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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沉潭
    江离本是一个玄门世家仙首的嫡长女,可是她的父亲并不爱她的母亲,所以连带着也就不喜欢她。

    她的母亲郁郁寡欢多年,终于在她的父亲迎娶一生挚爱的那一年生了一场重病,很快便撒手人寰,将正室的位置空了出来。

    很快,父亲就和继母又生下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自此心里眼里更是再没有她的存在。她没有了庇护,就连下人们也不把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大小姐放在眼里。

    她住着朝向不好的房间,一年四季都晒不到太阳,一应吃穿用度都被服侍她的嬷嬷和丫鬟给瓜分了,可是她不在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江离只是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多看自己几眼,哪怕不像对待妹妹一样捧在手心里都怕摔着的那种好,最起码不要在看见她的时候把她当一团空气,偶尔也能想起她,来看看她就行。

    可是,就连这最基本的偶尔,她的父亲都做不到。

    一开始,江离还总是天真地给父亲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或许只是因为他太忙了,或者又是因为她实在太丑太懦弱太不讨人欢喜了。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自己的妹妹因为摔破了一块皮就把父亲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终于茅塞顿开,原来这么多年父亲都不疼爱她,都是因为她太健康了,太懂事了,以至于让父亲没有可关怀的理由。

    于是在酝酿琢磨了很久之后,年幼的江离选择一头撞向了门廊外面的红漆柱子。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世界从此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听服侍她的嬷嬷说,“大夫来给瞧过了,说这是因为脑子里淤积的血块压迫到到了脑子里的神经,所以才会失明,兴许以后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当时的江离还不懂,一辈子是个什么概念,所以她对自己以后都会看不见这事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感觉。她只是兴冲冲地爬起来,抓住喂她汤药的嬷嬷,期待地问道:“刘嬷嬷,爹爹知道我受伤了的事吗?”

    刘嬷嬷点头道:“老爷当然知道,这个大夫就是老爷让老身给小姐您找来看病的,老爷还让人给小姐您送来了很多滋补的药材呢。”

    “那……”江离稚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轻微的发颤,“那爹爹他来瞧我了吗,我怎么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啊,还是说……”

    她的语气一下子懊丧下去,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头发,“还是说,爹爹在我昏迷的时候就已经来过了,好可惜啊,爹爹难得来看一次我却没有能见到。”

    刘嬷嬷听着心里难过,连忙低下头去舀了一匙药汤,吹了吹递到江离嘴边,“小姐,喝药吧。”

    江离乖乖地喝下了一口药,漆黑却无神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刘嬷嬷。

    她在等一个回答。

    刘嬷嬷勉强笑了笑,”小姐别难过了,老爷有事绊着了,还没有抽出时间来看过你。”

    江离又高兴起来:“也就是说,等爹爹不忙了,他就会来看我的,对不对?”

    刘嬷嬷叹了口气,终是迟疑着道:“小姐,今天二小姐过生日,老爷带着二小姐去集市上看花灯了,晚上还有一场专门为二小姐设的生日宴,玄门各派来了很多人。”

    她觑着江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上了剩下的半句话:“老爷他脱不开身,怕是不会来了……”

    江离静了很久,一直没说话,刘嬷嬷试探地唤她:“大小姐——”

    她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接过刘嬷嬷手里的药碗,乖顺地笑道:“没关系的,是阿离不懂事,不该偏偏在妹妹生辰的时候受伤见血的,爹爹不来看阿离,也无可厚非。”

    “大小姐,不是这样的……”刘嬷嬷张了张口,剩下的半截话终于还是没能说下去,不是这样的,又是哪样的。面前的这位大小姐自小便没了母亲,虽素来不争不抢,可身边的人也从未善待过她,是以小小年纪就养成了一副冰雪玲珑的心窍。

    江离低下头,舀了一匙汤药,摸摸索索地递到自己嘴旁,艰难地喝了下去,而后,朝刘嬷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刘嬷嬷,你看我自己也可以的,就不麻烦你了,你先下去吧,至于爹爹送来的那些药材……”

    她顿了一顿,又柔声说道:“至于那些药材,既然那么珍贵,又何必浪费在我身上呢,反正我的眼睛也好不了了,还不如让嬷嬷你拿下去和那些需要的丫鬟们分了呢。”

    刘嬷嬷大惊,看了孱弱的江离一眼,原来自己以前和那些丫鬟们私下的勾当,她都一清二楚,只不过嘴上不说而已。

    江离就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药,漆黑的目光沉静若两汪死水:“刘嬷嬷你就收下吧,阿离不过是感激于你们先前对阿离的照顾,而且现在阿离看不见了,以后只会给嬷嬷你们带来更多的麻烦,阿离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刘嬷嬷只觉得,那一天之后的江离,仿佛变了一个人,可究竟哪里变了,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明明还是同以前一样不争不抢,平和淡泊,可是在接近江离的时候,她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地发冷。

    不是那种因为害怕而产生的冷,这种冷更像置身于一片茫茫荒原,四周寸草不生,萧瑟荒芜,明明没有一丝风,可心头却已经冷得失却了一切希望。

    太冷了,以至于敢接近江离的人越来越少,也很少有人敢同江离说话。江离越发地沉默下去,这样的日子久了,她觉得自己活得就像一株老朽的古树,除了会呼吸,也只是会呼吸了。

    有一天,当江离又一次坐在窗边发着呆时,只听得正对着窗外的荷花池里传来一声清朗脆生的嘲笑声,如同滚珠溅落玉盘,好听极了,”哈哈哈哈,那小呆子又坐那发呆了,这么多天,我就没见她说过话。”

    江离一愣,磕磕巴巴地说:“你说……谁……谁呢,我才不是……才不是小呆子。”

    “呀,原来不是哑巴呀。“那少年笑得更欢快了,“我又没说是你,是你自己对号入座的啊,小呆子。”

    “你……你才是小呆子!”

    少年眼睛骨碌一转,笑嘻嘻地道:”小呆子说谁?“

    江离气道:”当然是你!“

    少年抚掌大笑,气定神闲:“你看你都亲口承认了,小呆子说我,你看你可不就是一个小呆子吗?”

    “哼。”眼见自己笨嘴笨舌的肯定说不过他,江离索性闷闷地闭了嘴,继续发呆。

    过了一会,只听得一声石子投入水潭的轻响,江离本来也没在意,直到冰凉的池水毫不留情地拍上自己的脸颊时,她惊叫一声,差点跳起来,“你……你干什么呀!”

    少年敲击着手里握着的石子,漫不经心地道:“喂,你说你不是小呆子,怎么证明?”

    江离气呼呼地擦掉了脸上的池水,对着他的方向大声道:“那你又凭什么说我是个小呆子,有依据吗?”

    “有啊。”少年朗声笑道,“你发一天呆,我就在我坐现在坐的这棵树的树干上画上那么一道,你要不要先来看看我究竟在上面画了多少个正字,再做分辩?”

    “看就看!”

    江离拍桌而起,然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可是我看不见……”

    “原来不是小哑巴,是个小瞎子啊。”少年晃悠着双腿,往池塘里丢着石子,在“噗通噗通”的水声中,他慢条斯理地道:“这还不简单,我扔石子给你指路,让你能顺利走到我这边来,至于有几个正字,你自己摸也能摸出来了。”

    投石指路。

    江离想了想,觉得十分可行,遂点了点头,“就这么办。”

    “噗通”一声,少年扔下第一颗石子,“你先从屋内出来,往前十步,有一道门槛,大概有一尺来高,你小心点跨出去。”

    等到江离从屋内走了出来,少年又扔下第二颗石子,“斜刺里往右走七步,便是荷花池,小心了,不要超过我石子扔的位置,要不然掉下去我可不救你。”

    “不救就不救。”江离小声说道。

    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

    眼看着她就要走到他跟前了,少年却迟疑了一下,江离跺了跺脚,“喂,你快点。”

    他一咬牙,终于扔出了最后一颗石子,“向前走三步,再向左前方走两步。“

    江离不疑有他,依着他的指示朝石子落地处走去,结果,一脚踩空,猝不及防地坠入了荷花池中。

    她想喊,可是她喊不出来,浸染着荷香的池水温柔地灌入她的眼耳口鼻,她想挣扎,可是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边的冷将她包围。

    而她眼前,除了黑暗,还是无边的黑暗。

    原来脚下失了依托,抓不到任何可以救命的东西,竟是这样的滋味,可是为什么她竟然还会觉得陌生,觉得害怕呢,明明早在很久之前,她就是一个人了。

    江离被池水拖拽着一点点沉入池底,肺里的空气所剩无几,她的意识越来越稀薄,恍惚间,已经重归平静的水面又重新荡开了涟漪,只听得一声遥远的“噗通”声,她幽闭的过往又如同也如同这阴冷黑暗的池水一样被砸开了一道口子。

    记忆里所有人的脸庞都渐渐重叠在了一起,失了具象的轮廓,只剩下那一双双令她心头隐隐作痛的眼。

    母亲流着泪的眼,父亲冰冷绝情的眼,继母温柔疏离的眼,和小妹稚嫩好奇的眼,像一块块烧红了的烙铁,印在她的心头,轻轻一扯,便是连肉带皮,血肉模糊。

    江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失明这么久了啊,久到连他们曾经的样子,她都快记不清了。

    这世界上唯一还有亲缘关系的父亲怕是也老早忘记了她这个亲生女儿的模样了吧,早就没有人会关心她,会在意她了,她今天就是溺死在这荷花池里,也没有人会发现吧。

    江离绝望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