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如寐令
沈爻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药丸，拈了一粒递给她。
“你水性什么样我不清楚吗，如果撑不住了，别逞强。”
阿意从他手里拿过那粒药丸，冷冷地道：“不劳沈城主费心。”
沈爻道：“待会下水之后，你最好跟紧我，否则若是一不小心越过了忘川和灭川的交界线，你就直接被腐蚀成一团酸水了。”
阿意抬眸，嘲讽地道：“你放心，在找到最后一块碎片之前，我都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念头。”
她吞下药，将碎片包好，塞入怀中，随即便一跃入水。
水下的世界是平静的，这里不同于寸草不生的灭川，偶尔甚至会有一些小鱼惬意地游过。
前几秒它们看到了她，可是后几秒它们便又会忘记见过她，又重新像看一个稀罕物一样围着阿意打转。
阿意突然有些羡慕这些鱼，对他们来说，快乐也好，不快乐也好，都是转瞬即忘，不会像她一样，心脏被痛苦的记忆填胀着，挤压着，好似随时都会爆炸。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阿意怀里的碎片绽放出的莹光比之前盛了一倍，看来这最后一块碎片就在附近了。
前方有一堆鱼儿围拢在一起，好像在争先恐后地看着什么东西。
沈爻朝阿意比了个手势，阿意点了点头。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鱼的吃食，用力朝水中一撒，鱼儿们闻到香味，觅食的本能瞬间打败了对新鲜事物的猎奇感，纷纷掉头朝着鱼食游了过去。
阿意趁机朝刚才鱼儿聚拢的方向游去，只见碧绿色的水草里卧着一块同样散发着莹光的碎片，她连忙伸手拾起了那块碎片。
正想游过去找沈爻之时，发现自己的脚被水草缠住了，她心下一慌，却越挣扎缠得越紧，闭气失败，无数水流从她的鼻子嘴巴里灌入，她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眼睛也无力地阖上了。
沈爻刚从密集的鱼群里脱身，就看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他连忙向阿意游去，一把搂住了她的腰，然后将唇压上了阿意的唇，给她渡气。
一旦渡气，就必须开启自己的呼吸，闭气一法就会失效，随着渡给阿意的氧气越来越多，沈爻只觉得自己的肺部火辣辣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在他坚持不下去之前，阿意能不能醒来。
再这样下去谁都活不了，理智告诉他应该及时抽身，保全自己，可是他沈爻做不到，他贪恋她嘴唇的柔软，更不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忘川河底。
沈爻记得，上一次他吻她还是因为她耍脾气不肯好好吃饭，饿得整个人都虚脱了，他看不下去才强行用嘴喂了蜜水给她，他承认自己有私心，想靠近她，却只能用这种方式。
沈爻的意识渐趋模糊，朦朦胧胧间，他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他们都不会孤单了。
就在这时，阿意突然睁开了眼，她的眼神那么清醒，那么寒冷，浑然不像一个刚刚溺过水的人。
沈爻一个愣怔，随即明白了。
阿意嘴角轻扬，漠然决绝的双眸里却有一团奇异的火在燃烧。
何等熟悉的眼神，当年他朝叶澜沧高高举起那把不归剑的时候，他透过她平静的双眸，看到的自己就是这般模样。
多可笑。
他曾经那么恨叶澜沧扭曲的爱情观，可怕的占有欲，他恨她把他变成了一个和她一样不懂爱，不会爱的怪物，可是沈爻现在却残忍地想将阿意变成第二个自己。
她想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可是，沈爻仍然没有从阿意的唇瓣上抽离。
跟了叶澜沧这么多年，他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绝秘的幻术叫“如寐令”，能将人长长久久地困在梦中。
他还知道，绝梦棠是修炼“如寐令”必不可缺的一样东西，只有再也不会做梦的人，才能编织得出这个世界上最美，最柔软的幻梦。
没有人能从那里走出来，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有心魔。深困其中的人会被梦魇一点点吞噬精力，意识，直到死亡。
叶澜沧将断情绝爱的痛苦施加到了闻人语身上，却也同时赠与了她修炼“如寐令”的机会。
她给了闻人语复仇的机会，可是闻人语没有。
闻人语死后，若世上还有人会“如寐令”，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是代替闻人语活下去的卫临。
于是，借着找瑶台镜的契机，他主动把阿意送到了卫临身边……
如同叶澜沧当年对他一样，沈爻把选择权递到了阿意手中。
————————
在离开空岚山之前，卫临叫住了阿意。
“阿意，你很痛苦，不是吗？”
阿意脚步一顿，回转过身，却没有说话。
“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很痛苦，也很矛盾。”
“第一次，你上山，是为了你身受重伤，性命垂危的二师兄，那个时候，虽然你被逐出了虚妄，不为正道所容，可是那时你的眼睛里还是有光的。”
“可是现在，阿意，它灭了。”
“闻人神医……”
卫临抬手制止住了她，继续道：“我不知道你的身上具体都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问你，阿意，上一次你是为别人而来，那这一次呢？”
阿意静静地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杀一个人，做梦都想，可是他说的对，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在有足够的能力杀死他之前，我只能将仇恨藏起来，乖乖地臣服于他。”
“或许我可以帮你。”
阿意疑惑道：“闻人神医为何要帮我？”
“我若说我把你当朋友，你信吗？”
阿意摇了摇头，“闻人神医，我早已不是什么初涉江湖的小女孩了，这种以朋友为借口的说辞，我不会信了。”
“很好。”卫临笑了笑，道：“因为我有私心。”
“我们都是同一种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当初的我自己。”
他抚上自己的心口，“人人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会治愈一切，可是我自己知道，那些早已溃烂，深可见骨的伤，是好不了的，永远好不了的。”
“现在的你需要一把刀，如果我正好有这样一把刀，而且这把刀对我早就已经没了用处，我为什么不把它赠与你呢？”
“那闻人先生要怎么帮我？”
卫临望向她：“你可曾听说过有一种无上幻术叫做‘如寐令’？”
他一字一句道：“如寐终章令，长梦不复醒。”
“这种幻术只有中过绝梦棠之毒的人才可以修习成功，只有心里有足够多的痛苦的人才能够驾驭。”
阿意提醒道：“可是闻人先生，我没有中过绝梦棠的毒。”
“但是你心里有足够多的痛苦，不是吗？”
“你修练不了，可是你能驾驭，这就足够了。”
卫临望向那盆孱弱透明，像一个易碎的梦一样美丽的绝梦棠，幽幽道：“那日我自昏迷中醒来，其实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除了我自己的灵力，我的身体里还栖息着另一股柔和沉静的灵力。”
“闻人先生是说……”
卫临点点头，道：“‘如寐令’是可以引渡给旁人的，她……她在离开之前将她的毕生功力都引渡到了我身上。所以我才说，你只需要有驾驭它的能力，这就够了。”
阿意委婉地道：“我一直以为，闻人神医是和晦冥城有交情的。”
不然，当日他又为何会愿意在晏离面前帮她圆下失忆这个谎。
“我帮助你是因为沈爻拿叶澜沧遗物中和闻人语有关的物件和我做了交换，至于交情什么的呢，如果非说有，也不过是一盆绝梦棠的交情。”卫临狡黠地笑了笑：“当年我从晦冥城带回了一株绝梦棠，现在我将通过绝梦棠方才习得的幻术还给晦冥城的人，不也算投桃报李，物归原主了吗？”
“刚才我说我帮你是因为我有私心，这不是假话。阿意，我也想请你帮一个忙。”
阿意若有所思：“闻人先生请说。”
“掌握了‘如寐令’的人可以根据每个人的心魔编织出这世界上最令人沉溺的幻梦，可唯独不能为自己造梦。”
“阿意，我想求你，如果有一天我大限将至，当我再也不能作为闻人语活下去的时候，我想求你，为我织一场梦吧。”
“你水性什么样我不清楚吗，如果撑不住了，别逞强。”
阿意从他手里拿过那粒药丸，冷冷地道：“不劳沈城主费心。”
沈爻道：“待会下水之后，你最好跟紧我，否则若是一不小心越过了忘川和灭川的交界线，你就直接被腐蚀成一团酸水了。”
阿意抬眸，嘲讽地道：“你放心，在找到最后一块碎片之前，我都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念头。”
她吞下药，将碎片包好，塞入怀中，随即便一跃入水。
水下的世界是平静的，这里不同于寸草不生的灭川，偶尔甚至会有一些小鱼惬意地游过。
前几秒它们看到了她，可是后几秒它们便又会忘记见过她，又重新像看一个稀罕物一样围着阿意打转。
阿意突然有些羡慕这些鱼，对他们来说，快乐也好，不快乐也好，都是转瞬即忘，不会像她一样，心脏被痛苦的记忆填胀着，挤压着，好似随时都会爆炸。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阿意怀里的碎片绽放出的莹光比之前盛了一倍，看来这最后一块碎片就在附近了。
前方有一堆鱼儿围拢在一起，好像在争先恐后地看着什么东西。
沈爻朝阿意比了个手势，阿意点了点头。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鱼的吃食，用力朝水中一撒，鱼儿们闻到香味，觅食的本能瞬间打败了对新鲜事物的猎奇感，纷纷掉头朝着鱼食游了过去。
阿意趁机朝刚才鱼儿聚拢的方向游去，只见碧绿色的水草里卧着一块同样散发着莹光的碎片，她连忙伸手拾起了那块碎片。
正想游过去找沈爻之时，发现自己的脚被水草缠住了，她心下一慌，却越挣扎缠得越紧，闭气失败，无数水流从她的鼻子嘴巴里灌入，她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眼睛也无力地阖上了。
沈爻刚从密集的鱼群里脱身，就看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他连忙向阿意游去，一把搂住了她的腰，然后将唇压上了阿意的唇，给她渡气。
一旦渡气，就必须开启自己的呼吸，闭气一法就会失效，随着渡给阿意的氧气越来越多，沈爻只觉得自己的肺部火辣辣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在他坚持不下去之前，阿意能不能醒来。
再这样下去谁都活不了，理智告诉他应该及时抽身，保全自己，可是他沈爻做不到，他贪恋她嘴唇的柔软，更不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忘川河底。
沈爻记得，上一次他吻她还是因为她耍脾气不肯好好吃饭，饿得整个人都虚脱了，他看不下去才强行用嘴喂了蜜水给她，他承认自己有私心，想靠近她，却只能用这种方式。
沈爻的意识渐趋模糊，朦朦胧胧间，他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他们都不会孤单了。
就在这时，阿意突然睁开了眼，她的眼神那么清醒，那么寒冷，浑然不像一个刚刚溺过水的人。
沈爻一个愣怔，随即明白了。
阿意嘴角轻扬，漠然决绝的双眸里却有一团奇异的火在燃烧。
何等熟悉的眼神，当年他朝叶澜沧高高举起那把不归剑的时候，他透过她平静的双眸，看到的自己就是这般模样。
多可笑。
他曾经那么恨叶澜沧扭曲的爱情观，可怕的占有欲，他恨她把他变成了一个和她一样不懂爱，不会爱的怪物，可是沈爻现在却残忍地想将阿意变成第二个自己。
她想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可是，沈爻仍然没有从阿意的唇瓣上抽离。
跟了叶澜沧这么多年，他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绝秘的幻术叫“如寐令”，能将人长长久久地困在梦中。
他还知道，绝梦棠是修炼“如寐令”必不可缺的一样东西，只有再也不会做梦的人，才能编织得出这个世界上最美，最柔软的幻梦。
没有人能从那里走出来，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有心魔。深困其中的人会被梦魇一点点吞噬精力，意识，直到死亡。
叶澜沧将断情绝爱的痛苦施加到了闻人语身上，却也同时赠与了她修炼“如寐令”的机会。
她给了闻人语复仇的机会，可是闻人语没有。
闻人语死后，若世上还有人会“如寐令”，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是代替闻人语活下去的卫临。
于是，借着找瑶台镜的契机，他主动把阿意送到了卫临身边……
如同叶澜沧当年对他一样，沈爻把选择权递到了阿意手中。
————————
在离开空岚山之前，卫临叫住了阿意。
“阿意，你很痛苦，不是吗？”
阿意脚步一顿，回转过身，却没有说话。
“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很痛苦，也很矛盾。”
“第一次，你上山，是为了你身受重伤，性命垂危的二师兄，那个时候，虽然你被逐出了虚妄，不为正道所容，可是那时你的眼睛里还是有光的。”
“可是现在，阿意，它灭了。”
“闻人神医……”
卫临抬手制止住了她，继续道：“我不知道你的身上具体都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问你，阿意，上一次你是为别人而来，那这一次呢？”
阿意静静地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杀一个人，做梦都想，可是他说的对，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在有足够的能力杀死他之前，我只能将仇恨藏起来，乖乖地臣服于他。”
“或许我可以帮你。”
阿意疑惑道：“闻人神医为何要帮我？”
“我若说我把你当朋友，你信吗？”
阿意摇了摇头，“闻人神医，我早已不是什么初涉江湖的小女孩了，这种以朋友为借口的说辞，我不会信了。”
“很好。”卫临笑了笑，道：“因为我有私心。”
“我们都是同一种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当初的我自己。”
他抚上自己的心口，“人人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会治愈一切，可是我自己知道，那些早已溃烂，深可见骨的伤，是好不了的，永远好不了的。”
“现在的你需要一把刀，如果我正好有这样一把刀，而且这把刀对我早就已经没了用处，我为什么不把它赠与你呢？”
“那闻人先生要怎么帮我？”
卫临望向她：“你可曾听说过有一种无上幻术叫做‘如寐令’？”
他一字一句道：“如寐终章令，长梦不复醒。”
“这种幻术只有中过绝梦棠之毒的人才可以修习成功，只有心里有足够多的痛苦的人才能够驾驭。”
阿意提醒道：“可是闻人先生，我没有中过绝梦棠的毒。”
“但是你心里有足够多的痛苦，不是吗？”
“你修练不了，可是你能驾驭，这就足够了。”
卫临望向那盆孱弱透明，像一个易碎的梦一样美丽的绝梦棠，幽幽道：“那日我自昏迷中醒来，其实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除了我自己的灵力，我的身体里还栖息着另一股柔和沉静的灵力。”
“闻人先生是说……”
卫临点点头，道：“‘如寐令’是可以引渡给旁人的，她……她在离开之前将她的毕生功力都引渡到了我身上。所以我才说，你只需要有驾驭它的能力，这就够了。”
阿意委婉地道：“我一直以为，闻人神医是和晦冥城有交情的。”
不然，当日他又为何会愿意在晏离面前帮她圆下失忆这个谎。
“我帮助你是因为沈爻拿叶澜沧遗物中和闻人语有关的物件和我做了交换，至于交情什么的呢，如果非说有，也不过是一盆绝梦棠的交情。”卫临狡黠地笑了笑：“当年我从晦冥城带回了一株绝梦棠，现在我将通过绝梦棠方才习得的幻术还给晦冥城的人，不也算投桃报李，物归原主了吗？”
“刚才我说我帮你是因为我有私心，这不是假话。阿意，我也想请你帮一个忙。”
阿意若有所思：“闻人先生请说。”
“掌握了‘如寐令’的人可以根据每个人的心魔编织出这世界上最令人沉溺的幻梦，可唯独不能为自己造梦。”
“阿意，我想求你，如果有一天我大限将至，当我再也不能作为闻人语活下去的时候，我想求你，为我织一场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