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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死结
    身后马蹄声渐响,沈爻没有回头,仍保持着抱阿意的那个姿势,想让她睡得安稳一点。

    “沈爻,放开阿意!”当先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斜刺里冲了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马上之人白衣一袭,几可胜雪,高贵的容色仿佛被这刺骨的寒风吹化了些许。

    沈爻冷笑,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放开她,绝不!晏离,难不成你也想让她死吗?”

    晏离眸色复杂,挣扎着想说什么,然眼神却在触到一拨又一拨涌近的玄门追兵时骤然一冷:“沈爻,你们逃不掉的。”

    苏影也赶到了,斜跨在马上,洋洋洒洒地笑:“魔头和妖女的搭配倒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刚才在一真殿前,阮知意死撑着也不肯承认她与晦冥城暗中勾结,即使是服下了第二粒无量丸露出了堕魔的迹象,她也仍是死鸭子嘴硬,抵死都不承认。”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笑道:“你看,现在可不是啪啪打脸了么?”

    “苏影!”晏离皱着眉出言打断了他。

    一个紫衣少年跃下马,一步一步地走向沈爻,衣襟上飞针走线的铁线莲越发衬得他眉眼凛然:“沈城主,阿意仍是我虚妄门的弟子,你就这么贸然带走,于情于理,怕是都不合规矩。”

    沈爻挑唇冷笑:“说她勾结魔教,辱没师门的是你们,现在怎么又说她是你们虚妄弟子了?”

    “我听得清清楚楚,在一真殿前,空如坛上,你们的新掌门穆清时亲口宣布:'阮知意勾结魔教,欺师灭祖,弑师犯上,犯天下之大不韪,自即日起,剥夺其虚妄弟子的身份,正道中人,人人得而诛之!'”

    沈爻的眼里涌上几分不屑,“同门数载,薄情如斯!这就是你们虚妄门,什么狗屁虚妄,虚伪还差不多!”

    阿意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过来,看到马前两三步立着的紫衣少年,她垂下眸,轻声唤道:“梓言师兄……”

    梓言点了点头,走近几步,对她温声道:“阿意,跟我回去吧,大师兄还在等你,非明和风厘他们也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阿意摇摇头,眼眸泛红:“回不去了,三师兄。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我没有杀师父,师父对我那么好,我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岂不是禽兽不如?”

    苏影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闲闲地道:“收起你的劣质戏码吧。所有师兄弟们可都看到了当日你满身鲜血地跪倒在师父面前,而你从不离身的辞镜剑就那么正正地插在师父的心口处,分毫不差!你说你没有杀师父!那是谁杀的?”

    “师父是如何疼你爱你的?他甚至把师娘的宝物辞镜剑都赠予了你!而你,又是怎么回报师父的?“

    “对!真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此等妖人就应当施以车裂之行,曝尸三月,挫骨扬灰!”

    其余的世家首领纷纷附和,手上高举的赤凌霞将他们义愤填膺的面容映得扭曲而狰狞。

    “穆掌门一向以慈悲为怀,却不幸养虎贻患啊。要我说,当年殿秋山夜猎,就不该将这妖女从群狼的利齿下救下来。”

    “就应该让她尝尝被狼群撕裂咬碎的滋味,要不然今日虚妄门也不致遭此灾祸!”

    晏离紧抿着唇,眸色明明暗暗,望着阿意一言不发。沈爻却长笑数声,斜乜着各玄门世家的统领,阴森森地道:“就凭你们?”

    阿意听着这些尖刻狠厉的诘责,身子一晃,险些坐不稳,沈爻伸手扶了她一把,却被她用力挣开了:“别碰我!”

    沈爻不在意地缩回了手:“谁又稀得碰你了。”

    苏影也笑:“果真是魔教,大敌当前却径自内斗起来,真真是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阿意强忍着万蚁啃噬,烈焰焚烧之苦,踉踉跄跄地从马鞍上爬了下来,站在了雪地里,沈爻冷眼旁观,镇定自若。

    她高声道:“你们说我杀了师父,可有证据?你们可曾亲眼看到我阮知意拔出辞镜刺向师父?”

    方诸山华掌门气极,下颌的山羊胡子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你这妖女!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在这里诡辩抵赖!”

    “华伯伯,可否听晚辈把话说完。三年前在凌霄竞技上,您对我的回护之恩和赏识之情,阿意日日夜夜,没齿难忘。”

    华掌门厌恶地哼了一声,随即扭过头去:“当初是老夫看走眼了。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面兽心之徒。”

    阿意苦笑。

    良久方才轻轻地道:“难道人证物证都有,就一定能证明你们所相信的就是事实了么?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真,可有时眼睛所见的并非尽实,耳朵所闻的也并非尽真。

    更何况诸位在事发当日也并非尽皆在场,你们连眼见的基础都没有,何以在寥寥数语间就一举定了我的死罪呢?

    退一万步说,如果我真的弑师,又何至于愚蠢到用我的贴身佩剑辞镜呢?这不是明摆着向天下叫嚣我阮知意便是凶手么?”

    华掌门把头转了回来,脸上的神色已有所松动:“继续说下去。”

    祁连山贺掌门道:“华老哥,你可别被这妖女的花言巧语给蛊惑了,我看她这明明就是妖言惑众。妖女,我问你,那你是如何识得的沈爻,又是为何服下了他独门秘制的无量丸?”

    阿意神色坦然:“凌霄竞技前一个月,师父派我同二师兄、小师兄一道前往平安津探访镜公子一案,在城郊的明净寺里我第一次遇见了沈爻。当时晏少庄主也在,他可以替我作证。”

    众人眼光齐刷刷瞥向晏离,只见晏离缓缓点了点头:“不错。”

    贺掌门又道:“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和魔教有牵扯呢?说不定你根本就是晦冥城安插在虚妄门的一个眼线!”

    “就是!就是!贺掌门真是智计无双,一眼就能看穿魔教的狼子野心。”余下众人纷纷附议。

    阿意心下一凉,终于彻底明白了,无论她多么努力地辩白,无论她给出的答案多么真心,那些不相信她的人始终还是不会相信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沈爻哂然一笑,大方地朝她伸手:“眼线,我们走吧,既然你都已经看清楚了人心,应该也就不屑和这些伪君子沦为同类了吧。”

    阿意沉默地打掉了他的手,走向了梓言,梓言却垂下了头,她脚步一顿,终是苦涩着站在了离他三步之远的地方,“三师兄,我就不过去了,还烦请你替我转告清哥哥,我能理解他,可要我原谅他,我做不到。”

    她走向苏影,苏影睨着她,满脸尽是不屑掩饰的奚落与得意,她低声道:“苏影,当日水天琼域里和我交手的黑衣人,是不是你?”

    苏影嘲讽道:“死到临头了还想倒打一耙吗?”

    阿意不再理他,倔强地抬起头来,脊背挺得笔直,她缓缓扫视了一圈,鼻子一酸。今日在场的众人,有一大半都是要她死,而剩下的少数人也都不信她。

    就连清哥哥也.……罢了罢了,她叹了一口气,又是两行清泪坠了下来。

    最后,她嫣然微笑着走向了晏离。她看得清楚,看得分明,自始至终,都只有晏离对她尚怀怜悯不豫之心。

    “晏庄主,听说你的剑极快……”

    沈爻神色稍变,左手不着痕迹地摩挲上了右手的小骨指节,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她呕出一口血,仍是微笑着继续道:“可不可以玷污一下你的无情,麻烦你杀了我吧。”

    晏离一怔,琉璃色眼眸里经年不散的大雾在一瞬间消散无踪,声色有些喑哑,“你说什么?”

    “你今日若是杀了我,就当是偿还了旧时我在瑶台幻境里救了你的恩情,我就是在九泉之下,也是会很感激你的。”阿意说得极为恳切。

    与其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了无牵挂地死去。这人世,纵使锦绣依旧,遍地繁华,却也再没有什么是值得她留恋的了。

    晏离的手在剑柄上按了许久,冷玉般的面庞上爬上了几丝苍白的色泽,手指骨节紧紧蜷起,峥嵘处白骨料峭。

    终于,他冷冷地开口:“好,让你求仁得仁便是了。放心,你听说的没错,我的剑很快,能让你走得毫无苦痛。”

    说话间,无情出鞘,白光闪动,琼华四坠,天空里又飘起了雪,阿意捂着心口缓缓倒下,她的视线被漫天白雪覆盖,最后定格在晏离胸前。

    如初识那日一般,他的白衣似是用上乘的冰绡制成,既清亮似雪,又莹润如玉,莫说繁复的花纹,就连一个多余的襟扣也无。

    又不似初识那日,他胸前,心脏的位置处,正汨汨地涌流出鲜红的,刺眼的鲜血,很快就把他一尘不染的白衣染了个通红。

    像一朵血色的刚升到至高点的烟花,绚烂到极致,却注定了转瞬便要归于永寂的虚无。

    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沈爻苍白的脸上罩上了一层牵强的微笑,旋即,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