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遗祸
柘影在门外苦笑，“不知少夫人可听说过，尧城孟氏？“
“尧城孟氏？”脑子里似有什么重要信息飞驰而过，阿意脚步一顿，下意识复述了一遍，蹙眉思索了一会儿，仍是无果。
她皱眉重新打开了门扇，审视地看着柘影良久，方才缓慢地摇了摇头：“未曾听闻，或许是思鸢孤陋寡闻了。”
柘影的眸光望向阿意身后明明暗暗的灯火，寒霜融化在了他的眉睫，勾勒出一个自嘲且落寞的笑，“尧城孟氏早已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化为了枯骨劫灰，少夫人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他轻声道：“柘影本名孟影，风厘本名孟厘，我们是孟氏第三十七代传人，也是孟氏仅存的一点骨血了。世人皆已不知孟氏声名，我反倒觉得这是件好事，至少，孟氏的恶名不致沦落于闾阎里巷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唾骂的谈资。”
阿意静静地听着，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现过一个想法，心知兹事体大，谨慎为上，她抬手撑开一方弧形的结界，方才道：“难道，尧城孟氏竟和三千年前于落日原上临阵变节，致使空冥之战功败垂成的孟家叛军有什么瓜葛？”
柘影僵硬地颔首：“不错。只不过少夫人说得婉转了，不是有瓜葛，而是，孟家叛军根本就是出于尧城孟氏，而我和风厘，皆是罪人之后。”
阿意垂下眸，这桩往事，她也曾在六界史课上听师父提起过，当时门中上上下下皆一同聆听，却惟独只缺了小师兄一人。
现在想来，想必师父早就知晓了小师兄的身世，所以才会在当时特意地支开风厘。
明明已经是四五年前的旧事了，却如石纹廊柱上的浮刻一般，帧帧幕幕皆栩栩如生地竖立在脑海中，想忘也忘不掉。
柘影负手直立，吐出的每一个字上都仿佛压着一座万钧大山，沉重而哀痛，“当年空冥之役神族本已稳操胜券，却不料只因孟氏变节，满盘皆输，神族元气大伤，致使临蓁帝姬以身殉剑的大无畏之举差点成为徒劳。夜来上神悲恨万分，于仙逝前散尽元神对孟氏族人种下诅咒，凡孟氏子孙，皆无一能活过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为何偏偏是二十一岁？”阿意不解。
“因为……”柘影顿了一顿，才道：“因为当年临蓁帝姬逝世时，若换算成凡人寿数，恰好便是二十一岁的光景。夜来上神是要我们孟家世世代代为帝姬的死做出忏悔。”
“祖先造孽，却祸及千年。”阿意听着甚是唏嘘，“那这诅咒可有解除之法？”
柘影摇了摇头，“当年我族先祖遍访天下玄门术士，悬赏黄金万两，良田千亩，最终仍是一筹莫展。忽有一夜，得见一只炎火兽和九尾狐狸入得梦来，说夜来上神留下遗喻，孟氏若想洗刷罪孽，摆脱诅咒，须得世代囚居于落日原上，不得擅离职守，直到瑶台镜重现人世。”
“九尾狐狸？”阿意不禁纳罕，虽心知他口中的两只神兽必是封烈和画眠无疑，可她所认识的画眠明明只是一只六尾狐狸。
柘影淡淡地道：“那只九尾狐狸本是临蓁帝姬的爱宠，帝姬逝世后，他为了留住帝姬游荡在天地间的几缕残魂，不惜折损修为，自断三尾，然终究也只是徒劳无功。”
阿意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清浅笑道：“我仍旧不大明白，这件事怎么就和我有扯不开的关系了，思鸢只是一介弱女子，并无什么通天之能，怕是解不开什么束缚孟氏千年的神咒，我看你啊，还是另寻高人来得更为稳妥。”
她翻掌撤去了结界，瓦解的灵力被夜风吹得零零落落，化作了漫天飞雪，悠悠然落了二人满头满身。几缕雪絮似珠玉般缀在她乌黑的发丝间，直把她淡漠苍白的面容衬得像个雪人一样，粉妆玉琢，冰冷无情。
柘影豁然跪下，语声急促，“少夫人确是化解神咒的最佳人选，柘影此番并非无理无据。画眠自离开羲和殿后一直伴在你身侧，你身上还有着从羲和殿里带出的瑶台镜碎片……”
阿意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的弧度，她淡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不妨一道说出来便是，用不着在我面前藏着掖着的，我最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柘影迟疑了片刻，仍是硬着头皮道：“我还知道炎火兽跟了虚妄门的掌门穆清时，那封烈原是夜来上神的坐骑，性子桀骜刚烈的很，千年来再未跟过旁人，故此属下斗胆推测.……”
“推测什么？”阿意回身打断了他，冷笑道：“推测我和穆清时分别是临蓁帝姬和夜来上神的转世吗？简直荒唐！”
柘影低下头：“是属下妄言了，请少夫人责罚。”
阿意垂眸，看着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他有着和小师兄一模一样的容貌，这张熟悉的脸陪伴着她度过了年少时很多个因练功，背书，上课而略显枯燥乏味的日子。
她不动声色地道：“这些话，为什么不在晏离面前说，你陪伴他多年，若是说出自己的苦衷和请求，他未尝不会帮你，你又何必逾了矩地来找我.……”
柘影紧抿着唇，涩声道：“少庄主对柘影推心置腹，柘影却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柘影没有脸面去寻求少庄主的帮助，也实在说不出口。”
阿意又道：“你是如何得以进入减字山庄的？如何会竟连晏离都不知晓你的身世？”
柘影长吸了一口气：“十三年前，孟氏阖族倾覆，我和风厘侥幸逃出，分别得蒙晏岑晏庄主和穆远穆掌门收留，隐姓埋名，苟延残喘，方才支持到现在。我们俩的身世也只有晏老庄主和已故的穆掌门才知情。”
“那你既然这么内疚，这么自责，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他？”
柘影直跪着，仍是道：“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少庄主待柘影不薄，柘影不希望少庄主被牵连进去。”
阿意冷笑一声，并未接话。
柘影仰头望着阿意，哀声道：“我倒算了，但希望少夫人念在同门数载的情份上，救救风厘！”
“同门数载？”阿意挑唇：“柘影你怕是跪糊涂了吧，我思鸢从未在虚妄修习过，和虚妄门门下杰出的弟子风厘更是攀不上半点关系。柘影你又为何就这么确定我是你想的那个人呢？”
阿意故作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啊，莫非是因为我听完了你故事的缘故？你觉得我之所以会听你把你的身世说完，是因为这其中牵涉了我关心的人？那你可真是想多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爱听故事罢了。”
柘影将阿意说过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发觉她虽然诱导着自己说完了整场故事，但的确是自始自终从未透露出一点她和风厘相识的意思，更从未代入过阮知意的立场。
阿意打了个哈欠：“这故事真长，听得我都困了，我要休息了，你请回吧。”说着，她转身不紧不慢地往寝殿内走去。
“少夫人……”
“你放心，今夜你来找我之事，我一个字都不会泄露给晏离。但也仅此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终于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再不可闻。
柘影离开了。
躺在床榻之上的阿意缓缓睁开眼睛，月光漏过床隙洒在她的枕畔，竟将她的脸容拂拭得一片惨白。
晏离，你果然还是对我存有疑虑，片刻也不曾松懈。
“尧城孟氏？”脑子里似有什么重要信息飞驰而过，阿意脚步一顿，下意识复述了一遍，蹙眉思索了一会儿，仍是无果。
她皱眉重新打开了门扇，审视地看着柘影良久，方才缓慢地摇了摇头：“未曾听闻，或许是思鸢孤陋寡闻了。”
柘影的眸光望向阿意身后明明暗暗的灯火，寒霜融化在了他的眉睫，勾勒出一个自嘲且落寞的笑，“尧城孟氏早已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化为了枯骨劫灰，少夫人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他轻声道：“柘影本名孟影，风厘本名孟厘，我们是孟氏第三十七代传人，也是孟氏仅存的一点骨血了。世人皆已不知孟氏声名，我反倒觉得这是件好事，至少，孟氏的恶名不致沦落于闾阎里巷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唾骂的谈资。”
阿意静静地听着，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现过一个想法，心知兹事体大，谨慎为上，她抬手撑开一方弧形的结界，方才道：“难道，尧城孟氏竟和三千年前于落日原上临阵变节，致使空冥之战功败垂成的孟家叛军有什么瓜葛？”
柘影僵硬地颔首：“不错。只不过少夫人说得婉转了，不是有瓜葛，而是，孟家叛军根本就是出于尧城孟氏，而我和风厘，皆是罪人之后。”
阿意垂下眸，这桩往事，她也曾在六界史课上听师父提起过，当时门中上上下下皆一同聆听，却惟独只缺了小师兄一人。
现在想来，想必师父早就知晓了小师兄的身世，所以才会在当时特意地支开风厘。
明明已经是四五年前的旧事了，却如石纹廊柱上的浮刻一般，帧帧幕幕皆栩栩如生地竖立在脑海中，想忘也忘不掉。
柘影负手直立，吐出的每一个字上都仿佛压着一座万钧大山，沉重而哀痛，“当年空冥之役神族本已稳操胜券，却不料只因孟氏变节，满盘皆输，神族元气大伤，致使临蓁帝姬以身殉剑的大无畏之举差点成为徒劳。夜来上神悲恨万分，于仙逝前散尽元神对孟氏族人种下诅咒，凡孟氏子孙，皆无一能活过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为何偏偏是二十一岁？”阿意不解。
“因为……”柘影顿了一顿，才道：“因为当年临蓁帝姬逝世时，若换算成凡人寿数，恰好便是二十一岁的光景。夜来上神是要我们孟家世世代代为帝姬的死做出忏悔。”
“祖先造孽，却祸及千年。”阿意听着甚是唏嘘，“那这诅咒可有解除之法？”
柘影摇了摇头，“当年我族先祖遍访天下玄门术士，悬赏黄金万两，良田千亩，最终仍是一筹莫展。忽有一夜，得见一只炎火兽和九尾狐狸入得梦来，说夜来上神留下遗喻，孟氏若想洗刷罪孽，摆脱诅咒，须得世代囚居于落日原上，不得擅离职守，直到瑶台镜重现人世。”
“九尾狐狸？”阿意不禁纳罕，虽心知他口中的两只神兽必是封烈和画眠无疑，可她所认识的画眠明明只是一只六尾狐狸。
柘影淡淡地道：“那只九尾狐狸本是临蓁帝姬的爱宠，帝姬逝世后，他为了留住帝姬游荡在天地间的几缕残魂，不惜折损修为，自断三尾，然终究也只是徒劳无功。”
阿意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清浅笑道：“我仍旧不大明白，这件事怎么就和我有扯不开的关系了，思鸢只是一介弱女子，并无什么通天之能，怕是解不开什么束缚孟氏千年的神咒，我看你啊，还是另寻高人来得更为稳妥。”
她翻掌撤去了结界，瓦解的灵力被夜风吹得零零落落，化作了漫天飞雪，悠悠然落了二人满头满身。几缕雪絮似珠玉般缀在她乌黑的发丝间，直把她淡漠苍白的面容衬得像个雪人一样，粉妆玉琢，冰冷无情。
柘影豁然跪下，语声急促，“少夫人确是化解神咒的最佳人选，柘影此番并非无理无据。画眠自离开羲和殿后一直伴在你身侧，你身上还有着从羲和殿里带出的瑶台镜碎片……”
阿意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的弧度，她淡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不妨一道说出来便是，用不着在我面前藏着掖着的，我最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柘影迟疑了片刻，仍是硬着头皮道：“我还知道炎火兽跟了虚妄门的掌门穆清时，那封烈原是夜来上神的坐骑，性子桀骜刚烈的很，千年来再未跟过旁人，故此属下斗胆推测.……”
“推测什么？”阿意回身打断了他，冷笑道：“推测我和穆清时分别是临蓁帝姬和夜来上神的转世吗？简直荒唐！”
柘影低下头：“是属下妄言了，请少夫人责罚。”
阿意垂眸，看着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他有着和小师兄一模一样的容貌，这张熟悉的脸陪伴着她度过了年少时很多个因练功，背书，上课而略显枯燥乏味的日子。
她不动声色地道：“这些话，为什么不在晏离面前说，你陪伴他多年，若是说出自己的苦衷和请求，他未尝不会帮你，你又何必逾了矩地来找我.……”
柘影紧抿着唇，涩声道：“少庄主对柘影推心置腹，柘影却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柘影没有脸面去寻求少庄主的帮助，也实在说不出口。”
阿意又道：“你是如何得以进入减字山庄的？如何会竟连晏离都不知晓你的身世？”
柘影长吸了一口气：“十三年前，孟氏阖族倾覆，我和风厘侥幸逃出，分别得蒙晏岑晏庄主和穆远穆掌门收留，隐姓埋名，苟延残喘，方才支持到现在。我们俩的身世也只有晏老庄主和已故的穆掌门才知情。”
“那你既然这么内疚，这么自责，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他？”
柘影直跪着，仍是道：“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少庄主待柘影不薄，柘影不希望少庄主被牵连进去。”
阿意冷笑一声，并未接话。
柘影仰头望着阿意，哀声道：“我倒算了，但希望少夫人念在同门数载的情份上，救救风厘！”
“同门数载？”阿意挑唇：“柘影你怕是跪糊涂了吧，我思鸢从未在虚妄修习过，和虚妄门门下杰出的弟子风厘更是攀不上半点关系。柘影你又为何就这么确定我是你想的那个人呢？”
阿意故作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啊，莫非是因为我听完了你故事的缘故？你觉得我之所以会听你把你的身世说完，是因为这其中牵涉了我关心的人？那你可真是想多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爱听故事罢了。”
柘影将阿意说过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发觉她虽然诱导着自己说完了整场故事，但的确是自始自终从未透露出一点她和风厘相识的意思，更从未代入过阮知意的立场。
阿意打了个哈欠：“这故事真长，听得我都困了，我要休息了，你请回吧。”说着，她转身不紧不慢地往寝殿内走去。
“少夫人……”
“你放心，今夜你来找我之事，我一个字都不会泄露给晏离。但也仅此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终于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再不可闻。
柘影离开了。
躺在床榻之上的阿意缓缓睁开眼睛，月光漏过床隙洒在她的枕畔，竟将她的脸容拂拭得一片惨白。
晏离，你果然还是对我存有疑虑，片刻也不曾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