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咫尺天涯
阿意高声道：“虚妄门弃徒阮知意恭祝穆掌门和江小姐此后岁岁年年恩爱同心，白首不弃。”
穆清时掩在袖子里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这是真的吗？阿意，你……你没死？”
阿意冷笑：“听穆掌门的话头，怕是巴不得我这个逆徒余孽死的透透的吧。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穆清时失了素来的温和从容之态，急急地跨上前：“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虚妄门？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你知不知道我……”
阿意往后一退，避开了穆清时伸出的手，但却探下了穆清时腰带上那只剩半璧的玉玲珑，她托在手上，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看得很是认真。
她晃晃头，神情似有些困惑，又有些惋惜。
眉毛微微挑起，可语调偏偏又是满不在乎的：“玉是好玉，只可惜送错人了。横竖也拼不回原状了，倒不如让它去陪陪那早已碎裂的另一半吧。如此，一个两个，便也都不会孤单了。”
话音未落，她就干脆利落地松了手，玉玲珑“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立时便摔了个粉碎，细小的玉渣微微弹起又落下，阿意眼睛眨都不眨，就那么直勾勾地冲着穆清时笑。
肆意妄为，张牙舞爪，极富侵略性。
“妖女，你居然还敢出现！这里可是泽灵宫的地盘，还容不得你一个魔教妖女在此兴风作浪，肆意撒野！”
“已故的穆掌门夫妇待你不薄，你又何至于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至此，竟当着他们的面来搅乱穆掌门的婚礼，你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吗？”
“哼，魔教妖人，都是离经叛道，铁石心肠的，和她讲什么仁义礼智，昔日恩情！左右不过是白费口舌，要我说，大家伙儿一起上啊，我就不信她还能像在落日原那次一样侥幸逃过一劫。”
穆清时看了一圈周围宾客们，微微叹气，沉痛的呢喃很快便淹没在了众人的指责中：“阿意，你不该来的。”
阿意微微侧过身来，斜睨了在场的宾客一圈，漫不经心地道：“我阮知意虽为虚妄门弃徒，但掌门大婚还是得来的，否则不是要被一些爱嚼舌根的奸佞小人给戳着脊梁骨，说我阮知意不懂礼数了么？”
祁连山贺掌门第一个越众而出，指着她的鼻尖，面带讥色：“就凭你？有什么资格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含沙射影，哪怕是你的师父也不曾对我们这些人有过半分的不敬！”
阿意上前一步，一掌拍开了他的手指，冷冷道：“只可惜，我不是我师父。”
她的目光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挨个挨个瞧过去，锋利无情，仿佛要把他们写满仁义道德的虚伪面皮给活剐下来才好。
“你们不是问我有什么资格么？今日在场的诸位，如若我没有记错，都是当日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逼得我含恨自尽的那一拨人吧。”
“我阮知意死过一次，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我不怕死，并不意味着你们这群名门正派的杰出人才也不怕死，更不意味着你们的家人亲眷也不怕死！”
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眼底的笑意像是要随着那清泓的秋水一般流淌了出来：“如若我还没有看错的话，各位今日也都是携家带口的吧……”
“贱人！”雁荡山齐掌门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敢威胁我们！？”
“都说我是贱人，妖女，我要是不做点什么把这些恶名坐实了，坐穿了，岂不委屈的慌？”
“把我逼急了，对你们可没什么好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我这么一个弑师叛教的妖女。”她轻声笑道：“放心，我的要求也不是那么过分，我只是想要诸位安静地喝喝茶，润润唇舌，让我和故人好好地叙个旧。”
她的要求并不过分，众宾客面面相觑了一番，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阿意笑盈盈地瞅向兀自站立在人群外的贺掌门和齐掌门：“您二位呢？”
“哼，妖女，看在已故穆掌门的面子上，我们不屑和你一般见识。”齐掌门拂袖离去，顺道拽回了脸色不善的贺掌门。
阿意勾唇：“多谢。”
她整个人还是湿透了的，单薄的衣裙一块一块地粘在她冰冷泛青的皮肤上，头发不停地往下渗着水。
“滴答——滴答——”
一声又一声，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晏离走到她跟前，除下了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了她的肩头，阿意吸了吸鼻子，朝他感激地一笑。
阿意重新看向穆清时：“穆掌门方才和我说什么来着，刚刚人群太吵了，我没听清楚。”
她是要他在全天下人面前承认他对她的关心，她要撕破他一直以来大公无私、不徇私情的面孔，她要他亲手拂了江赛儿甚至整个泽灵宫的颜面。
穆清时突然就冷静下来了，他一字一句道：“我方才说，阿意，你不该来的。”
“我为何不该来？“阿意歪头：“穆掌门是怕我坏了你的大好姻缘？怕我阻了你成为泽灵宫乘龙快婿的坦途？”
穆清时摇头。
“哦？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无法护你周全。”
穆清时此言一出，周遭的人尽皆变了脸色。
阿意冷笑一声：“穆掌门身为虚妄门的掌门，需要庇护的自然只有虚妄门门下弟子，至于我，一个亲自被穆掌门除名的耻辱，不配得到穆掌门的施舍和垂爱，还请穆掌门收回方才的话。”
风厘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急促：“阿意，你误会大师兄了，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
穆清时打断了他：“风厘，无须多言。”
“小师兄，连你也站在穆清时那边了么？”阿意红着眼睛甩脱了风厘的手：“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身上湿，别弄脏了您干净的衣袍。”
她望着穆清时，望着风厘，望着师兄弟们一众熟悉的面孔，恨声道：“你们从来不曾真正地理解过我，你们总说我不明白不理解，但我到底不明白不理解什么，你们也从来不曾告诉过我，这样的你们让我如何不恨？”
“你们哪怕，哪怕有一次站在我的角度为我想一想，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深吸了几口气，缓缓阖眸吐出，再睁眼时，激荡的神色已不复存在，她向着穆清时走去，非明侧身蹿出来挡在了她面前，她眼神冷冽：“二师兄，怎么，你也想挡我的道么？”
“阿意，不要冲动，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二师兄你让开！时至今日，早已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后悔的了。”
“阿意……”
她斜睨过去，轻蔑地微笑：“穆清时，你是不是就铁了心地打算躲在你的这些忠心耿耿的师弟们身后，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穆清时轻轻搭上非明的肩膀：“二师弟，无妨，让开吧。”
紧接着他走上前，和阿意脚尖抵脚尖地站着，她的头就在他的胸口处，可他却再不能将她拥入怀中，他轻叹：“你想和我说什么？”
阿意倔强地盯着他，她的眼睛本就生得极黑，现在更似要把穆清时整个吸进去一样，“穆清时，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本来有很多的，但现在没有了。”
阿意把木葭抵在他的心口处：“好，你没有，我有。”
“你不是问我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我去鬼门关走了一趟，黑白无常不要我，所以我又回来了。”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回虚妄门？因为我在乎的，在乎我的人都死了，回不去了。”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来见你？因为我怕，我怕我明明是恨你的，却又会忍不住原谅你。”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因为你要成亲了，我想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就能笑着，良心没有丝毫不安地完成这场婚礼。”
她舔了舔冻得快干涸的嘴唇，接着说道：“还好我来了，否则我的辞镜剑就被你当作信物送给你的妻子了，辞镜剑是师父给我的，是这个世界上阿娘留给我仅存的几样东西了。穆清时，你有什么资格把我的东西转送他人！你也不问问辞镜答不答应！”
阿意把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吹了个口哨，只听得铮铮两声，辞镜剑豁然出鞘，莹光乍泄，她伸手握住了剑柄，剑尖倒转，直直地抵在穆清时的心口。
她浅浅笑了，鬓边的两缕发丝被她吹得轻轻荡起，穆清时很想帮她梳理一番，就像从前一样。
可是早已不复从前了。
他忍了又忍，才终于把蠢蠢欲动的手掩入了衣袖中。
剑尖在他的心口画来画去，打着圈圈，看似轻柔和缓，却着着不离要害，如箭在弦，蓄势待发，“清哥哥，你说你这么对我，我该怎么回报你才好呢？”
穆清时只是看着她，极低极低地喃喃：“这是梦吗，如果是梦，我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阿意冷笑了一声；“虚情假意，我不会再信了。”
众人皆是又惊又怒，纷纷咒骂：“妖女，你以德报怨，是想毁了虚妄门吗？”
“你今日若是敢伤穆掌门一根毫毛，我等必定让你血溅当场，再也不能活着离开昆仑！”
阿意“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身体在发抖，可手却纹丝不动地握着剑：“说的好像我不杀他就能活着离开这里似的，我今日既然敢来，就必定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我不甘心啊，若只是我一个人死，那多无趣啊。所以我才想拉几个垫背的，不是他就得是你们，你们乐意吗？乐意替他死吗？”
“阮姑娘，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江赛儿掀起了头上的红纱盖头，越过汹涌的人潮镇定自若地朝她走过来，步伐款款，如同摇曳在江流之洲的一茎红莲，艳丽的，神圣的，不怒自威的。
阿意挑了挑眉：“什么交易？”
“用我来换我夫君可好？这里是泽灵宫的地盘，你挟持了我，远比挟持我夫君更为有用，阮姑娘是个明白人，个中利弊想必不用我多说。”
“为什么？”
江赛儿一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你的命换他的命？”
“因为他是我江赛儿的夫君。”
阿意冷笑：“你们还没有拜过天地，现在便不算夫妻。”
“那又如何，不管我们有没有拜过堂，他在我心中都是我的夫君，我爱他，从我第一眼见到他起，我就认定了他，此生非卿不嫁！”
穆清时闭上了眼，对着阿意轻声道：“阿意，是我对不住你，你杀了我吧。”
阿意的剑压进了他的胸膛，大红色的吉服被在戾气的扫荡下绽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她恨声道：“穆清时！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么？”
“你们为什么都争着要死？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在我的面前你侬我侬，伉俪情深？你们究竟把我阮知意当什么？当什么啊？”
剑尖又吃进了几分，阿意看着穆清时凛然赴死的脸庞，怒极气极，长声大笑着拔出了辞镜，剑花一颤，向着他心脏的位置用力劈去，没有人来得及阻止。
“嘭”一声巨响。
穆清时睁开眼，愕然地看到地上裂了一地的木葭碎片。
阿意用脚碾压着那些碎片，冷冷地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如愿以偿，你欠我的太多太多了，如果我现在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你了。“”你送我的木葭，我现在把它还给你，从今以后，往日情分一笔勾销。”
她终于有机会，将那时她在空岚山千幻窥心阵里说的话说给真正的穆清时听：“穆掌门，正邪不两立，我不会对你手软的，也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对我手软。”
“好，阿意，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会照做。”
穆清时将灵力全部灌注到左手上，用力一挥，汉白玉浇筑而成的天涯桥被他拦腰斩断，桥墩接连倒塌，尘土碎石在他们之间飘摇坠落，他说：“好，阿意，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没什么不能做的。”
他和她分立在桥的两侧，不同的是，他的那一侧，站满了人，有他的新婚妻子，有他的同门师弟，还有支持他的各玄门子弟。
而她的这一侧，除了半边好似永不会坠落的烟花，也只剩她一人茕茕孑立了。
风沙漫天间，她看到了穆清时动了动唇，依稀说的是：“逃，快逃。”
阿意苦笑了一下，仰起头，看了一眼逐渐偏西的日轮，心中突然涌满了不祥的预兆。
穆清时掩在袖子里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这是真的吗？阿意，你……你没死？”
阿意冷笑：“听穆掌门的话头，怕是巴不得我这个逆徒余孽死的透透的吧。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穆清时失了素来的温和从容之态，急急地跨上前：“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虚妄门？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你知不知道我……”
阿意往后一退，避开了穆清时伸出的手，但却探下了穆清时腰带上那只剩半璧的玉玲珑，她托在手上，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看得很是认真。
她晃晃头，神情似有些困惑，又有些惋惜。
眉毛微微挑起，可语调偏偏又是满不在乎的：“玉是好玉，只可惜送错人了。横竖也拼不回原状了，倒不如让它去陪陪那早已碎裂的另一半吧。如此，一个两个，便也都不会孤单了。”
话音未落，她就干脆利落地松了手，玉玲珑“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立时便摔了个粉碎，细小的玉渣微微弹起又落下，阿意眼睛眨都不眨，就那么直勾勾地冲着穆清时笑。
肆意妄为，张牙舞爪，极富侵略性。
“妖女，你居然还敢出现！这里可是泽灵宫的地盘，还容不得你一个魔教妖女在此兴风作浪，肆意撒野！”
“已故的穆掌门夫妇待你不薄，你又何至于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至此，竟当着他们的面来搅乱穆掌门的婚礼，你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吗？”
“哼，魔教妖人，都是离经叛道，铁石心肠的，和她讲什么仁义礼智，昔日恩情！左右不过是白费口舌，要我说，大家伙儿一起上啊，我就不信她还能像在落日原那次一样侥幸逃过一劫。”
穆清时看了一圈周围宾客们，微微叹气，沉痛的呢喃很快便淹没在了众人的指责中：“阿意，你不该来的。”
阿意微微侧过身来，斜睨了在场的宾客一圈，漫不经心地道：“我阮知意虽为虚妄门弃徒，但掌门大婚还是得来的，否则不是要被一些爱嚼舌根的奸佞小人给戳着脊梁骨，说我阮知意不懂礼数了么？”
祁连山贺掌门第一个越众而出，指着她的鼻尖，面带讥色：“就凭你？有什么资格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含沙射影，哪怕是你的师父也不曾对我们这些人有过半分的不敬！”
阿意上前一步，一掌拍开了他的手指，冷冷道：“只可惜，我不是我师父。”
她的目光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挨个挨个瞧过去，锋利无情，仿佛要把他们写满仁义道德的虚伪面皮给活剐下来才好。
“你们不是问我有什么资格么？今日在场的诸位，如若我没有记错，都是当日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逼得我含恨自尽的那一拨人吧。”
“我阮知意死过一次，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我不怕死，并不意味着你们这群名门正派的杰出人才也不怕死，更不意味着你们的家人亲眷也不怕死！”
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眼底的笑意像是要随着那清泓的秋水一般流淌了出来：“如若我还没有看错的话，各位今日也都是携家带口的吧……”
“贱人！”雁荡山齐掌门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敢威胁我们！？”
“都说我是贱人，妖女，我要是不做点什么把这些恶名坐实了，坐穿了，岂不委屈的慌？”
“把我逼急了，对你们可没什么好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我这么一个弑师叛教的妖女。”她轻声笑道：“放心，我的要求也不是那么过分，我只是想要诸位安静地喝喝茶，润润唇舌，让我和故人好好地叙个旧。”
她的要求并不过分，众宾客面面相觑了一番，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阿意笑盈盈地瞅向兀自站立在人群外的贺掌门和齐掌门：“您二位呢？”
“哼，妖女，看在已故穆掌门的面子上，我们不屑和你一般见识。”齐掌门拂袖离去，顺道拽回了脸色不善的贺掌门。
阿意勾唇：“多谢。”
她整个人还是湿透了的，单薄的衣裙一块一块地粘在她冰冷泛青的皮肤上，头发不停地往下渗着水。
“滴答——滴答——”
一声又一声，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晏离走到她跟前，除下了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了她的肩头，阿意吸了吸鼻子，朝他感激地一笑。
阿意重新看向穆清时：“穆掌门方才和我说什么来着，刚刚人群太吵了，我没听清楚。”
她是要他在全天下人面前承认他对她的关心，她要撕破他一直以来大公无私、不徇私情的面孔，她要他亲手拂了江赛儿甚至整个泽灵宫的颜面。
穆清时突然就冷静下来了，他一字一句道：“我方才说，阿意，你不该来的。”
“我为何不该来？“阿意歪头：“穆掌门是怕我坏了你的大好姻缘？怕我阻了你成为泽灵宫乘龙快婿的坦途？”
穆清时摇头。
“哦？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无法护你周全。”
穆清时此言一出，周遭的人尽皆变了脸色。
阿意冷笑一声：“穆掌门身为虚妄门的掌门，需要庇护的自然只有虚妄门门下弟子，至于我，一个亲自被穆掌门除名的耻辱，不配得到穆掌门的施舍和垂爱，还请穆掌门收回方才的话。”
风厘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急促：“阿意，你误会大师兄了，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
穆清时打断了他：“风厘，无须多言。”
“小师兄，连你也站在穆清时那边了么？”阿意红着眼睛甩脱了风厘的手：“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身上湿，别弄脏了您干净的衣袍。”
她望着穆清时，望着风厘，望着师兄弟们一众熟悉的面孔，恨声道：“你们从来不曾真正地理解过我，你们总说我不明白不理解，但我到底不明白不理解什么，你们也从来不曾告诉过我，这样的你们让我如何不恨？”
“你们哪怕，哪怕有一次站在我的角度为我想一想，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深吸了几口气，缓缓阖眸吐出，再睁眼时，激荡的神色已不复存在，她向着穆清时走去，非明侧身蹿出来挡在了她面前，她眼神冷冽：“二师兄，怎么，你也想挡我的道么？”
“阿意，不要冲动，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二师兄你让开！时至今日，早已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后悔的了。”
“阿意……”
她斜睨过去，轻蔑地微笑：“穆清时，你是不是就铁了心地打算躲在你的这些忠心耿耿的师弟们身后，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穆清时轻轻搭上非明的肩膀：“二师弟，无妨，让开吧。”
紧接着他走上前，和阿意脚尖抵脚尖地站着，她的头就在他的胸口处，可他却再不能将她拥入怀中，他轻叹：“你想和我说什么？”
阿意倔强地盯着他，她的眼睛本就生得极黑，现在更似要把穆清时整个吸进去一样，“穆清时，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本来有很多的，但现在没有了。”
阿意把木葭抵在他的心口处：“好，你没有，我有。”
“你不是问我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我去鬼门关走了一趟，黑白无常不要我，所以我又回来了。”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回虚妄门？因为我在乎的，在乎我的人都死了，回不去了。”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来见你？因为我怕，我怕我明明是恨你的，却又会忍不住原谅你。”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因为你要成亲了，我想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就能笑着，良心没有丝毫不安地完成这场婚礼。”
她舔了舔冻得快干涸的嘴唇，接着说道：“还好我来了，否则我的辞镜剑就被你当作信物送给你的妻子了，辞镜剑是师父给我的，是这个世界上阿娘留给我仅存的几样东西了。穆清时，你有什么资格把我的东西转送他人！你也不问问辞镜答不答应！”
阿意把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吹了个口哨，只听得铮铮两声，辞镜剑豁然出鞘，莹光乍泄，她伸手握住了剑柄，剑尖倒转，直直地抵在穆清时的心口。
她浅浅笑了，鬓边的两缕发丝被她吹得轻轻荡起，穆清时很想帮她梳理一番，就像从前一样。
可是早已不复从前了。
他忍了又忍，才终于把蠢蠢欲动的手掩入了衣袖中。
剑尖在他的心口画来画去，打着圈圈，看似轻柔和缓，却着着不离要害，如箭在弦，蓄势待发，“清哥哥，你说你这么对我，我该怎么回报你才好呢？”
穆清时只是看着她，极低极低地喃喃：“这是梦吗，如果是梦，我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阿意冷笑了一声；“虚情假意，我不会再信了。”
众人皆是又惊又怒，纷纷咒骂：“妖女，你以德报怨，是想毁了虚妄门吗？”
“你今日若是敢伤穆掌门一根毫毛，我等必定让你血溅当场，再也不能活着离开昆仑！”
阿意“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身体在发抖，可手却纹丝不动地握着剑：“说的好像我不杀他就能活着离开这里似的，我今日既然敢来，就必定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我不甘心啊，若只是我一个人死，那多无趣啊。所以我才想拉几个垫背的，不是他就得是你们，你们乐意吗？乐意替他死吗？”
“阮姑娘，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江赛儿掀起了头上的红纱盖头，越过汹涌的人潮镇定自若地朝她走过来，步伐款款，如同摇曳在江流之洲的一茎红莲，艳丽的，神圣的，不怒自威的。
阿意挑了挑眉：“什么交易？”
“用我来换我夫君可好？这里是泽灵宫的地盘，你挟持了我，远比挟持我夫君更为有用，阮姑娘是个明白人，个中利弊想必不用我多说。”
“为什么？”
江赛儿一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你的命换他的命？”
“因为他是我江赛儿的夫君。”
阿意冷笑：“你们还没有拜过天地，现在便不算夫妻。”
“那又如何，不管我们有没有拜过堂，他在我心中都是我的夫君，我爱他，从我第一眼见到他起，我就认定了他，此生非卿不嫁！”
穆清时闭上了眼，对着阿意轻声道：“阿意，是我对不住你，你杀了我吧。”
阿意的剑压进了他的胸膛，大红色的吉服被在戾气的扫荡下绽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她恨声道：“穆清时！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么？”
“你们为什么都争着要死？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在我的面前你侬我侬，伉俪情深？你们究竟把我阮知意当什么？当什么啊？”
剑尖又吃进了几分，阿意看着穆清时凛然赴死的脸庞，怒极气极，长声大笑着拔出了辞镜，剑花一颤，向着他心脏的位置用力劈去，没有人来得及阻止。
“嘭”一声巨响。
穆清时睁开眼，愕然地看到地上裂了一地的木葭碎片。
阿意用脚碾压着那些碎片，冷冷地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如愿以偿，你欠我的太多太多了，如果我现在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你了。“”你送我的木葭，我现在把它还给你，从今以后，往日情分一笔勾销。”
她终于有机会，将那时她在空岚山千幻窥心阵里说的话说给真正的穆清时听：“穆掌门，正邪不两立，我不会对你手软的，也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对我手软。”
“好，阿意，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会照做。”
穆清时将灵力全部灌注到左手上，用力一挥，汉白玉浇筑而成的天涯桥被他拦腰斩断，桥墩接连倒塌，尘土碎石在他们之间飘摇坠落，他说：“好，阿意，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没什么不能做的。”
他和她分立在桥的两侧，不同的是，他的那一侧，站满了人，有他的新婚妻子，有他的同门师弟，还有支持他的各玄门子弟。
而她的这一侧，除了半边好似永不会坠落的烟花，也只剩她一人茕茕孑立了。
风沙漫天间，她看到了穆清时动了动唇，依稀说的是：“逃，快逃。”
阿意苦笑了一下，仰起头，看了一眼逐渐偏西的日轮，心中突然涌满了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