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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班主任
    新班主任严学山是个严谨而认真的人。他瘦瘦的,小小的,灰黄的清癯面容,两道浓黑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深深陷进眼窝里的眼睛,又黑又亮。这双小鼠般活泼爱窥探的眼睛,兴奋时闪着春阳般的暖光,生气时闪着匕首般的寒光,既有独居老儿的天真,又不失资深班主任的威严和精明。

    他的就职演说,令听众们既感动又兴奋:

    “同学们,我前几天生病,没能来看大家。本来,我是可以提前退休的,但是我决心带好你们这最后一批学生,我们班的升学率一定要超过我带的上一届。希望大家帮助一个有三十多年教龄的老人,给我的教学生涯划一个完美的句号。今后,我们要度过三年的时间,从现在开始,你们要瞄准名牌大学,发奋努力,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成为高考战场上的胜利者。我身边没有亲人了,我的孩子就是你们。”

    薛茉莉同齐蓓佳交换了个眼神:听说班主任正是大家的语文老师,这番话果然有些水平!

    谁知,老严很快犯了老年人特有的唠叨症。他讲起了上届他的班里有个欧阳耀祖,这位耀祖师兄是今年全省高考的理科状元,是当班主任的最最大的骄傲。老严从耀祖如何分秒必争地学习,讲到耀祖如何艰苦朴素,还描述了他是如何逼着耀祖跟早恋的小情人分手。他讲得兴起,脸泛红霞,双目放光,如数家珍,内容却越来越鸡零狗碎。

    渐渐地,茉莉对严老师的话只有迷迷糊糊的大概印象了,因为她的思绪开始在人类思想的各个领域漫游着,而她的手在课桌里忙活一些新玩意。倍佳碰了碰她的肘,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严老师那样子象不象一只吹牛的公鸡?”

    旁边是一只雄鸡的速写,梗着脖子张着尖尖嘴,跟严学山确有几分神似,茉莉“嗤”地笑出声来,急忙干咳两声掩饰。

    来而不往非礼也,茉莉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塞回给蓓佳:

    “最近在看什么书?”

    接下来她俩不再理会新班主任,借着一张传来传去的纸条,研究起了流行文学。

    “《三体》,你看过吗?”

    “当然,你以为我那么out?”

    “刘慈欣的想象力真是绝,天马形空,无以伦比。”

    “我不喜欢第三集里的程心,一味傻善良,总是误事,作者却偏偏让她活到最后。”

    “你认为第二集的罗烈怎么样?那个执剑人。”

    “不错,虽是救世主,但缺也有很多人类的缺点。”

    “不知电影几时出来?”

    “我倒宁愿晚点出,国内的科幻片……”

    一阵桀桀冷笑,薛茉莉大惊,抬起头,新班主任正矗立在自己身侧。原来两个女文青探讨得太投入了,不知何时班主任已离开讲台,来到她俩身边。

    寂静,整间教室里连掉根针都能听到。万马齐喑的沉默中,严学山的大手往茉莉面前一伸,好似一只刚劲有力的鹰爪:

    纸条的,交来!

    茉莉的手在抽屉里乱抖,抖着抖着就碰到一个小本本,她赶紧撕下一页,鼓足勇气递到那只天灵巨掌中。那老班得意洋洋,举着两个异端的罪证,大声读道:

    “今日开支:铅笔1支,1元;冰淇凌1盒,3.5元;卫生巾1包……”

    他大出意外,在众人的笑声中停了下来。作为资深班主任,竟然让小女生在眼皮底下上演“掉包计”,老严自觉面上无光,眼见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他,只好干咳一声,说:

    “大家刚离开父母,学会管理自己的开支是很重要的。我建议大家向这位,呃,这位……”

    “薛茉莉”,茉莉赶紧自报家门,同时扮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脸。因为据她的经验,男老师大半会放走投无路的女生一马。

    老严果然被少女无邪的笑感染了,语气中已有了几分赞许:

    “向这位薛茉莉同学学习,把每天的开支都记下来,月底做一次结算,不要超支,不要浪费父母的钱。”

    可怜的老严,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班里同学成了他的最大寄托。每天同学们上晚自习,他总要全程陪读,还不时发表一些演讲。

    有时候他举着一张照片让大家看:

    “这是耀祖当年的留影,瞧呀瞧呀,土里土气的,谁想这孩子后来有那样的成绩!”有时他挥舞着一封信,象个孩子捡到了宝贝,高声宣布:“快来听听,瞧你们北大的师姐给我说了什么”;还有一次,他面孔红红地走上讲台(准是喝多了酒),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缎面红盒子,小心翼翼地揭开,捧出一枚带绶带的奖章,高高擎起,转来转去给大家看:

    “同学们,这就‘全国优秀教师’奖章,这可是教育部授予本人的,全校、不,全市仅此一枚”,他夸张地咬了一下那个金灿灿的奖章,自以为幽默地说:“纯金的呐同学们,值很多钱呢!”

    然而,这种事怎么逃得过叶小青的火眼金睛?一回到宿舍,她开始叹息:

    “可怜的老严,他那枚奖章是镀金的,值不了几个钱。”

    “何必拆穿他?”齐蓓佳是个好心的姑娘,她说:“谁都知道,这种奖章意义大于价值。老班是个老小孩,一颗心全系在学生身上,他肯定是寂寞透顶了,才整天向我们倾诉。”

    茉莉没好气地说:“整天在老严的唠叨中做功课,我真是腻透了,怎么没人告诉他,他的说教有多么拙劣?”

    薛茉莉对班主任不感冒,老严也不太喜欢薛茉莉。当老师的总会有点偏心,老严喜欢成绩好又听话的学生,象许琪、齐蓓佳、舒心这样的尖子生,将来考名牌大学,给老师增光肯定是没问题的,而这朵小茉莉呢,除了在他的语文一科上拔尖外,其它科的成绩时好时坏,很难想象这妮子的将来。

    譬如说,他要求同学们每周背五个常用成语,还要在周记上用这些成语造句,他坚信这样可以增加大伙的词汇量,提高大家的作文水平。然而,薛茉莉造出来的句子,经常叫他哭笑不得:

    “与虎谋皮,这个成语按字面解释是:跟老虎商量要借它的皮,这个词用来形容跟坏人商量,要他牺牲利益,这是不可能的事。”严学山在周记讲评课摇头叹息,“瞧瞧薛茉莉造了个什么样的句子:‘我跟叶小青这样的人借橡皮,简直是与虎谋皮’,你把叶小青当成什么人啦?”

    全班大笑,叶小青瞪着眼,鼓着腮,生了五秒钟的气,终于一头栽到课桌上,“格格”直乐。

    另外一次成语检查课,老严让大家到黑板上写出所有形容人高兴的成语。

    首先上台的是齐蓓佳,这妮子不愧家学渊博,博闻强记,黑板上很快有了:兴高采烈、欣喜若狂、满面春风、心满意足等等近十个成语。

    第二个显身手的是叶小青,她比较注重人物的身体语言,遂也写下了:眉开眼笑、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心花怒放等字样。

    接着是班长许琪。经过开学的摸底测验,他的总分全班第一,兼之这人在初中一直是班长,别有一番老成持重,于是众望所归,在新班级里继续他的光荣。他在黑板前边写边想,终于写了五个不常用的成语。

    跟着走上黑板的是温小弟,他是全班个子最矮的男生,他拿着粉笔在黑板前比划了许久,扮了个可爱的鬼脸,放下粉笔,耸耸肩,以一种喜剧人物的姿态走下讲台。

    “想一想,还有没有”,老严满怀期望的眼光在教室里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薛茉莉身上,——这个妞此刻正在跟窗外的一只小鸟谈心呢。老严心里真是恨铁不成钢,厉声道:

    “薛茉莉,该你了。”

    少女的思想被迫从窗外那个自由的精灵身上拉回来,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在同桌齐蓓佳及时地将她从座位上推起来,又往黑板上直呶嘴。

    茉莉心中打鼓,双腿似乎踩在了棉花上,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黑板前。她歪头瞧了瞧占了半个黑板的字,只觉得天下的快乐成语都被先来者用尽了,心里叫苦不迭,脑袋里一片空白。

    然而,在大庭广众之中灰溜溜地下台可不是薛茉莉的风格,只见她咬着牙,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含笑九泉,然后她将粉笔一扔,拍拍手,神采飞扬地在一片笑声中走回自己的位子。

    “典型的望文生义,狗屁不通”,老严嘴里批评着,但脸上的皱纹象菊花一样地开放着,显然他被逗乐了: “薛茉莉,你解释一下这个‘含笑九泉’怎么成了形容高兴的词。

    茉莉懒洋洋地站起来,抽了抽鼻子,不屑地说:

    “这有什么不好解的,到了九泉之下依然兴高采烈、笑遂颜开、眉开眼笑、手舞足蹈,自然是形容一个人乐观精神的最高境界啦。”

    具有三十多年教学经验的语文老师严学山,给这一番强词夺理的谬论惊得张口结舌。

    蓓佳则朝茉莉挤挤眼,偷偷传来一张小纸条:

    虽是狡辩,尚能自圆其说。你瞧,咱老班象不象一只呆头鹅?

    旁边还画了一只楞头楞脑的大鹅,茉莉看得“格格”直笑,当她省到此举不妥,正打算克制时,一只瘦削有力的大手已将纸条从她手中抽走。

    呆头大鹅正屹立在两个女孩跟前呢。茉莉和蓓佳真是欲哭无泪,这回轮到她们张口结舌啦。

    饶是茉莉机变百出,这种情形之下除了保持沉默,还能有什么作为呢?老严手握纸条,那表情,那气派,早已超越了先前的呆头鹅,几乎就是刚刚药倒武松的孙二娘附身,就差没欢叫一声“饶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

    但听他拖声拖腔地说:“薛茉莉,齐蓓佳,违反课堂纪律,不尊重老师,依照班规,罚做值日一周。”

    接下来的那一周,班里处处窗明几净,花香扑鼻,——讲台上多了一盆盛开的米兰,这是齐蓓佳从她家里拿来的。严学山认为这两个女孩子对错误有了深刻的认识,米兰就是她们对他的道歉,于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及时地表扬了她们。  

    “这盆米兰至少值一百块”,叶小青眯着一双精于算计的丹凤三角眼说,——那样子,似极87版《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大家在暑假电视上早熟悉了那副表情:

    “不过,用一盆花换取班主任的欢心,划得来。”

    茉莉微笑不语。

    其实,这一切只不过出于女孩子爱美的天性罢了。茉莉和蓓佳都是追求完美的人,虽是被罚为大伙服务,但是扫地、擦黑板这些锁事,她们也要做得无可指责。至于那棵米兰,是蓓佳向她爸撒了许多娇,费了不少唇舌才争取来的。

    “自习课上对着绿意葱茏的花木,总比光看老班絮絮叨叨的嘴脸好,这叫为民造福。”自习课上,蓓佳又传过来一张纸条。

    茉莉看罢,立即将纸条塞进抽屉最深处,然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