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办，少主现在正在后山，你吃完饭亲自去拿给他吧。”
“如果见到是你，少主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又突兀地补了一句。
“哼，他一看到我就想着怎么耍弄我，高兴是假的，好玩才是真的吧！”阿意并没有察觉到浅情言语中的异样。
如若她此时抬头的话，或许能刚好捕捉到苏浅情眼里一闪即逝的冷光与恨意。
又或许，她会对这种敌视的眼神产生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可惜的是，她并没有抬头。
晚饭后，阿意循着浅情的指点，一个人踉踉跄跄地摸索到了后山。
后山地势平缓，云雾缭绕，越是往前走，脚下的落叶就越发厚重，入目皆是一望无际的狗尾巴草和蒲公英，窸窣的绒毛上还沾着隐隐约约的水珠，微风摇曳间，竟似满山满野地都绽开了笑脸，像是沐浴在夕阳光辉中的一个美丽的幻梦。
阿意有些恍惚，自她来到晦冥城后，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发自肺腑的笑，所有人皆是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地看着沈爻的脸色行事，没有人敢越雷池半步。
她压下心中的惊异感，长吸一口气，举步踏入了前方一片迷蒙潮湿的白雾中，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白雾的尽头竟然是一片极大极澄澈的暖泉，而她遍寻不见的沈爻竟然就在这里舒心惬意地泡着澡。
他背对着她站立，泉水刚刚没及胸膛，墨如鸦羽的长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将他白腻光洁的肌肤和流畅优美的颈线勾勒得浑然天成。
只是左背处的一道剑疤颇有些影响整体的美感，看形状和剑势走向，竟像是被人一剑当胸穿过。
啊啊啊，阿意内心是拒绝的，浅情叫她来的时候，可没告诉她沈爻是在洗澡啊！！！
她要是知道的话，打死她她都不会来啊！！！
更何况，她好像还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秘密！！！
趁着沈爻还没有发现她，阿意低头倒退了几步，想赶紧溜走，可慌乱间却不小心踩中了一小截枯枝残叶，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咔嚓”声。
妈的，阿意恨不得把捣乱的那只脚给锯了才好，平常也没见跑起来多利索，这关键时刻还尽给她捅娄子，这脚还能不能要了？
沈爻背脊一僵，缓缓转过了身，墨黑深邃的眼眸在触及到她的一瞬间骤然变得冰冷，他原本光洁平滑的胸口上布满了数道零乱交错的血色长疤，深深浅浅，触目惊心。内里像一颗封闭受伤的心一样紧紧蜷起，外围却像恣意张扬的爪牙一样长长地蜿蜒出去，所过之处，血色妖异，惨烈凄厉。
像咒文，更像一朵花。
这是当时在冥河上的那艘小船里，阿意就曾见过的伤口。
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伤疤依然这么可怕，可见当时受伤有多重，有多疼。
阿意惊呼一声，愣怔在原地，心知不该多看，也不能多看，可视线就仿佛被强力胶水粘在了他胸前的伤口上一般，想移都移不开。
该死，这不是要命吗？
沈爻的声音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遥遥地传过来，多了几分冷然与陌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意赶紧把抱在怀里的衣袍举高，好让他看得清楚一些：“喏，我来还你衣服的，你放心，我用清犀雪皂洗得很干净了，还晾了一下午，可香可暖和了，不信你闻闻。”
“不必，把衣服放在岸边的石头上，你就可以走了。”沈爻很冷淡，“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哦……好。”心知不宜久留，阿意依言把衣服放在了石头上，转身就准备跑开，却不想再次被沈爻叫住，他沉声道：“刚才，你都看见什么了？”
阿意站定，一株调皮的狗尾巴草在她的脸上拂来拂去，她侧脸拨开，尽力使语调听起来不那么慌张：“我今天没有来过这里，自然便也什么都不曾听到，什么也不曾看到。”
“很好。”
“谁告诉你我在这个地方的？”
“浅情。”
沈爻缓缓地道：“以后她的话，你听一半就好，不要太过相信她。同理，旁人也是一样。”
“好 ，我知道了。”阿意有些犹豫，“还有什么事吗？”
沈爻沉默，半晌都没有说话，阿意也不出声，只是背对着他，静伫在草丛间，背脊挺得越来越直。天地之间静得出奇，潺潺流动的细水声仿佛也在这一刻静止了，她似乎都能听到自己淡淡的喘息撞上水雾又弹回来的声响。
最后，还是阿意率先出声打破了这难言的寂静，“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又是沉默。
阿意抬脚便走。
“不要。”沈爻的声音有些沙哑，短短的两个字仿佛重逾千斤，悬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左胸处那个早已结痂的剑伤隐隐作痛，他伸手去抚，却摸到了一手黏腻的暗红。
澄碧的水面被乍然侵蚀的鲜血染得殷红一片，空气中也漂浮着一股滞涩的铁锈腥气，他担心被阿意发现，遂努力装出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阿意，在蒲公英花田里等我，不要走得太远。”
似是有些不放心，他又补了一句：“我很快就来。”
———————
阿意慢慢地在花田间穿行，长长拖曳着的裙摆逶迤过低矮的枝茎，撩动起一簇簇洁白无暇的绒球，柔柔地在淡青色的天边打着旋儿。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想接住些什么，可五指合拢，再摊开时，仍是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洁白柔嫩的掌心里纹路纷杂，沟壑纵横，纵使阿意于手相一事上并不甚懂，可她也能大概明了，拥有这样复杂掌纹的人，一生必不得安宁。
阿意叹了口气，仰面在花田里躺倒，淡青色的天幕正在一点点黯淡下去，位于晦冥城最高地势的琅桥成了天与地之间唯一较为明晰的分界线，在沉沉坠下的夜色中划出一道幽蓝锋锐的光芒。
远处长风送过，掀起一阵碧浪云海，越来越多洁白的游丝剥离了柔韧的根茎，扯絮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了阿意满头满身。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十六岁那年和清哥哥一起，在水天琼域里见到的那株高耸参天，林翳苍翠的桃树，密密匝匝的粉色花朵缀满枝头。阿意睁着眼睛望了许久，突地兴奋地笑出了声：“清哥哥，这风真调皮，硬是把花瓣往我眼睛上吹，你快帮我拿开，怪痒的。”
可是，她等了好久好久，却迟迟没有人应答。
阿意突然清醒过来，嘴角的笑意在她看清了周遭环境后瞬间消褪得一干二净，她沉默地伸手，一下又一下，缓慢地拂去了眼睫上垂着的几缕洁白的柔丝。
没过一会儿，身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清犀雪皂的幽香混着阳光丰润饱满的馨香，绵绵密密地送进她的鼻腔。
不用睁眼都知道，是沈爻来了。
他在她的身侧轻轻躺下，轻轻唤她的名字，低绮如呓语：“阿意——阿意——”
阿意没有应声，沈爻很少叫她的名字，今天却一连叫了数次，她倒想看看他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原来是睡着了呀。”沈爻叹了一口气，将阿意搂进自己的怀里，还心甘情愿地把胳膊送到她脑袋下当枕头，他的下颌紧紧贴着阿意柔软的发，沉吟良久，直到连呼吸都把胸腔挤压得胀痛，方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睡着了也好，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当面说。”
他用手指轻划着她的脸庞，刮了刮她的鼻尖，又捏了捏她的耳坠，最后绕着她鬓角几缕垂落的发丝把玩，若有所思，“我早已经是个无心之人，本不该，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可是，你却成了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意外，你不知道，我有多不喜欢这种事情不能尽在掌控之中的无力感。”
沈爻将阿意搂得更紧，轻声叹息：“我的心没有那么好进，如今你既然进来了，我就绝对不会再放你走，绝对不会。”
他突然停下了口中的低语，久久不再出声，如果不是他的胳膊还好好地被她枕在头下，阿意几乎都要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她额前的碎发被沈爻用手指轻柔地拨开，清犀雪皂的幽香在她鼻畔徘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阿意能感觉到他极轻极绵长的呼吸，如羽毛般搔动着她的脸颊。阿意只觉得自己的脸皮越来越热，两酡红晕怕是还没来得及浮现出来，就先被沈爻滚烫的气息给灼化了。
阿意紧张得要死，心里一直在进行着紧张的天人交战，待会儿他若真是亲上来的话，自己是推开他呢，还是不推开他呢？
如果推了，岂不是说明自己一直都是在装睡，沈爻万一恼羞成怒了，指不定会怎么把她往死里整呢！可若是不推，岂不是又让沈爻这个坏蛋白白地给占了一次便宜？
算了算了，先装个死，以不变应万变吧。大不了本姑娘我见招拆招便是，怕你啊！
可等了很久，预期中的唇瓣却迟迟没有落下。
沈爻端详着她秀丽白皙的脸庞，幽幽道：“我时常会想，把你也拖入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中，究竟是对还是错？你本可以继续无忧无虑地待在虚妄门，做你那备受呵护的小师弟，无忧无虑直到永远的。”
“你说得对。”他顿了顿，又道：“如果那一晚，你没有救我，该有多好。”
“师父说，比起缥缈虚无的爱，切骨噬心的恨更能留住一个人。”沈爻冷逾寒冰的手缓缓覆上阿意紧闭着的眼眸，阿意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也仿佛被秤砣坠着，逐渐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中。
意识消弭前的最后一刻，她听到沈爻的喃喃自语：“阿意，你相信爱吗？”
阿意很想大声地告诉他：“是的，我相信！”
她还想告诉他，“不要听你师父的鬼话，你师父的这套说辞若果真是对的，她又怎么会留不住心爱的人呢？”
可她的嗓子眼里就像堵了一团棉花，任凭她怎么努力，她都喊不出声，她只能听着沈爻在她耳旁轻描淡写地落下一句话，却无能为力。
他说：“反正我是不信的。阿意，你可知，比起爱，我更宁愿你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