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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投桃报核
    没有人会想到,在昆仑山最富丽堂皇,宝相庄严的玉虚宫下,竟镇压着人界看守多年,几乎只存于神怪异志里的不周脊。

    碧君站在一旁,低声向江赛儿汇报着:“小姐,玉虚宫的火势并不大,家丁们已成功灭火,我带人清点过了,现场并无人员伤亡,一应古玩典籍也并无损毁失踪之迹,想来点火之人也只是想扰乱视听罢了。”

    江赛儿点点头,提步穿过庙堂径直走入了中庭里,中庭很大,汉白玉铺就的一条两丈宽的小道直直地通向庭院正中央的一座檐飞料峭的花岗岩石亭。

    亭里有三块圆石,中间一块略大,上面被人用灵力雕刻出了一方极规整的棋盘,两色棋子错落其上,一黑一白,微泛灵光。棋盘旁搁置着两个小小的杯盏,里面的茶水清莹剔透,一般的幽醇动人,一盏还冒着滚烫的热气,另一盏却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碴。

    阿意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瞥几乎让她全身大半的血液都冻住了。

    这棋盘之上黑白棋子所行路数,无一不和空岚山上她和闻人神医对弈的棋局一模一样,可是闻人神医分明说过这是他想了十余年才想出来的一着无解之局,天下独一份。

    既是天下独一份,又怎么会出现在远隔万里的昆仑之巅,还偏偏是在两大派掌门出事的现场。

    这一切只凭一个巧字怕是说不通吧。

    阿意正凝眉细思呢,突然瞅见旁边还摆了一碟鲜美水灵的蜜桃,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她顺手拿过一个,用湿淋淋的袖子胡乱擦了擦,啊呜一口就啃了下去。

    他们泽灵宫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当然,阿意也没闲着,一边啃桃肉,一边眼睛滴溜溜地在江赛儿身上滚来滚去,还时不时制造出吮汁水的刺溜声试图扰乱她的思路。

    江赛儿把两只杯盏都捏在手里,细细查看,眉头也一点一点地蹙了起来。

    不对。

    青慈说父亲吩咐她去续水,回来时就已经寻不见父亲和华掌门的踪影了,那两人杯盏的水温度理应是差不多的,绝无可能出现冰火两重的情况。更何况,昆仑山山顶天寒地冻的,温度极低,青慈从玉虚宫跑到天涯桥用了一段时间,碧君带人灭火又耗去了一段时间,自己和众仙首赶到玉虚宫也花费了一定的时间,即使当时杯盏里装着的是滚水,在被冷风肆虐一段时间后,茶水也绝无维持恒温的可能。

    这一切就像,就像是有人在刻意炫耀一样,炫耀着自己悄无声息的动作,炫耀着自己神出鬼没的行踪,也嘲讽着他们这些自视甚高的名门正派。

    碧君躬身:“小姐,我们在不周脊的裂痕处发现了老爷遗落的白泽骨环,所以奴婢斗胆怀疑,老爷和华掌门很有可能在魍魉长殿中。”

    江赛儿“嗯”了一声,没有立即下命令,穆清时走到她身旁,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视线落在阿意身上,但很快又收回了:“夫君,你觉得阮姑娘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穆清时也望向阿意,眼光中满是流连缱绻,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现在的她,我也看不透了。”

    江赛儿动了动,不着痕迹地移过去挡住了穆清时的视线。

    神色如常,淡淡的,清和的:“夫君,你知道魍魉长殿吗?”

    “那是什么?”穆清时一怔。

    “那是被囚的共工用一双铁手给自己挖出的一座地下宫殿,里面巫妖祟行,怨灵庞杂,魑魅魍魉,山魈鬼怪,屡出不穷,爹爹好像,好像是进了这魍魉长殿。”

    “而且……”江赛儿的声音又低了几分:“而且,我担心,凶手在宾客之中安插了内应,我们须得加倍小心才是。”

    穆清时定了定,转身高声道:“泽灵、虚妄遭此大劫,急需各派齐心合力,今日恩情,楚某没齿难忘,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穆掌门客气了,如若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好。”穆清时微微一笑:“那么还请雁荡山齐掌门带领门下众人和方诸山的弟子驻守在玉虚宫里里外外。泽灵阁和虚妄门的弟子分作两拨,一拨随同各大派一齐进入魍魉长殿,另一拨镇守在不周脊外,协助余下诸人。”

    他顿了顿,又道:“苏影,你就不要进去了,风厘,你行事一向缜密,也一同留在外面。”

    风厘心领神会,穆清时此举是想让苏影无法再接近阿意,且一举一动都落于自己的监视之中。

    晏离没动,穆清时看了他一眼,“不知晏少庄主对我的安排可有异议?”

    晏离容色清冷,喝进去的酒仿佛都晕在了他的眼眸里,衬得他两颗明亮的瞳仁像极了一尘不染的琉璃,清凌凌的,仿佛能一眼望到人的心底。

    他淡淡笑道:“有没有异议现在说还为时尚早,我得听完穆掌门完整的安排后,方能确定。”

    穆清时一怔。

    晏离指了指假装在一旁漫不经心啃桃子的阿意,淡声道:“阿意要怎么办,你想好了么?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她进去,减字山庄所有人便进去,她不进去,减字山庄所有人便不进去。”

    江赛儿扯了扯穆清时的衣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她总觉得今日之事和阮知意定脱不开干系。

    穆清时不是不懂她的忧虑,可他仍是朝着晏离的方向微笑:“阿意……阮姑娘自然也是进去的。”

    晏离身后两步处站着的就是阿意,江赛儿嘴角浮起一个牵强的笑,右手紧紧抓拳,尖尖长长的指甲戳入了肉里也不自知,她不是不知道她的夫君一颗心向着谁,也不是不知道他又是在望着何人微笑。

    她已经很努力地在装糊涂了,不该看的就努力不看,不该想的就努力不想,可她的心为什么还是这么疼,细细密密的,像被人踩进了一地绣花针里。

    阿意吃完了最后一块粉红的果肉,大大咧咧地把桃核往土里一抛,拍拍手走过来:“喂,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么?我说我想进去了么?”

    晏离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巾帕,阿意顺手接过,先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然后又拭了拭指缝里黏糊糊的汁液,最后小心翼翼地叠成了一个小豆腐块塞回了自己怀里。

    晏离清冷的眉眼霎时便柔和了好多。

    阿意盯着穆清时,笑靥如花:“穆清时,我不去!”

    “为什么?”

    “不想!”

    阿意不再理他了,转过头开始和晏离热烈地交谈了起来:“晏离,你呢,你想去么?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倒是可以陪你进去玩玩的。”

    “为什么?”晏离冰雪一般的容色渐渐被她熟悉的恍如隔世的笑脸融化了。

    阿意指了指怀里揣着的那个小豆腐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晏离还未回答,一旁的梓言看着她这般嬉笑怒骂的生动颜色,不禁想起了往昔二人吵架斗嘴的场景,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像原来一样揶揄调笑:“小师弟,你自己都说了吃人嘴软,刚才吃的大蟠桃莫不是你凭空变出来的,吃了我们的东西,也没见在口头上让着我们一点,还是这么牙尖嘴利的。”

    “呵——”苏影一声冷笑。

    梓言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什么,无论如何,这句小师弟都切不可再出口,他沉默地闭上了嘴,连带着衣襟上那朵神采飞扬的铁线莲都黯淡了许多。

    阿意好似没有听到苏影的冷笑,也好像根本就没发现梓言突然陷入了一种难堪的沉默,她只是弯腰捡回了那颗在地上骨碌骨碌乱滚的浑圆的桃核,用衣袖把灰尘擦得干净,然后捧着那颗桃核走到了穆清时跟前。

    恍然大悟般地道:“诚然,吃人嘴软是不错,我现在把这破桃子还给你便是了,只是没想到啊,堂堂穆掌门这么小气,连一个桃子都能这么斤斤计较。”

    她撇了撇嘴:“啧啧啧,真他妈小气啊。”

    她隔着衣料捉住穆清时的左手,不由分说地就把桃核往他手上塞,动作简单直接,粗鲁野蛮,穆清时愣愣地就接了过去,阿意拍手大笑:“好了,现在是你倒欠我了。”

    穆清时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她冰凉的指尖上,滑腻纤巧,寒冷苍白,熟悉又不熟悉,陌生又不陌生,他甚至只是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么多问题,他究竟想要的是哪一个的答案。

    在天涯桥上,她明明已经一一详尽的,不厌其烦的,回答了他的那些问题,可他却好像更加地困惑,更加地不明白了。

    阿意笑吟吟地看着他,她的脸上好像罩上了一面画着笑的面具,不管对着谁,她都是笑着的,他以前最喜欢看到她笑,可现在这笑却深深刺痛了他的眼,那么讽刺。

    穆清时伸手按住了额角,手掌顺便不动声色地覆上了酸涩的眼。

    可她的笑意是流动的,像空气,像阳光一样漏过他紧闭的指缝,直直地照到他的眼睛里,他避无可避,只能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今天都喜欢问我为什么?”阿意歪头:“你看啊,我给你的桃核,你要是把它种到土里,它以后就会长成一棵健壮的桃树,会结出很多很多像它曾经一样甘甜饱满的桃子。穆掌门,我只吃了你一个桃子,却还了你千千万万个桃子,你说现在是不是你倒欠我了?”

    穆清时把桃核攥在手里,声音干涩:“言之有理。”

    苏影几乎是在同时出声:“妖言惑众。”

    晏离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护住了阿意,身子挡在穆清时面前,可眼中浓浓的警告意味却是实实在在射向了苏影的:“苏影!注意言辞!”

    穆清时道:“阿意,是我欠了你,魍魉长殿,你想去便去,不想去我也不会勉强。”

    阿意不理他,戳戳晏离:“晏离,你想去么?”

    晏离低头看她,清浅一笑:“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你去。”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以朋友的身份。”

    阿意抬起头,点漆一般的双眸亮晶晶,湿漉漉的,看晏离也在看她,又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你怎么知道我想去,那个什么魍魉长殿,听起来就很阴森恐怖啊。”

    晏离笑了:“那又怎么样,你怕吗?“

    “当然不怕。”阿意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就当是去里面玩玩好了,反正也不是我干的,我才不怕呢,待在外面还要被苏影这个死人脸盯着,噫——”

    她跺了跺脚,作势抖着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

    晏离含笑望着她:“好。”

    阿意转向穆清时,下巴一抬:“穆掌门,不过我进去是有条件的,我不要和那些名门正道走在一起,辱没了人家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我和晏离走在最后面就行。”

    她又讥嘲地一笑:“当然,你要是不放心,大可以派人盯着我。”

    穆清时颔首:“好。”

    没有人注意到,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苏影,阴沉的脸庞上隐隐浮起了一丝不明所以的微笑。

    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