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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婴(六)
    灯光昏黄的证物室内,弥漫着浓烈甲醛防腐液的味道,在整个长方形的房间正中央被临时放置了一张长约四米宽约两米左右的长条桌案。

    在桌案上,正摆列着六个盛满防腐液的玻璃罐子,而每个罐子之中正浸泡着六个圆睁着空洞双眼,身体惨白且肿胀的娃娃。

    陆铭阳跟在白渊溟身后,慢慢靠近眼前这六个玻璃容器,心底渐渐升起一阵寒意。从医学上来讲,如此形状的娃娃已经与婴儿尸体很相似了,但是与医学院里的标本相比,显得更加诡异。

    秦钧这时开始介绍起来:“正如各位所看到的,他们中有的是被替换了真的婴儿双眼,有几个的外表没什么异样,但每一个重要脏器部分上都有缝制的疤痕,应该是被装进了婴儿的重要脏器。”

    陆铭阳的目光依次扫过,而最恐怖,也最令他浑身不舒服的就是那第六个罐子里的娃娃,或者说是怪物。只见那瓶子中的东西,有着婴儿真实的躯体,而头却被换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的头!

    除了沈孟琪不敢过去,其他几个人都相继绕着桌案走了一圈,继而面面相觑,只有白渊溟又走回到第一个罐子前,表情出奇的有些严肃,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白先生,说一说您的想法吧。”秦钧说道。

    白渊溟闻听,先是抬头打量了一番秦钧,然后朝秦钧伸出大拇指,“秦科长,您能把这么重要的证物从各个租界捕房和警察厅弄来,看来沈老爷子真是对您器重有加啊!”桌案前的白渊溟一边说一边缓缓地依次走过六个按照案发顺序摆列的玻璃罐,眼神在几个娃娃身上不停地扫视搜寻着什么,最终白渊溟在第六个罐子前站定。

    “他们不是证物,他们曾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不管是在租界捕房或是警察厅,还是407,替这些孩子找回他们完整的尸身,让这些孩子得以安息,也算是在这个动荡年代下,每个人应该有的人性。”秦钧面色稍显沉重地说道。

    白渊溟听完,微微苦笑地勾起了嘴角,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社长!您有什么发现吗?”这时,陆铭阳凑了过去,有些着急地问道。

    白渊溟伸出无名指隔着玻璃罐轻轻敲击着娃娃的手指,“这个,不是娃娃,也不是人。”

    沈梦琪听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冷气,被身边的罗乾一把扶住。

    “不是娃娃?”秦钧疑惑地看着白渊溟,似乎有些没理解白渊溟的话。

    “也不是人?”陆铭阳接着秦钧说道。

    “这是一个镜狮子人形。”白渊溟说道。

    “镜狮子……是什么?”陆铭阳也面露疑惑地看着眼前玻璃罐中的娃娃。

    这时,远远站在一旁的沈孟琪惊恐地又瞄了一眼那罐子后,突然说道:“应该是和日本的一种舞蹈有关,这个头应该是被缩小了的人形玩偶。”

    “嗯,小姑娘知道的还挺多嘛。”白渊溟朝沈孟琪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对秦钧说,“这本是一种古代日本江户城大奥内为将军献舞的戏曲道具,戴上狮子面具的娇弱美女与从面具中飞出的精怪交替起舞,秀丽的长发化作飘逸灵动的白发,一刚一柔互为映衬。”

    “你怎么知道的?”罗乾对身边的沈孟琪说道。

    “小时候,父亲带我去一个日本商人家作客,曾经看到了一次,因为当时我无意跑到神龛角落旁被它吓了一跳,所以一直有印象,人形的头就是这样的,只不过眼前这个头上没有白发。”沈孟琪语气肯定地说道。

    “经过勘验,人偶头上有被撕扯过的痕迹,而且留有细微的毛发,而且胸口处也有一个不是很明显的利器创口。”秦钧这时说道。

    “既然没有头,那当时怎么确定了这就是张家的孩子?”陆铭阳再一次凑近观看。

    “孩子左胸口和左掌心各有一块大小不同胎记。”秦钧说。

    陆铭阳看着尸婴娃娃有一片皮肉模糊的左胸口,疑惑地说道:“左胸……这,怎么已经腐烂了。”

    “是被人为破坏了,但是掌心的胎记由于很小,加之孩子死亡时攥紧了双手,所以没有被凶手发现,最终得到了家属的确认。”秦钧说道。

    “秦科长果然明察秋毫。”白渊溟略带赞许地看了一眼秦钧,随后又拍了拍陆铭阳,“凶手一直不在乎被害的婴儿是否会被其家人认出,可这第六个一改前五个的作案风格,变得如此谨小慎微,这说明什么?”

    陆铭阳看着白渊溟略显期待的眼神,思索了片刻,便脱口而出:“说明,可能不是同一个凶手!”

    “还有呢?”白渊溟追问。

    “还有……?”陆铭阳紧皱着眉,一时不解其意。

    “凶手不想让某些人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秦钧这时补充道。

    白渊溟随即点头:“也可以猜测为,让某些人以为这个孩子是谁。”

    随后,白渊溟轻轻地将玻璃罐中娃娃的脸转向秦钧几人,并接着说道:“你们看,这个孩子与前几个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它并不像婴儿,或者换一种说法,凶手在主观上更想把他打扮成,妖怪,而能够把如此传统的人偶头像做得这么精致,一定是一个手艺非凡的匠人。”白渊溟指着脖腔与怪头周围漂着的几根白丝,继续说道,“不过相比其他几个娃娃身体被处理得利落不同,这几根丝线却说明凶手似乎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还没来得及将镜狮子头上的白发清理干净,那么凶手在某种情况之下,还要故意将尸体制成一个不想让人认出的妖怪娃娃,并且冒着极大的风险潜入医学院解剖室留下它。”

    秦钧看着玻璃罐中那依旧带着白色颜料的狞眼獠牙的面孔,不禁对白渊溟问道:“凶手将这个与众不同的人形尸偶留在现场,是想表达什么?”

    白渊溟此时却也摇了摇头,“这个简单!去问问做这个东西的人不就知道了。”

    “之前几个租界的巡捕们都搜查了……”秦钧说到一半,眼神突然一亮!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只有公共租界没有发生凶案!公共租界的人偶店?”

    “可在公共租界想搜查拿到证据并不是那么容易,而且符合目前推理条件的人偶店应该是日本占领区内的日籍店铺。”陆铭阳说道。

    白渊溟朝秦钧微微一笑:“别忘了,有一个孩子可能还活着,所以有人自会帮我们。”

    “陈、沈两家的孩子——沈嘉麟!凶手难道相让人们知道沈嘉麟死了?”陆铭阳惊叫道,这时他才明白刚刚白渊溟的猜测!

    “可是如果凶手不得不用张家的孩子为沈嘉麟替死,那他又为什么要偷走沈孟琪的侄子沈嘉麟?”秦钧不禁皱起眉。

    “所以,这次的凶手只是想让偷走孩子的人认为孩子死了。”白渊溟幽幽地说道。

    “这次?”秦钧忽然意识到白渊溟目前的这个假设是最有可能与整个逻辑线索相吻合的!“白社长的意思是,这次,偷走孩子的人与凶手是两个人?”

    白渊溟点点头,对秦钧说道:“而且,还有一个疑点可以佐证我的推测,秦科长不觉得凶手这次行凶的选择非常奇怪吗?”

    秦钧按顺序仔细看了一遍桌上的几个娃娃,思考了片刻,然后忽然瞪大眼睛对白渊溟说道:“陈、沈两家的孩子应该是先于张家的孩子被掳走的,可是这个镜狮子人形的身子却是张家孩子的!时间上显然不合常理!难道凶手对这个沈嘉麟手真的下留情了?而且,这孩子还活着?!”

    沈梦琪瞪大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白渊溟:“嘉麟暂时真的没事?!”。

    白渊溟点了点头,随后摸出半包哈德门香烟抽出一根点着,继续说道:“现在只能说生还的可能性很大,但凶手为什么这么做我还不知道,所以才要抓紧时间找到制作镜狮子的店家,其实这个也并不难,镜狮子娃娃对日本人是意义非凡和神圣的,更别说割下头缝制在婴儿尸体身体上,而且一般家庭也不会随便持有,所以这只镜狮子的头不太可能是出自日本人之手,因此,一定是日侨聚集区的一位很有名的匠人所制。”

    沈孟琪这时显得十分激动,她紧走几步来到白渊溟面前,语气紧张地说道:“请让我加入侦探社调查……”

    白渊溟轻轻摆了摆手说道:“沈小姐不要激动,这陈、沈两家与工部局的华人董事都私交甚好,他日本人再猖狂,也得给工部局的面子,所以只要我们借助工部局的庇护进入公共租界,找到娃娃的制作者并不是难事,找到了制作者,就一定能知道你侄子在哪?”

    “那我现在就回家!去和我父亲说!”沈孟琪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罗乾随即也跟了出去。

    “唉!沉不住气。”白渊溟摇头说道。

    “我一会儿就去安排,希望尽快可以救出孩子。”秦钧说着朝白渊溟点了一下头,“谢谢你,白社长。”

    白渊溟把叼着的烟卷放下,淡淡地笑道:“额,呵呵呵,秦科长客气啦,我这样的优秀公民就该全力配合政府嘛,只不过,颜科长那边……不好打招呼吧。”

    “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秦钧说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么晚辛苦您了,白社长您可以回家休息了。”

    “好,走吧,大侦探。”白渊溟重新叼起半截烟卷,白了陆铭阳一眼。

    “秦大哥,我也走了……”陆铭阳这时十分不好意思朝秦钧欠了欠身。

    “去吧,下次查案前还是要考虑周全,我可不想再请你到这儿来。”秦钧说完朝陆铭阳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正当白渊溟与陆铭阳两人刚走出门口时,身后又传来了秦钧的声音,“席贝尔D1001191501!”

    “什么?!”

    陆铭阳回头奇怪地看着秦钧,却见秦钧的视线则完全是落在还继续向前走的白渊溟背影上。

    少顷,秦钧便只是对陆铭阳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陆铭阳回身,心里嘀咕:席贝尔?是白渊溟叫过这个名字?陆铭阳疑惑地看着身前若无其事的白渊溟,不禁觉得对这个看似放荡不羁的人好像有着很多秘密。

    白渊溟与陆铭阳出了407的地下室后,发现筱优并没有在外面的司令部里。结果出门问了一名值班的卫兵才知道,筱优是被情报处长曹俊廷送走了。

    “这小丫头,这才多会儿的功夫就把我这一表人才的小助手给甩了!”白渊溟一边调侃一边朝警备司令部大门外斜对面停着的一辆凯迪拉克出租车走去。

    “社长您说话不能正经点儿吗?”陆铭阳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明知是调侃,倒还是有些说不出奇怪感觉。

    “正经点儿?好吧,快上车,我就跟你说点正事。”白渊溟说着拉开后车门先坐了进去,又对前面的司机说,“回圣母院路!”

    车上两人各自沉默了十分钟,随后白渊溟又点了支烟,望着车窗外午夜依旧灯火霓虹的洋场,压低声音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医学院吗?”

    陆铭阳低头,疲倦地晃了晃脑袋。

    “因为晚上在夜话,有人传信给我,如果三日内破不了案,就要你死。”

    陆铭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倦意全无!立刻转头惊讶地看向白渊溟。

    而白渊溟此时还是一脸淡然地抽着烟,继续说道:“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心里一定想着只要赖在侦探社,就一定能从我身上查出一些你想知道的东西。”

    “是的,我不会放弃,即便有人要我死,我也不会退缩!”陆铭阳坚定地说道。

    白渊溟听完,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哂笑,“你死了没什么,听了一点儿都不值得感动,除了你的母亲会伤心,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少了什么,但如果最后的真相,是在你堵上你与你母亲的性命后,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呢?再退一步说,我现在告诉你,你父亲不是叛国者,和你想的一样,又如何?你知道去向谁讨回公正吗?是棺材里的袁世凯?还是现今北京的段总理?或许你说你只要一个自我安慰的公允,可年轻人,我换了很多活法活了这么多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去承受一个真相,就意味着你将永远活在悔恨或是自责之中。”

    陆铭阳听到这里,眼神突然一凛,随后目光又渐渐变得有些暗淡与迷茫,唇启半张,却又沉默了。是的,他犹豫了,对父亲的信任与变得害怕接受的现实,都使得当初矢志不移的决定开始动摇。

    “你对你父亲了解多少?”白渊溟转过头,看着陆铭阳。

    “他是一个我很崇拜的人,正直、慈爱、温暖。”陆铭阳回靠在座位上,双眼泛光盯着车顶,缓缓说道。

    白渊溟听完,苦奈一笑,继而一探身凑到陆铭阳耳边说:“所以,战场上的人和事,你不会明白,发生了就只有无畏的承受或者侥幸去逃避,这个案子结束后,我会把你安全地送回去,这就是我能为你父亲做的最好的交代。”

    “你和颜冰什么关系?”

    “什么?”白渊溟一怔,他没想到陆铭阳会突然问起这个。

    “她和我说了同样的话。”陆铭阳继续仰着头,故作深沉地说道。

    “她?”白渊溟心想:难道她也发现了陆铭阳的身份?

    “在审讯室里,她把407的人都叫了出去,然后单独跟我说了很多,那些人,到底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他们,只不过是受了联合作战部的命令,……”白渊溟说到这儿,忽然停住,心里暗骂:这小赤佬!用颜冰来套我的话!于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他们只是做了他们该做的。”

    陆铭阳听着,就明白了,白渊溟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试探,不过就凭刚才这句话,陆铭阳重新坚定了留在上海的决心,于是,他把头侧向白渊溟说:“我会查清楚他们是谁的。”

    “随你的便!把车付了!”白渊溟说着又恢复了一脸的乖纵,气忡忡地拉开车门就下了车。

    陆铭阳看着白渊溟的背影,脸上渐渐浮出了一丝笑意,转而问司机:“师傅,多少钱?”

    “额,我们车行跟白社长都是老朋友了,您给二十二块大洋就行了。”司机说完,将油头粉面的脸凑过来,笑呵呵地向陆铭阳伸出了手。

    “什么?!要二十二块!加拿大也没这么贵!”陆铭阳瞪大眼睛,伸出两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

    “是的呀,这个价钱已经很公道的啦,我是晚上六点在这里接的白社长,然后到了夜话歌舞厅,随后又去了圣约翰医学院,最后白社长告诉我去警备司令部等他一直到刚刚,一晚上这么折腾,我已经赔本了啦!这位少爷!而且这是我们车行新购的凯迪拉克呀,全上海也只有十辆吶!”司机这时脸上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好好好,白一毛!你还真是一毛不拔啊!”陆铭阳只好自言自语地认倒霉掏钱。

    陆铭阳进了侦探社后,发现帕斯塔仰面朝天地躺在门口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打着呼噜,白渊溟已经自顾自上了二楼的卧室,筱优则靠在了偏厅的沙发上沉沉睡去,显然是为了等自己最后熬不住了。

    于是,陆铭阳轻轻走到筱优身边,脱下外套正想要为她盖上时,忽然发现茶几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青春可爱的小姑娘正依偎在一个身穿军装的英俊少年身旁,两人的头相向靠拢,笑得十分亲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