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烟花
沈爻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阿意离去的背影，他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夜，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样的重要。
这么多年，沈爻干什么都是一个人，第一次见到烟花的那一年，他十一岁，第一次奉叶澜沧之命去杀人。
一支和晦冥城无冤无仇的的九人镖队。
也是，叶澜沧要谁死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烟花响起的时候，他刚刚好杀完最后一个人，正在用死者的衣服擦拭自己饮血的长剑，于是他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个人倚在客栈的阑干上，在九具尸体的环陪伴下，施施然边喝茶边看完了那场烟花。
沈爻不喜欢看烟花，因为看烟花就让他想起他第一次杀人。
他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鲜血的味道。
可是那一夜陪阿意看烟花的时候，他对烟花的厌恶感居然都鬼使神差地褪去了。
烟花炸响的那一刹，他抬手，捂住的却是阿意的耳朵。
阿意有些惊讶，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斥责他的轻薄之举，而是仰面温柔地冲他微笑，从她弯弯的笑眼里，沈爻看见了漫天火雨，如花盛放，美得像一幅画。
而阿意，就是这画中之人。
沉寂许久，沈爻垂眸，低声复述着阿意刚才的话语：“你的确是我的心魔，而现如今，我要亲手将它拔除了。”
拔除。
沈爻哑着嗓子道，“所以，你也不会再爱他了吗？”
除了呜呜吹过的风声，再无任何应答。
毕竟他想要得到回答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风声渐渐止息，与此同时，漆黑湖面上却蓦然出现了一道如迷雾一般袅娜神秘的紫光，轻纱悠转，恍若隔世。
然而沈爻只看了一眼，便抬手劈裂了那团紫光。
紫光受沈爻凌厉的攻击变得越来越微弱，到最后竟变成了几缕风一吹就会散去的轻烟，然而就是这几缕淡得几乎看不清的轻烟，仍是拼凑出了一幅模糊的，残破的画卷。
夜色如鬼魅般将黑黢黢的晦冥城严丝合缝地掌控在最中央，天空中唯一的光源就只是那弯永远也无法完满的月，摇摇欲坠地悬挂在夜幕中，但也仅仅只是起着装饰性作用。它散发出的微弱光芒，甚至还来不及洒到地面，就先一步被夜色吞噬了。
叶澜沧双手被反剪着捆在身后的木桩上，她站得那么高那么高，直直地站在尊贵无比的祭坛上，所有的人都仰着头看着这个他们曾经奉若神明的女人。
她仍是穿着那身她往日最爱的金丝线鸾鸟朝凤长尾缎服，底纱嫣红如血。她仍是盘着她往日最喜欢的灵蛇髻，嘴角轻轻一抿就百媚横生。她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眼睛里没有意料之中的张惶狼狈，如若不是被反绑在戮魂柱上，没有人会相信这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也竟会有从神坛上坠落，沦为阶下死囚的一天。
更没有人会想到，酿成这一场惊天巨变的竟会是叶澜沧亲手调教出的最得意，同时也是她唯一的徒弟沈爻！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靴子碾压着地上碎石的声响，渐渐由近及远。
明明只是最寻常不过的脚步声，围观的人们脸上却顿时涌现出了一种最极致的惊恐。他们两颊的肌肉因为害怕而失控地抖动着，牙齿打着战，连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膝盖发软，手脚冰凉，仿佛正在朝他们走过来的，不是人，是魔鬼！
一袭玄色的身影施施然穿过向两旁分流而开的人群，微微笑着，一步一步地顺着汉白玉的石阶拾级而上，他手里悬着的长剑已迫不及待地破鞘而出，刺目血光于寒刃上一闪而过。
坛下聚拢的人群在沈爻那柄剑出鞘的那一刹那，所有的恐惧都被推到了最高点。他们永远也忘不掉，在软禁了叶澜沧后，沈爻是如何用着手里那柄嗜血的锋刃来清除异己，篡位夺权的。
沈爻用无数的尸首，和无数的鲜血堆砌浇筑成了一条通向他王图霸业的康庄大路，谁也拦阻不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他杀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无数曾经朝夕相处的亲密伙伴都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把大火烧得干净，连点骨头渣都没剩下。
沈爻用实际行动向他们发出了最严正的警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们这群人现在仍能真真切切，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已经是他们不敢奢望的了。可而今，沈爻又要来杀他们从来都不敢直视的城主了！
他那把索命的铡刀又要架上叶澜沧完美无缺的脖颈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狠绝，明明，明明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驱策天下，莫敢不从！
沈爻这么敏感的人，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些教众内心滔天的愤怒，和无以言表的恐惧。
然而察觉到又如何？
这群如同蝼蚁一般的人们，又哪里值得他沈爻纡尊降贵地分出一丝一毫多余的眼神，良禽择木而栖，倘若他们不懂，也不会能将项上人头留到今日。他今天来，无非就是为了达成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个心愿。
他要叶澜沧死！他要叶澜沧血债血偿！
他是这么地信任她，对沈爻而言，叶澜沧既是他的师父，又是他的半个母亲。他敬重她，感激她，依赖她。对于她的命令，即使明知是错的，他也会一往直前地去做。
可她呢？她又对他做了什么！
她杀光了他所有的族人，碎云渊被她下令一把大火烧得不复存在，仅仅只是因为她看上了族中那些童女纯净的鲜血，仅仅只是因为她要用这些童女们的血来永驻青春！她以为只要自己永远不老不死，就终能等到沈恪的轮回转世。
沈爻忘不掉，那种眼睁睁地看着妹妹琳琅在他的怀里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后，永远地闭上了眼，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他因为眉眼神似沈恪，才被她大发善心地给留了下来，可笑他还竟真把她当救命恩人崇敬了好多好多年。
他被抹去了原有的姓氏，以沈爻的身份在这人世苟延残喘，他被她刻意地循着沈恪活着时的轨迹给培养起来，从穿衣打扮到行事作风，但凡他胆敢稍有偏离，叶澜沧便会大发雷霆，对他施以各般酷刑。
都说十指连心，每次酷刑后，她还要残忍地碾碎他的右手小指来作为惩罚的结束，一次又一次，他的右手终至不能复原的地步。
却可笑，沈爻竟一直傻乎乎地认为师父是在为他好，一直在为着她的喜怒无常煞费苦心地找借口。她对他一丁点儿的好，沈爻都记得，她对他所有的不好，沈爻都选择性地去遗忘了。
他把她当师父，当母亲。
她却把他当作沈恪的替身，当作她泄愤杀人的工具。
那个时候晦冥城的右使另有其人，是一个叫琳琅的女孩子，琳琅同浅情从小就被叶澜沧收养，情同姐妹，一起在晦冥城长大。因着她和自己妹妹一样的名字，沈爻不由得对她生出了亲近和照拂之心。
可是当叶澜沧发现两人走得很近之时，她变态的占有欲爆发了，她当着沈爻和浅情的面，提剑刺死了从小就跟随在她身边，忠心耿耿的琳琅。
她甚至还将琳琅的皮整块剥下，挑在剑尖上，鲜血倒灌而下，淋湿了她的双手，沈爻几乎怀疑那鲜血也落入了叶澜沧的眼睛，不然为什么她的眼睛也是如血一般的殷红。
叶澜沧笑得阴森：”男人不都是视觉动物吗，可为什么我这么美，你还要去喜欢别的女人？”
浅情匍匐在一旁止不住地干呕，沈爻惊愕地望向叶澜沧：“师父！”
叶澜沧仍是自顾自地道：“沈恪，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因为她比我年轻吗？好啊，既然你爱她年轻的皮囊，那我就把她的皮囊剐下来，我倒要看你还爱不爱她？”
晦冥城里同沈爻年岁相仿的女孩子只剩下浅情一人，叶澜沧在用这种最极致的方法警告他们两个。
即使如此，沈爻也从来没有生出过背叛叶澜沧的念头，从未有过！直到他终于查明了当年千樾山下碎云渊里的惨案事情，直到他终于发现了他一直以来感恩戴德的恩师竟是害他全族覆灭的始作俑者，沈爻终于爆发了。
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从不相信天数的他指天誓日，所有她带给他的苦痛，终有一朝，他将百倍千倍地偿还给她！
一分都不能少！
沈爻唇角微勾，右手提着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架上了她的脖颈，左手状似无意地划过她纤细玲珑的锁骨，语气轻佻又欢快。
“师父，你说我是不是很像他？像到光看样貌连你都分不清的地步？你闭什么眼啊，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回来吗？你不是一直在致力于把我培养成沈恪第二吗？你睁眼，睁开眼好好看看，看看你是怎么一点一点把我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你现在一定很满意吧，是不是满意得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什么？你不笑是吧？那好，我来替你笑，我来笑给你听！”
“哈哈哈哈哈哈——”
沈爻用手强行撬开了她紧阖着的眼皮，叶澜沧望着他，曾经风情万种的美眸如今只徒留一片死寂，她摇头，“你终究不是他。养虎贻患，当初留下你时，我就早该料到会有今天。”
“那你料到了么？”沈爻的剑尖已经在她的脖子上画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叶澜沧平静地道：“料到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叶澜沧没有回答。
沈爻的眼睛又涩又痒，他忍不住眨了又眨，可瞳仁处仍是微微泛起了红，也许是因为嗜血，也许是因为兴奋，又或许是因为舍不得，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他的唇轻轻靠近她的耳廓，声线柔软魅惑，似她当年刻意引导的样子，又浑然不似。
是了，他终究还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从来都不是谁的复刻。
“我做了这么多年沈恪的替身，纵使我并不和他相识，倒也和他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感。他何其不幸，竟会被师父你给爱上！师父，当初你就是用着我现在手里握着的这把剑亲手杀了沈恪的，你还记得吗？”
叶澜沧脸色发白，身子像一片飘摇的落叶一般，在夜风里摇摇欲坠。他们毕竟是师徒，他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样，沈爻总是能找到击溃她所有防线的办法，她唯一的碰也碰不得的伤痛就是沈恪的死，她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就死在她的剑下！死在她的怀里！
沈爻挑起唇线，终于真正地笑了起来，他的发被夜风撩拨得荡起，丝丝缕缕地掠过他拔卓而立的如同山上积雪般泛着莹光的鼻梁，也遮住了他湿黑浓烈的墨眸。
“师父，你杀了他，那我这个替身便替正主来报了仇，可好？”
“好。”叶澜沧终于开了口，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你杀了我吧。”
“这是你说的！”沈爻没有再有一丝的犹豫。
手起剑落间，地上盛开了无数朵重瓣莲华，艳色灼灼，斑驳似泪，鲜红如血，“很好，沈爻。”
“咣当”一声，那柄剑从沈爻指缝间漏下，坠到地上，清脆作响。自此，一代美人叶澜沧香消玉殒，晦冥城城主易姓为沈。传闻，新城主残暴冷酷，杀伐果决，智计谋略，天下无双。
却唯独没有心。
那一夜，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样的重要。
这么多年，沈爻干什么都是一个人，第一次见到烟花的那一年，他十一岁，第一次奉叶澜沧之命去杀人。
一支和晦冥城无冤无仇的的九人镖队。
也是，叶澜沧要谁死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烟花响起的时候，他刚刚好杀完最后一个人，正在用死者的衣服擦拭自己饮血的长剑，于是他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个人倚在客栈的阑干上，在九具尸体的环陪伴下，施施然边喝茶边看完了那场烟花。
沈爻不喜欢看烟花，因为看烟花就让他想起他第一次杀人。
他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鲜血的味道。
可是那一夜陪阿意看烟花的时候，他对烟花的厌恶感居然都鬼使神差地褪去了。
烟花炸响的那一刹，他抬手，捂住的却是阿意的耳朵。
阿意有些惊讶，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斥责他的轻薄之举，而是仰面温柔地冲他微笑，从她弯弯的笑眼里，沈爻看见了漫天火雨，如花盛放，美得像一幅画。
而阿意，就是这画中之人。
沉寂许久，沈爻垂眸，低声复述着阿意刚才的话语：“你的确是我的心魔，而现如今，我要亲手将它拔除了。”
拔除。
沈爻哑着嗓子道，“所以，你也不会再爱他了吗？”
除了呜呜吹过的风声，再无任何应答。
毕竟他想要得到回答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风声渐渐止息，与此同时，漆黑湖面上却蓦然出现了一道如迷雾一般袅娜神秘的紫光，轻纱悠转，恍若隔世。
然而沈爻只看了一眼，便抬手劈裂了那团紫光。
紫光受沈爻凌厉的攻击变得越来越微弱，到最后竟变成了几缕风一吹就会散去的轻烟，然而就是这几缕淡得几乎看不清的轻烟，仍是拼凑出了一幅模糊的，残破的画卷。
夜色如鬼魅般将黑黢黢的晦冥城严丝合缝地掌控在最中央，天空中唯一的光源就只是那弯永远也无法完满的月，摇摇欲坠地悬挂在夜幕中，但也仅仅只是起着装饰性作用。它散发出的微弱光芒，甚至还来不及洒到地面，就先一步被夜色吞噬了。
叶澜沧双手被反剪着捆在身后的木桩上，她站得那么高那么高，直直地站在尊贵无比的祭坛上，所有的人都仰着头看着这个他们曾经奉若神明的女人。
她仍是穿着那身她往日最爱的金丝线鸾鸟朝凤长尾缎服，底纱嫣红如血。她仍是盘着她往日最喜欢的灵蛇髻，嘴角轻轻一抿就百媚横生。她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眼睛里没有意料之中的张惶狼狈，如若不是被反绑在戮魂柱上，没有人会相信这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也竟会有从神坛上坠落，沦为阶下死囚的一天。
更没有人会想到，酿成这一场惊天巨变的竟会是叶澜沧亲手调教出的最得意，同时也是她唯一的徒弟沈爻！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靴子碾压着地上碎石的声响，渐渐由近及远。
明明只是最寻常不过的脚步声，围观的人们脸上却顿时涌现出了一种最极致的惊恐。他们两颊的肌肉因为害怕而失控地抖动着，牙齿打着战，连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膝盖发软，手脚冰凉，仿佛正在朝他们走过来的，不是人，是魔鬼！
一袭玄色的身影施施然穿过向两旁分流而开的人群，微微笑着，一步一步地顺着汉白玉的石阶拾级而上，他手里悬着的长剑已迫不及待地破鞘而出，刺目血光于寒刃上一闪而过。
坛下聚拢的人群在沈爻那柄剑出鞘的那一刹那，所有的恐惧都被推到了最高点。他们永远也忘不掉，在软禁了叶澜沧后，沈爻是如何用着手里那柄嗜血的锋刃来清除异己，篡位夺权的。
沈爻用无数的尸首，和无数的鲜血堆砌浇筑成了一条通向他王图霸业的康庄大路，谁也拦阻不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他杀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无数曾经朝夕相处的亲密伙伴都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把大火烧得干净，连点骨头渣都没剩下。
沈爻用实际行动向他们发出了最严正的警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们这群人现在仍能真真切切，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已经是他们不敢奢望的了。可而今，沈爻又要来杀他们从来都不敢直视的城主了！
他那把索命的铡刀又要架上叶澜沧完美无缺的脖颈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狠绝，明明，明明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驱策天下，莫敢不从！
沈爻这么敏感的人，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些教众内心滔天的愤怒，和无以言表的恐惧。
然而察觉到又如何？
这群如同蝼蚁一般的人们，又哪里值得他沈爻纡尊降贵地分出一丝一毫多余的眼神，良禽择木而栖，倘若他们不懂，也不会能将项上人头留到今日。他今天来，无非就是为了达成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个心愿。
他要叶澜沧死！他要叶澜沧血债血偿！
他是这么地信任她，对沈爻而言，叶澜沧既是他的师父，又是他的半个母亲。他敬重她，感激她，依赖她。对于她的命令，即使明知是错的，他也会一往直前地去做。
可她呢？她又对他做了什么！
她杀光了他所有的族人，碎云渊被她下令一把大火烧得不复存在，仅仅只是因为她看上了族中那些童女纯净的鲜血，仅仅只是因为她要用这些童女们的血来永驻青春！她以为只要自己永远不老不死，就终能等到沈恪的轮回转世。
沈爻忘不掉，那种眼睁睁地看着妹妹琳琅在他的怀里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后，永远地闭上了眼，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他因为眉眼神似沈恪，才被她大发善心地给留了下来，可笑他还竟真把她当救命恩人崇敬了好多好多年。
他被抹去了原有的姓氏，以沈爻的身份在这人世苟延残喘，他被她刻意地循着沈恪活着时的轨迹给培养起来，从穿衣打扮到行事作风，但凡他胆敢稍有偏离，叶澜沧便会大发雷霆，对他施以各般酷刑。
都说十指连心，每次酷刑后，她还要残忍地碾碎他的右手小指来作为惩罚的结束，一次又一次，他的右手终至不能复原的地步。
却可笑，沈爻竟一直傻乎乎地认为师父是在为他好，一直在为着她的喜怒无常煞费苦心地找借口。她对他一丁点儿的好，沈爻都记得，她对他所有的不好，沈爻都选择性地去遗忘了。
他把她当师父，当母亲。
她却把他当作沈恪的替身，当作她泄愤杀人的工具。
那个时候晦冥城的右使另有其人，是一个叫琳琅的女孩子，琳琅同浅情从小就被叶澜沧收养，情同姐妹，一起在晦冥城长大。因着她和自己妹妹一样的名字，沈爻不由得对她生出了亲近和照拂之心。
可是当叶澜沧发现两人走得很近之时，她变态的占有欲爆发了，她当着沈爻和浅情的面，提剑刺死了从小就跟随在她身边，忠心耿耿的琳琅。
她甚至还将琳琅的皮整块剥下，挑在剑尖上，鲜血倒灌而下，淋湿了她的双手，沈爻几乎怀疑那鲜血也落入了叶澜沧的眼睛，不然为什么她的眼睛也是如血一般的殷红。
叶澜沧笑得阴森：”男人不都是视觉动物吗，可为什么我这么美，你还要去喜欢别的女人？”
浅情匍匐在一旁止不住地干呕，沈爻惊愕地望向叶澜沧：“师父！”
叶澜沧仍是自顾自地道：“沈恪，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因为她比我年轻吗？好啊，既然你爱她年轻的皮囊，那我就把她的皮囊剐下来，我倒要看你还爱不爱她？”
晦冥城里同沈爻年岁相仿的女孩子只剩下浅情一人，叶澜沧在用这种最极致的方法警告他们两个。
即使如此，沈爻也从来没有生出过背叛叶澜沧的念头，从未有过！直到他终于查明了当年千樾山下碎云渊里的惨案事情，直到他终于发现了他一直以来感恩戴德的恩师竟是害他全族覆灭的始作俑者，沈爻终于爆发了。
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从不相信天数的他指天誓日，所有她带给他的苦痛，终有一朝，他将百倍千倍地偿还给她！
一分都不能少！
沈爻唇角微勾，右手提着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架上了她的脖颈，左手状似无意地划过她纤细玲珑的锁骨，语气轻佻又欢快。
“师父，你说我是不是很像他？像到光看样貌连你都分不清的地步？你闭什么眼啊，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回来吗？你不是一直在致力于把我培养成沈恪第二吗？你睁眼，睁开眼好好看看，看看你是怎么一点一点把我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你现在一定很满意吧，是不是满意得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
“什么？你不笑是吧？那好，我来替你笑，我来笑给你听！”
“哈哈哈哈哈哈——”
沈爻用手强行撬开了她紧阖着的眼皮，叶澜沧望着他，曾经风情万种的美眸如今只徒留一片死寂，她摇头，“你终究不是他。养虎贻患，当初留下你时，我就早该料到会有今天。”
“那你料到了么？”沈爻的剑尖已经在她的脖子上画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叶澜沧平静地道：“料到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叶澜沧没有回答。
沈爻的眼睛又涩又痒，他忍不住眨了又眨，可瞳仁处仍是微微泛起了红，也许是因为嗜血，也许是因为兴奋，又或许是因为舍不得，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他的唇轻轻靠近她的耳廓，声线柔软魅惑，似她当年刻意引导的样子，又浑然不似。
是了，他终究还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从来都不是谁的复刻。
“我做了这么多年沈恪的替身，纵使我并不和他相识，倒也和他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感。他何其不幸，竟会被师父你给爱上！师父，当初你就是用着我现在手里握着的这把剑亲手杀了沈恪的，你还记得吗？”
叶澜沧脸色发白，身子像一片飘摇的落叶一般，在夜风里摇摇欲坠。他们毕竟是师徒，他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样，沈爻总是能找到击溃她所有防线的办法，她唯一的碰也碰不得的伤痛就是沈恪的死，她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就死在她的剑下！死在她的怀里！
沈爻挑起唇线，终于真正地笑了起来，他的发被夜风撩拨得荡起，丝丝缕缕地掠过他拔卓而立的如同山上积雪般泛着莹光的鼻梁，也遮住了他湿黑浓烈的墨眸。
“师父，你杀了他，那我这个替身便替正主来报了仇，可好？”
“好。”叶澜沧终于开了口，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你杀了我吧。”
“这是你说的！”沈爻没有再有一丝的犹豫。
手起剑落间，地上盛开了无数朵重瓣莲华，艳色灼灼，斑驳似泪，鲜红如血，“很好，沈爻。”
“咣当”一声，那柄剑从沈爻指缝间漏下，坠到地上，清脆作响。自此，一代美人叶澜沧香消玉殒，晦冥城城主易姓为沈。传闻，新城主残暴冷酷，杀伐果决，智计谋略，天下无双。
却唯独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