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悬疑灵异 > 一毛侦探社
消失的影子(一)
    “你冷静点儿!陆铭阳!他已经认罪了!我们还可以从他身上得到很多有价值的线索!”欧阳宸把陈清挡在身后,对陆铭阳大喊道。

    “让开!”此时的陆铭阳,青筋凸露,怒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决然地将枪口直指欧阳宸。

    “你冷静点儿,这时候不能功亏一篑!等你从他身上找到真正下达处决命令的那个人,才算真正的为你父亲复仇雪耻!你一定不要冲动!”欧阳宸说着,神色忽然一变,朝陆铭阳身后大喊道,“曹俊廷?!小心!”

    就在陆铭阳一错神的瞬间,已悄悄逼近到他身后的白渊溟冷然间冲到陆铭阳身侧,一手反向旋起陆铭阳的手肘,另一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紧跟着,白渊溟顺势夺下手枪,并将失去发力关节的陆铭阳狠狠按在了墙上。

    “偷拿了我的枪,扣你一个月薪水!”白渊溟说着将那支银色斯太尔手枪放入怀中,然后又凑到在陆铭阳耳畔,“跟我回去,我有东西交给你,是你父亲的。”

    陆铭阳听完后,用头猛抵住墙面,浑身的肌肉逐渐松懈了下去,开始不住颤抖起来。

    经过陆铭阳的这一番虚惊之后,审讯室外的人都慌忙闯了进来。随后审讯室内的灯也被点亮了。

    “欧阳哥哥!”沈孟琪跑过来紧紧抱住了欧阳宸。

    “没事的。”欧阳宸轻轻拍了拍沈孟琪的背,便又看向白渊溟与颜冰。

    白渊溟朝欧阳宸竖起了大拇指,“这回踏踏实实地抱得美人归了。”

    “这里交给我们了,你去休息吧。”颜冰说完朝欧阳宸点点头,然后又看了看被白渊溟还按在墙上,黯然泪下的陆铭阳,微微叹了口气,随即对身边的那一名特勤说道,“把他带出去吧,一块送白社长回去。”

    “是!”那名特勤说着架住陆铭阳便走了出去。

    白渊溟跟着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神色严峻地朝颜冰说了四个字:“一切小心!”

    而颜冰,只是背对着白渊溟默默点了点头。站在她背后的白渊溟,却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哀伤与决然,最后只好无奈地转身走出了审讯室。白渊溟出了审讯室,这时才忽然发现,筱优与一直在一旁休息的林楚怡不见了。白渊溟于是忙跑出去,寻问守门的特勤,这才知道两人已经坐着谭诒君的车走了。白渊溟站在司令部的大门前,默默点上了一支烟,思绪一时莫名起伏不定。

    随后,颜冰带着另一名特勤走到目光呆滞的陈清面前,她朝那名特勤使了个眼色。那名手下当即一把就将已形如烂泥的陈清提了起来!

    “告诉我,试验室在哪?谁是入内雀三号?”颜冰凑近陈清的脸,紧盯着他那涣散的双眼。

    “……我不知道。”陈清嗤笑着眯起眼睛,缓慢地伸手指着颜冰,“嗯?冰姐?你怎么在这儿?看一会儿陆长官回来,又要骂你和白大哥了。”

    “试验室在哪?!”颜冰突然抓起陈清的领口,将他拽到镜子前,用幽冷的目光逼视着镜子里的陈清,“陆长官在问你,试验室在哪?!”

    “啊?!我不要!……”满脸惊恐的陈清极力地扭过头,不断地向后挣扎着,在几次尝试失败后,他慢慢垂下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我知道一个大院子,有很高很高的大墙!里面还有好多好多水,里面有很多小屋子,特别玩好,我带你们躲进去,谁也找不到!就是陆长官都不会发现的,我带你们去,哎?白大哥呢?刚才还在这儿呢!……”

    “墙?水?是水坝?”颜冰听着听着,心里凛然一惊!她慢慢松开了陈清的领口,别过头仔细思索了片刻,忽然脱口而出:“难道真的在杨浦?闸北水电公司?!”

    “杨浦?您是说他们会在引翔港附近下火车,再绕回到杨浦?”那名特勤惊讶地说道。

    “极有可能!秦钧猜对了,一旦水电厂被大面积投毒!那么对于整个苏州河与黄浦江这些长江支流的下游都会是一场灭顶之灾,到时候,充当其冲的就是浦东,然后是整个东南沿海,最后是整个长江以南!”颜冰再来不及解释什么,立刻转身一边向外走着一边命令道,“把他关起来!二十四小时派人看守!另外,让一和二组所有人去公租界杨浦区与引翔港交界的地方!全力搜索秦科长的下落,并且随时接应!一组跟我!五分钟后先出发!”

    “是!都进来——!”随着那名特勤最后一句的呼喊,从审讯室的隔间外,立刻又跑进了七八名特勤。刚刚还一片沉寂的407内外,瞬间又恢复了的嘈杂与忙碌。

    谭诒君的别墅内,筱优端着一碗中药小心翼翼地走进卧室,坐在林楚怡的床边,又轻轻吹舀了几下药汤,随后将汤勺递向了林楚怡的嘴边,“把药喝了吧。”

    而斜靠在床上的林楚怡,她的脖颈手腕多处都涂着淡黄色的烫伤药,被烧焦的头发都被剪了下去,整个人变成了齐颈短发,而相比外表的改变更彻底的,是她此时的精神状态,一语不发,一动也不动,就那么一直愁颜不展地发着愣。

    筱优见林楚怡还是这副样子,便慢慢放下举起许久的汤勺,然后回头看向谭诒君。而亦是愁眉不展的谭诒君,只好无奈地朝筱优摇了摇头。

    “楚怡,自打从医院到家,你就这样一直不说话,唉!也都怪我,应该让你去单间换药,那样你就不会听到医院里的人在传夜话齐叔坠楼的事,这事事发突然,我本来是想等你……”

    “谭老板。”林楚怡忽然抬起头目光凝滞地看着谭诒君。谭诒君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急忙走到床边,温柔地握住林楚怡的手,“楚怡,我在这。”

    林楚怡有些机械地将头转向谭诒君,接着,用虚弱无力而又十分坚定的语气问道,“您一开始,是不是就知道齐叔是我亲生父亲?”

    谭诒君听罢,就是一怔,紧握住林楚怡的手,也突然放松了,“楚怡,我……”

    林楚怡也没有再追问,而是用迟缓顿挫的语气说道:“我初到上海那天,身上的钱财不慎被盗,宿命一般地流落到夜话门口,齐叔看见后,好心把自己刚煮好蟹腿面让给了我,在那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落难时居然能吃到小时候记忆里的味道,瞬间我便落泪了,齐叔问我为什么哭,我就拿出了贴身带着的母亲的照片,当时齐叔看到照片的反应,就使我有些奇怪。”

    “楚怡,是齐叔他不让我告诉你的,他说他对不起你母亲,他在有生之年还能那样天天见到你,已经很满足了。”谭怡君说完,整个人也有些哽咽。

    “想来只能是这样吧,但是周曼丽失声那晚,也不会是个偶然吧?”林楚怡说完,紧盯着谭诒君的眼睛。

    “这……”谭诒君沉吟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他说,你为他哼唱母亲教你的摇篮曲时,就明白了你唱歌方面的天赋和你母亲一样出色,所以我本来只是答应他给你一次机会,从配演开始,但是周曼丽失声的事情,确实是我始料未及的。”

    “楚怡,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你的父母都是爱你的,他们都是为了保护你,让你过得更好才牺牲自己的。”筱优这时劝慰道。

    “可是,他们爱我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为什么要留下遗属说周曼丽是他杀的?!我不相信——!”林楚怡嘶喊着将被子蒙在头顶,随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筱优与谭诒君看到终于释放出来的林楚怡,这才稍稍安心了些,随即相互对视了一眼,便一起先走出了房间。

    两人来到走廊内,谭诒君像一个大姐一样忽然轻轻抱住筱优,然后关切地说道:“去休息吧!这一晚上够累了,我会叫保镖守在别墅外面,安心睡个好觉。”

    筱优靠在谭诒君的肩膀上,只觉一股暖意袭遍全身,这种感觉对于一个很早开始就独立生活的女孩儿来说是一种既奢侈又陌生的想象。良久,她慢慢松开谭诒君,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颓然地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谭诒君看着筱优的身影走进房间后,这才缓缓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那窈窕修长的背影在幽暗的走廊中,显得更加诱惑而神秘。

    此时,久未踏足的法租界圣母院路127号内,白渊溟与陆铭阳两人正站在二楼那间密室的门前。

    “你不是一直都想进去吗?今天我就打开让你看个够。”白渊溟叼着烟,双手插着兜,语气爽利地说道。

    此刻的陆铭阳反而有些犹豫,他试探着看向侧身倚在门边的白渊溟,“这门后面,有那个当年施令者的线索吗?”

    “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白渊溟说完,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三把钥匙,迅速打开了门上的那三道锁,然后,又犹豫了许久,才解开衬衫的领口,从脖子上摘下一个两寸左右、形如箭头的精美钥匙。白渊溟随即将它轻轻插进那把篆花古老铜锁中,紧跟着,铜锁内便发出两声清脆的机簧锁齿转动的锐鸣,两道锁舌也随之弹了出来。

    “进去吧。”白渊溟收好钥匙,对陆铭阳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此刻的陆铭阳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一间通往过去的时空之门一样,那里有他期待已久而又茫然畏惧的东西,又一瞬间,陆铭阳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就站在门后面,还像多年前那样,正用他那威严的目光凝视着自己。想到这儿,陆铭阳深吸了一口气,毅然缓缓推开了眼前这道黑门。

    陆铭阳小心翼翼地走进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眯起眼睛努力适应辨别着屋内的情况。随后,白渊溟也快步跟了进来,并拉起了门口的电灯开关。霎时间,暗红色的光晕充满了整个房间。

    “这里真的是洗照片的暗室!”

    喜好摄影的陆铭阳对这种灯光简直再熟悉不过了,他不止一次地暗中观察过这个房间,对于这个房间的猜测也是极尽想象。直到凶猫案时,他和筱优被水虎门的人挟持,在二楼走廊整整一夜,而被绑在走廊最尽头这扇屋门旁的陆铭阳在忐忑的黑暗中,无意间隐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气味,后来他终于回想出这就是冲洗暗室里显影液药水的味道!而面对有些兴奋的陆铭阳,白渊溟的表情则显得异常凝重。

    “你对这里其实一无所知。”白渊溟轻轻将屋门关上,走到屋内的一张长条桌案前,用竹镊子夹起桌上的一张陈旧泛黄的照片,轻轻抖了抖上面厚厚的灰尘,然后仔细看了起来,“知道这个小楼是什么地方吗?”

    陆铭阳听着白渊溟的这句匪夷所思的疑问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最后吞吐其词地说道:“额……是,侦探社。”

    “呵!侦探社……”白渊溟嘲解地晃了晃头,然后神情严肃地用镊子将那张照片递向陆铭阳,“这里是当年407的所在,而你的父亲就是首任407特务科科长,鄙人就是首任副科长。”

    “407?我父亲?……”陆铭阳目瞪口呆地盯着白渊溟,一时都不知该对白渊溟从何问起,而当他接过那张照片,低头看罢后,神色突然变得更加惊愕!因为在这张陈旧得有些皱瘪的老照片上的四个人当中,陆铭阳第一眼就认出了父亲陆少坤那俊毅威严的面庞。除了自己的父亲,照片上其他三个人也都穿着军装,照片上模糊的褶皱完全没有掩盖和减弱那三个年轻军官或纯真烂漫或骄纵不羁的青春笑容,而照片的背景,居然就是侦探社一楼偏厅那架钢琴的前面。在那一刻,他们就那样亲密围拢着陆少坤,畅然快意地永远笑着。

    “这个人,就是您吧?”陆铭阳指着照片里自己父亲身边那个松着领口,一脸狂傲的少年军官问向白渊溟。

    白渊溟吐出烟圈,微微点了点头。陆铭阳平时总是认为白渊溟的一派虚伪贵族、尖酸刻薄的劲儿一定是从年轻时代延续下来的,可当他此刻看到照片中那个还没有蓄起胡须、满身英气的白渊溟时,在心里就已经完全否定了从前的判断,并且自己好像瞬间明白了一些什么,又好像感觉对白渊溟自己从来一无所知。

    “以前人模狗样的,看着不习惯吧。”白渊溟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用夹着烟卷的手指着照片上那另外的一男一女,“看出来他们两个是谁了吗?”

    陆铭阳闻言,先是仔细看了看那名倚在琴键旁的女孩儿。柔嫩浑圆的面庞,灵动美丽的大眼睛,还有那柔顺的长马尾,陆铭阳打量到这儿,不禁皱起了眉。女孩儿的整体轮廓的确与那个人非常的像,可也只限于轮廓而已,从神态与气质都与那个人大相径庭,就在陆铭阳刚想摇头之际,他猛然发现,在女孩儿的左眼角下好像有一颗痣,由于照片太过老旧,陆铭阳不敢确定,随即便朝白渊溟投去疑问的眼神,“她是颜科长?”

    “那时候,她还是情报室的专职情报分析员。”白渊溟说着又用力吸了一口烟,极力燃烧着的烟头在红色的光线下,愈发明艳。

    照片中俏皮笑着的颜冰,正将一只手偷偷绕过陆少坤背后,在照片定格的一瞬,用力戳在了白渊溟的脸颊,看到这里的陆铭阳若有所悟,但是他又立刻在心里否定了那个想法,“颜科长她和你……?”陆铭阳刚说了一半,又将话咽了回去,以他长时间来对白渊溟的观察,比起自己父亲的事,似乎他更不愿提及此事。

    而这次出乎陆铭阳预料的是,白渊溟慢慢走回到桌边,一边翻看着冲洗盘中的其他照片一边说:“从前,我一直把她当做妹妹看,可当那件事之后,她却总会莫名地浮现在我眼前。”

    “摩泽尔到底发生了什么?”陆铭阳追问道。

    随后白渊溟从嘴中拿下烟头,放下手中一张七寸长方形合照,背对着陆铭阳叹了口气,然后,就将对秦钧所说的摩泽尔处叛事件向陆铭阳又说了一遍。

    听罢讲述的陆铭阳,除了震惊的短暂反应,而后脑海中就开始不自觉地反复回荡着陈清在407审讯室内说过的那些忏悔。陆铭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做出那样以命换命的疯狂决定,他明明知道以陈清的性格还是会被T4利用。

    这时,白渊溟察觉到了身后陆铭阳的愁疑与沉默,于是转过身,又说道:“我也是在欧阳宸对陈清催眠反制的时候才知道是陈清亲手杀了你父亲。”

    白渊溟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了一下,陆铭阳明显能看出紧闭着嘴唇的白渊溟在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也像是在尽力压制着某种突然爆发的情绪。

    “不仅是对你,对于我和颜冰都是,尤其是颜冰,当年那件事发生后,407近乎骨干尽毁,颜冰深受打击,那群曾与她无比亲密的人们一瞬间都在她身边消失了,我可以想象她几近崩溃的模样,幸好,在这期间秦钧的出现使她有所好转,可我,却因为身怀愧疚,最终没有选择回到她身边。”白渊溟说完,神色烦躁地又点上了一支烟,迫不及待地叼在嘴里。

    陆铭阳看着白渊溟颓然忧伤吸着烟的样子,心里不禁升起一丝惭愧,随后他低下头又把目光移向照片上那个站在自己父亲身后的人身上。明明有足够的空间拍下四人并排的合照,但是那个人却只站在父亲身后,一手还扶着父亲的右肩。整个人虽然英姿挺拔,眉清目秀,但是脸上却透着一种怯懦,举止状态更像是一个躲在自己父亲身后腼腆的孩子。陆铭阳不敢相信,就是这样一个连拍照都会流露出对自己父亲崇拜依赖的人,最后居然会对自己的父亲痛下杀手。

    “父亲您为什么……?!”陆铭阳愤然地说了一半便哽咽住了,冷锐的目光死死盯着照片上那张恍若无辜的脸,他的瞳孔在红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漆黑、愤怒。

    白渊溟目光犀利地看向陆铭阳,冷冷地说道:“他曾是407特务科行动一组组长。”

    “407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组织?他们,都是怀着怎样的信念,才能会做出那样的牺牲?他们当年完全可以杀出重围,自寻生机!自证清白!”陆铭阳突然疑惑地抬起头与白渊溟的目光对视着。

    白渊溟看着陆铭阳苦奈地一笑,然后表情又瞬间严肃了起来,一股军人的英气骤然而起!朝着陆铭阳袭面而来,“当年的南京政府为了贯彻中山先生的革命方略,为了民国的顺利建立,特别是在各个势力交错盘踞的淞沪地区,急需建立一个能与列强、军阀的情报爪牙们相抗衡的秘密情报特工组织,尤其是日本的满铁,于是407特务科,便这样应运而生了。”

    白渊溟说到这儿,慢慢走到陆铭阳面前,“我当年也这样劝过你父亲,但是你父亲告诉我,407的人,特遣队的战士们!都是甘愿为国家与信仰付出一切的人!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替任何一方卖命!而是为了给我们的国家换取一时成长的安宁!他们当年的确有能力寻得生路,但是一旦一支中国军队在战场对协约国的英法军队发动袭击,他们不但真的会成为叛军,而且带来的后果也将是灾难性的!那时已经趁机侵占青岛的日本人就会欣然以中国背叛协约国军事同盟为由,名正言顺地对中国发动全面侵略!而那些在欧洲战场中无利可图的其余列强也会顺势效仿,到时候,刚刚建立的民国就又会陷入风雨飘摇、四面楚歌的境地!”

    听完白渊溟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语,陆铭阳满心的怨怒、仇恨、冲动开始慢慢消退,陆铭阳此刻的情绪只剩下了惭愧,他现在才明白白渊溟是一个怎样的人。在那放浪形骸的外表下,原来藏着一颗备受煎熬、蛰伏隐忍的心。陆铭阳仿佛觉得作为父亲的儿子,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父亲,他对于自己没有真正领会到父亲成仁取义的牺牲而自惭形秽。

    白渊溟看着低头默默流着泪的陆铭阳,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回到桌案前拉开下面的抽屉,从中拿出一封信,然后递回陆铭阳面前,“心怀愧疚的我曾经也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继续留在德国,寻找陈清的下落,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陈清写给我的,而另一封是你父亲代他交给你的,本来是想送你走的时候再给你的。”

    陆铭阳听罢,猛然抬头一把接过信。

    “哎——!”

    陆铭阳刚想撕开信封,却被白渊溟制止了。

    “我想你应该冷静下来后再看,这封信里也许没有你想要的线索,以我对你父亲的了解,这封在战场上写就的信里也许保存着你父亲留给你更珍贵的东西,理想、爱情、友情,这些都是你还可以拥有的,而不是像如今的我,只剩下仇恨与悔恨。”白渊溟说着,轻吐出了一团厚厚的烟雾,好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一般,转而对陆铭阳笑了笑,“所以,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额?是什么?”陆铭阳奇怪地看着白渊溟。

    “当然是明天一大早就给我浑身上下收拾得整齐利索,再买一束漂亮的鲜花,老老实实地跪在公租界太阳电讯报分社门口,求小柚子原谅啊。”

    “什么?”陆铭阳虽然嘴上这样回应着,但是心里已然明白今晚在407审讯室,自己只想着自私复仇,不考虑他人安危的做法,让筱优伤心了。自小就痛失兄长爱护,早早独立的她最痛恨的就是人情冷漠。

    “你都多大的人了,就算第一次恋爱,还听不懂这些话吗?能为你留下来,她是个好姑娘,不要让她觉得你是一个眼里只有仇恨的自私者。”白渊溟说完,径自走到门口,关上了灯,关门前留下一句:“在小黑屋里好好反省吧!”

    黑暗中的陆铭阳紧紧拿着信封,陷入了沉默。

    午夜,稠云卷积的夜空下,是一阵骤雨倾泻前的闷热,京沪警备司令部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夏蝉还在“知了知了”不知疲倦地吟唱着。这时,二层走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机要秘书抱着几份文件走到机要处处长室外,在宽大的毛玻璃拉门前站定,他隔着玻璃看了看站在屋内窗前的身影,立正道:“报告!曾处长,你要的资料已经整理好了。”

    屋内没有回应。那名秘书迟疑了一下,然后试探着伸手敲了敲门,“曾处长?”

    还是没有回应,突然间!一道强烈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司令部二层,紧接着窗外便传来了一阵隆隆的雷声。而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隐约在屋内窗前的身影,此时竟然毫无声响地来到了拉门前!

    “啊!曾……曾处长?”那名秘书被这怪异的一幕吓得连续后退了几步,而接下来,他就看到了一副更让他惊恐不已的画面!只见拉门玻璃前的这个身影,居然慢慢在变淡,或者说,是在消失!

    见此情景,这名秘书勉强定了定神,下意识立刻掏枪在手,心一横!冲过去猛地将门拉开!可还没等他断喝出声,就被屋内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门口什么都没有!而机要处副处长曾卫明正仰面瘫坐在椅子上,七窍流血,下颌处还有一道十公分左右的切口,还在汩汩流着血。在其周围的办公桌、书柜等陈设上都喷溅着大片的鲜血,而最诡异的是,除了这个已经气绝多时的尸体外,屋内四处再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