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曼陀罗
阿意望着弱水上漂浮着的花灯，突然又想，其实也不是那么像的。
比如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记忆有美化功能，或许又是由于弱水太过于幽暗沉重，任何光影都无法渗透这浓墨一般的漆黑，眼前的场景远不如那天来得浓烈而华美。
但即使不是十成十地相像，可是当事人只看一眼，依然就能轻而易举地联想到那天。
阿意抱膝，淡淡地说道：“沈爻，你知道吗？自我十三岁第一次见到穆清时，我便喜欢他，依赖他，他是我的避难所，是我的栖息地，是我无意间闯入的，只属于我的世外桃源。和他在一起，我只会觉得温暖，快乐，安心，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喜欢他。”
“可是，上元节那天，你拿着本要沉下去的花灯，微笑着朝我踏水走来，我竟不可抑制地对你动了心，那时候我方知，喜欢和喜欢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沈爻喉头一阵阵发紧，他喑哑着声音道：“你是说……你那时……便已……”
阿意点点头，“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你就用你的行为向我证明了，对你动了心的我有多么愚蠢，即使只是一瞬间，可那一瞬间的错误几乎毁了我，让我接下来的人生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于是我拼命地告诉自己，那一瞬间的心动只是一种错觉，我真正喜欢的只有穆清时，只有他，我用了两年的时间，让自己彻底接受了这种暗示。所以当他面对众人对我莫须有罪名的指控犹豫了之时，我才会那么地愤怒。我那么那么地喜欢他，那么那么地依赖他，可是他又怎么能不信我。”
“从有了第一次失望开始，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因为怕门派中有内奸会趁机加害于我把我囚禁在熟悉的虚妄南峰是错；相信我所以想让我吃下无量丸，却因为我的有所隐瞒无意让我堕魔是错：为了解决我给虚妄门捅下的大篓子，而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幸福与不爱的江赛儿联姻是错。这一年以来，我一直恨他，甚至是二师兄他们，也都觉得清哥哥亏欠了我，所以我的恨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恨他呢，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不起他啊，自私地利用了他的爱。”阿意怔怔然地说道，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滚落，滴在漆黑平静的弱水上，荡起一圈涟漪。
水面上浮现出一个隐约的幻影。
身着一袭天青色的衣袍，领口和袖口上都整整齐齐地滚着三圈极其淡雅的浅银色的竹叶纹，细细长长的，错落有致。
他肤色莹润，面容清隽，浅淡的琉璃色眼睛里流露出满满的亲和。
清哥哥。
阿意突然就笑了起来，被困在心魔业障里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嘛，最起码在这里，清哥哥还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模样。
没有老，也不会死。
对不起。
所有的所有，都对不起。
水里的穆清时笑了，他的笑被涟漪推起一阵阵的弧度，熟悉的，温润的，像是吹过竹林的一阵风，带着疏朗恬淡的清香，轻轻扣起廊下的风铃。
尽管没有声音，可是阿意都要猜到他会说什么。
没关系的，阿意。
你的难处，我都明白。
所以，不要内疚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心甘情愿，所以甘之如饴。
涟漪散尽，幻影消失，一切又重归于死寂。
一盏花灯朝她飘了过来，阿意伸手接过，“呼啦”一声吹灭了里面跳跃着的灯芯。
“所以沈爻你懂了吗？你说我是因为穆清时的死动了嗔痴之念，对无辜的人起了杀心，因而才陷入这万劫不复的魔障之中，你只说对了一小半。”
“但是你有一点说得没错，你的确是我的心魔。而现如今，我要亲手将它拔除了。”
她转头看他的侧脸，竟是令人意外的冷静，目光蓦然流转，折射出细碎迷离的光影，“沈爻，我不能放任自己再错下去了。”
“虽然我也很想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可是外面还有很多错误需要我亲手去修正，我不能这么自私。”
阿意起身，双手结出符咒，湖面上漂浮着的花灯一瞬间全部熄灭，而后纷纷沉入湖底。
失了唯一的光亮，眼前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夜。
可是阿意知道，沈爻还在那里，即使眼前的他只是一个因自己心中执念而催生出的心魔幻影。
可是，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人在认真聆听的感觉，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
“沈爻。”
“嗯。”
黑暗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应答声。
她轻声道：“错误从哪里开始，就应该从哪结束了吧。”
空气中血腥味充斥鼻尖，血色的钦原鸟扑打着双翅掠过漆黑的天幕。
起风了，黑色的水面上漾起一道道涟漪，所有过往在一道又一道的水波纹中一点点弥散，破裂，直至彻底消失。
一座沟通弱水两岸的浮桥凌空架起，阿意走上浮桥，虽然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恐吓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一回头她就会被她的心魔变成石头，如果不想变成石头，就不要回头。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在快走到桥的另一侧时，阿意回头看向沈爻。
一身玄衣的沈爻，遥遥地立于对岸，黑暗之中，面容早已模糊，唯独他那苍白胜雪的脸庞和额间一抹殷红妖冶的血莲印记，鲜明得灼人胸口。
少年的灵魂为他开道，似一朵染血的黑色曼陀罗，在凄迷的夜色中绽放出惑人的梦魇，看似柔媚无害，实则残忍决绝。
阿意转过头，快步地离去了。
比如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记忆有美化功能，或许又是由于弱水太过于幽暗沉重，任何光影都无法渗透这浓墨一般的漆黑，眼前的场景远不如那天来得浓烈而华美。
但即使不是十成十地相像，可是当事人只看一眼，依然就能轻而易举地联想到那天。
阿意抱膝，淡淡地说道：“沈爻，你知道吗？自我十三岁第一次见到穆清时，我便喜欢他，依赖他，他是我的避难所，是我的栖息地，是我无意间闯入的，只属于我的世外桃源。和他在一起，我只会觉得温暖，快乐，安心，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喜欢他。”
“可是，上元节那天，你拿着本要沉下去的花灯，微笑着朝我踏水走来，我竟不可抑制地对你动了心，那时候我方知，喜欢和喜欢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沈爻喉头一阵阵发紧，他喑哑着声音道：“你是说……你那时……便已……”
阿意点点头，“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你就用你的行为向我证明了，对你动了心的我有多么愚蠢，即使只是一瞬间，可那一瞬间的错误几乎毁了我，让我接下来的人生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于是我拼命地告诉自己，那一瞬间的心动只是一种错觉，我真正喜欢的只有穆清时，只有他，我用了两年的时间，让自己彻底接受了这种暗示。所以当他面对众人对我莫须有罪名的指控犹豫了之时，我才会那么地愤怒。我那么那么地喜欢他，那么那么地依赖他，可是他又怎么能不信我。”
“从有了第一次失望开始，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因为怕门派中有内奸会趁机加害于我把我囚禁在熟悉的虚妄南峰是错；相信我所以想让我吃下无量丸，却因为我的有所隐瞒无意让我堕魔是错：为了解决我给虚妄门捅下的大篓子，而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幸福与不爱的江赛儿联姻是错。这一年以来，我一直恨他，甚至是二师兄他们，也都觉得清哥哥亏欠了我，所以我的恨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恨他呢，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不起他啊，自私地利用了他的爱。”阿意怔怔然地说道，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滚落，滴在漆黑平静的弱水上，荡起一圈涟漪。
水面上浮现出一个隐约的幻影。
身着一袭天青色的衣袍，领口和袖口上都整整齐齐地滚着三圈极其淡雅的浅银色的竹叶纹，细细长长的，错落有致。
他肤色莹润，面容清隽，浅淡的琉璃色眼睛里流露出满满的亲和。
清哥哥。
阿意突然就笑了起来，被困在心魔业障里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嘛，最起码在这里，清哥哥还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模样。
没有老，也不会死。
对不起。
所有的所有，都对不起。
水里的穆清时笑了，他的笑被涟漪推起一阵阵的弧度，熟悉的，温润的，像是吹过竹林的一阵风，带着疏朗恬淡的清香，轻轻扣起廊下的风铃。
尽管没有声音，可是阿意都要猜到他会说什么。
没关系的，阿意。
你的难处，我都明白。
所以，不要内疚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心甘情愿，所以甘之如饴。
涟漪散尽，幻影消失，一切又重归于死寂。
一盏花灯朝她飘了过来，阿意伸手接过，“呼啦”一声吹灭了里面跳跃着的灯芯。
“所以沈爻你懂了吗？你说我是因为穆清时的死动了嗔痴之念，对无辜的人起了杀心，因而才陷入这万劫不复的魔障之中，你只说对了一小半。”
“但是你有一点说得没错，你的确是我的心魔。而现如今，我要亲手将它拔除了。”
她转头看他的侧脸，竟是令人意外的冷静，目光蓦然流转，折射出细碎迷离的光影，“沈爻，我不能放任自己再错下去了。”
“虽然我也很想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可是外面还有很多错误需要我亲手去修正，我不能这么自私。”
阿意起身，双手结出符咒，湖面上漂浮着的花灯一瞬间全部熄灭，而后纷纷沉入湖底。
失了唯一的光亮，眼前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夜。
可是阿意知道，沈爻还在那里，即使眼前的他只是一个因自己心中执念而催生出的心魔幻影。
可是，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人在认真聆听的感觉，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
“沈爻。”
“嗯。”
黑暗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应答声。
她轻声道：“错误从哪里开始，就应该从哪结束了吧。”
空气中血腥味充斥鼻尖，血色的钦原鸟扑打着双翅掠过漆黑的天幕。
起风了，黑色的水面上漾起一道道涟漪，所有过往在一道又一道的水波纹中一点点弥散，破裂，直至彻底消失。
一座沟通弱水两岸的浮桥凌空架起，阿意走上浮桥，虽然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恐吓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一回头她就会被她的心魔变成石头，如果不想变成石头，就不要回头。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在快走到桥的另一侧时，阿意回头看向沈爻。
一身玄衣的沈爻，遥遥地立于对岸，黑暗之中，面容早已模糊，唯独他那苍白胜雪的脸庞和额间一抹殷红妖冶的血莲印记，鲜明得灼人胸口。
少年的灵魂为他开道，似一朵染血的黑色曼陀罗，在凄迷的夜色中绽放出惑人的梦魇，看似柔媚无害，实则残忍决绝。
阿意转过头，快步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