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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尸面具(一)
    此刻警备司令部内,气氛犹如窗外燥闷的天气,每一口呼吸都,压抑的空气仿佛像一团无形的火焰,穿透过人身上的每一寸毛孔,煎熬着那一颗颗各怀忐忑的心。

    当警卫科科长钟达向正坐在会议长桌中间的,国民陆军本部特别调查组最高长官许成禺汇报完调查结果后,一直面无波澜的许成禺,慢慢把目光从面前站得笔直的钟达身上移向了坐在会议桌一端的沈岳麟。

    “沈司令,刚才钟科长所说,你有什么看法?”

    沈岳麟看着一脸平静,目光中却又莫名透着一丝试探的许成禺,还有他那被修剪十分整齐的,染霜的鬓角,无不透露着这是一个城府深沉,心思细腻的男人。当即,沈岳麟心里又不禁一阵疑惑,他不知道这个从北京来的调查官到底身负的是怎样的授意。

    于是,沈岳麟又用余光扫了一眼会议桌对面正被士兵看管起来的秦钧,不觉又想起了颜冰,随即一声轻叹,“许长官,407特务科直属于陆军本部,我想我们警备司令部能做的就是全力配合调查组查清曾处长的死因,但是令我十分不解的是,对于指控秦科长盗取情报的调查报告,我不知道钟科长为什么不按程序先将案件资料先交与参谋处审核。”

    这时,许成禺身边的秘书蒋策看了一眼钟达,立刻将话接了过来,“沈司令,在这件事上,钟科长做的确有不妥,不过,他也并非全然违命越级,早在两天前,调查组就已经与曹参谋长进行过电话沟通,并向曹参谋长提出了一些有助于调查的请求。”

    沈岳麟随即目光凛冽地看向蒋策,“噢?既然如此,我倒要再问问杨秘书,曹参谋长为什么会在与调查组接触短短两天后就遇刺重伤呢?这其中牵涉到的一些隐情,我想杨秘书也能略知一二吧。”

    “这……”蒋策一时被沈岳麟这番故意搅乱试听的逼问,弄得有些尴尬,不过思维敏捷的他立刻反击道,“沈司令,您这话什么意思?曹参谋长遇刺,这和调查组有什么关系,您难道是对陆军本部有什么意见吗?”

    面对蒋策的有意诘难,沈岳麟并没有理会,而是再次看向许成禺。许成禺此时则似笑非笑地朝沈岳麟点了点头,随后便朝左右调查组的随行人员使了一个眼色,好像是在说情况已经了解,会议可以结束了。

    “好了,曹参谋长的事,那是警备司令部内部的事,调查组此行的首要任务是查清曾卫明一案。”许成禺说着,与坐在自己正对面的秦钧对视了一眼,“秦科长,按照您刚才的自证,调查组也会认真听取分析的,不过在案子没有水落石出前,还是要委屈您一下,调查组会将您暂时扣留在警备司令部随时接受传讯。”

    在一旁的沈岳麟听完许成禺的话后,心里稍稍松懈了一些,至少现在看来,这个许成禺既不像是与曹家有关联的人,也不像是日本人的人。但是同时,沈岳麟也听出了许成禺还是对秦钧是否真的盗取布防图,依然抱有隐隐的怀疑。

    而此时的钟达却异常紧张了起来,他见结果似乎并不是自己事先所预料的那样,便有些沉不住气,只见他朝许成禺紧走两步,语气急切地说道:“恳请许长官下令,先将秦钧拘捕归案,在押至国民政府东北陆军第二十师,遣返回京受审。”

    沈岳麟身后的秘书科长杨森听罢,脸色当即一变,也顾不得身份,当即对钟达质问道:“交给奉军?钟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达话一出口,自知也意识到了失言。如今的奉军在上海十分敏感,虽然少帅张学良从表面看似安抚住了局势,可日益激烈的租界矛盾依旧持续紧张。同时孙传芳与冯玉祥的异姓兄弟之盟也已形成,并在长江,江浙一带对奉军蠢蠢欲动。在这间会议室的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淞沪的天下不日再将易主,奉系军阀也必将失势。所以,在此时钟达却坚持将一个陆军本部的重要疑犯交由即将失去统治力的亲日军阀势力,其目的便十分地耐人寻味了。

    当钟达这句及不合时宜的话一出,许成禺的脸色紧跟着就是一沉,“钟科长,既然段总理批示调查组全权调查此案,那么对于其他任何人也就再无权干涉,我想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许长官,属下冒言了,可如今证据确凿……”

    “好了,钟科长,您可以先出去了,调查组还要内部讨论一下案情。”蒋策说着站起身朝钟达使了一个眼色,随即又转向杨森,“杨科长,还要麻烦您将秦科长暂时带回407监管。”

    “蒋秘书客气了,警备司令部一定会秉公行事。”杨森看着一脸虚情假意的蒋策,也逢场作戏地寒暄着,但心里却在暗暗思忖着刚刚蒋策与钟达那个眼神交换的意义。

    钟达见事已至此,也只好一脸悻然地转回身朝门口走去。而在经过秦钧面前时,两人目光相碰,都同时读出了一层相同的意思——你,一定会死在我手上。

    傍晚,宾夕法尼亚医学院学术联合研讨小组临时研究室内,贾森教授正在最角落的一张试验台前伏案疾书,在他身前的桌案上放着一叠文件与照片。有些文件一半装在文件袋中,一半还露在外面,而从贾森教授十分紧张的表情上来看,显然很匆忙,似乎是想在办公室进来第二个人之前,就把笔下的这封信写好,一并放入文件袋中。

    就在贾森教授将信纸刚放进文件袋封好时,研究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贾森教授闻声,慌忙用力一把将文件袋按在桌上,抬头望去,只见走进屋中的正是维拉夫人,还有一身笔挺军装的曹俊廷。

    “教授,T4梭菌真的完成了融合变异吗?”维拉夫人一脸兴奋地说道。

    “额…是…是的。”贾森教授一边说话一边神色紧张地盯着维拉夫人的一举一动,好像很怕这个两个人走近自己。

    “太好了,那我现在就通知西人隔离医院执行最后一步计划。”维拉夫人说着走到电话前,急忙拿起听筒开始播起了号码。

    这时,曹俊廷慢慢走向角落的贾森教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桌面上的那个文件袋。

    神色瞬间变得更加慌张的贾森教授立刻把文件袋从桌上拿到身侧紧攥着,并且侧身紧张地看着曹俊廷,“曹处长,这…这么快就痊愈了?”

    “这都要感谢教授您的精湛医术研究啊,呵呵……”曹俊廷笑着走到贾森教授的桌前,忽然将目光移向桌旁的试验台,俯下身指着培养箱内的几个培养皿,摆出一副佯作请教的表情,“教授,听说这一个培养皿中的新型毒菌就能让整个浦东浮尸遍野,是真的吗?”

    “当…当然,入内雀毒菌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一种类似于立克次氏体一样介于细菌与病毒之间的原核生物,它本身就具有很强传染性、攻击性、寄生性。”贾森教授说着慢慢转到桌子靠窗的一边,“况且这种毒菌已经成功变异融合了破伤风病毒,所以其致死率被大大提高,它正如你们最初所愿,已经完全具备了制作威慑性生化武器的所有基础条件。”

    “嗯,贾森教授,您真是是个天才,就像是……噢!您简直就是病毒学界的又一个牛顿吶!”曹俊廷猛地回身,直指着贾森教授。

    贾森教授被曹俊廷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浑身一震,随即他眼神游离地又朝身边的窗外望了望,然后急忙转头对刚放下电话的维拉夫人说道:“额,我要先出去一下。”

    “您有什么事吗?”维拉夫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贾森教授的一些异样。

    “教授,您去忙您的,我是来这儿接受出院最后检查的,一会儿就走。”曹俊廷这时十分礼貌地朝贾森教授点头示意,并且他一边点着头,一边又用眯起的双眼朝维拉夫人暗暗使了一个眼色。

    当贾森教授双手极不自然地护着那个文件袋走出研究室后,曹俊廷则紧走几步来到窗前,稍作等待,就看到贾森教授行色匆匆地走出医院后院门,迅速钻进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里。

    “他这是去做什么?”维拉夫人这时也凑了过来。

    “我来时,就已经发现了沪云赌场的车停在后街,这个万卓寒真是不简单,从一开始我只以为万卓寒倒是比他爹难应付,可现在看来,他竟然瞒了我们这么久一直和贾森教授暗通,想必这次贾森教授只怕是一去不回啊。”

    维拉夫人闻听,神色紧张地看着曹俊廷,“那你就这么放他走?”

    “我已经派人跟着他了,到时候,谁也跑不了,我还挺想知道他们到底要搞什么明堂。”

    “难道万卓寒真的发现什么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会处理好的。”

    “407被重创,他们还会为谁做事?”

    “对于贾森教授而言,不管他想做什么,他都已经没有用处了,日本专家已经掌握了培养入内雀毒菌的流程方法。”曹俊廷说着便露出了一个诡谲的冷笑,“还有万卓寒嘛……听说你们T4里有一位姑娘会做一种‘干尸面具’?”

    “你……万卓寒倒没什么,”维拉夫人说着,犹疑了一下,“可贾森教授,他终归是海德堡大学的教授,地位很高,如果必须那么做的话,怎么向校方解释将会是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

    曹俊廷立刻转头看向维拉夫人,“你犹豫了?当哈娜和西蒙被牺牲掉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知道,虽然我们T4是这次计划的执行者,但我越来越觉得,我们还是无法与你这里藏着的那颗可怕的野心相比。”维拉夫人说着伸手轻轻抚上曹俊廷的左胸膛。

    “放心,有人会帮我们。”曹俊廷胸有成竹地说道。

    维拉夫人想了想,说道:“你是说,袁伯秋?”

    曹俊廷微微一笑,一把搂住了维拉夫人的腰,用力将其带入怀中,傲然凝视着维拉夫人的蓝色眼眸,像是在向维拉夫人炫耀自己焕然一新的身体,“我马上就要成为民国新的主宰了,什么张作霖、冯玉祥、孙传芳,那些不堪一击的军队都是不及培养皿里那一落小小的毒菌。”

    “呵!”维拉夫人冷笑着一扭头,“在你成为中国新领袖之前,别忘了还有日本人一直在你身后。”

    “那些日本人的确不好对付,所以我们是时候联系入内雀三号去帮407找到那个试验室了。”

    “这个入内雀三号真是太神秘了,直到研究结束,我竟然都没有见过他一面。”

    “会有机会的。”

    曹俊廷笑着伸手抚上维拉夫人那丰满的臀线,交往过很多女人的他,在面对着怀中这个散发着强烈成熟魅力的女人,却没有丝毫的抵抗力,是那么的让自己着迷,就像心中已深藏着已久渴望被凌虐的欲望得到尽情释放一样。

    夜深了,警备司令部407特务科的两间牢房中,并排关押着两个人。无心睡眠的两个人,靠坐在栏杆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现在想来,你还是没必要跟我来到这儿,不管你的计划是否顺利,我们现在也都只能坐在这牢房里等着陆铭阳他们来救我们。”秦钧盯着墙角一只正在用丝线放下自己的蜘蛛。

    这时,隔壁幽幽传来白渊溟嘲解的笑声,“呵呵,至少这里安全吶。”

    “算了,我也不再想知道你的什么狗屁计划,还有那个维新书店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现在只想去再看一眼颜冰,就一眼……”秦钧的语调很重,充满了一种颓然的愤恨与沮丧。

    “我会都告诉你的。”白渊溟说完,仰头黯然地吐出一口烟雾。

    “我现在只想知道,审问陈清那晚,你是知道陈清没有被欧阳宸完全催眠的,对吧?”

    白渊溟沉默了许久,郑重地说道:“……是我对不起她,我料定了陈清、曹俊廷、金泽淳,唯独忘记了那个一直藏在暗处入内雀三号……”

    “你太过自负,就像德累斯顿步兵学院约纳斯教官说的,你是一个在理智上迷失自我的强者,不过那时候在军校的我还是很崇拜你,但是从颜冰代替我冲入满铁特工的包围圈时,身负枪伤的我恍惚间却已经说不清对你又是一种什么感觉了,憎恨、同情、陌生,我也说不清……”秦钧说着无奈地低下头,“我曾经想变得更强,认为那样就能改变很多事,强军救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可是现在才明白,其实自己一直是在被这世道不断改变着。”

    “呵!想得这么挺深刻,不过,我现在倒是终于知道,颜冰那晚为什么说要和你一起远走高飞了。”白渊溟拿起那支鹰徽打火机在眼前打着,双眼在火焰前却依旧显得十分冷黯,深含着无限的落寞。

    “她…她真的这样说过?”秦钧猛地坐直身体,将头紧贴着栅栏,努力伸向左边白渊溟的方向,可是又一瞬间,他松懈了下来,又无力地回身靠坐在栏杆前,好像在表示着刚才那句问话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白渊溟侧过头看了看秦钧,低头苦笑了一下,“我羡慕你,你此刻能好好地,心无杂念地想着她,而我他妈的!到现在还要在脑子里绷着一根弦,想着我还没有完成的事,所以我不能像你那样痛快地去悼念她,可我又无法完全控制我自己,现在这两种情绪绞在一块,简直就是一种煎熬非刑。”

    白渊溟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那晚你真的找到了试验室吗?”

    秦钧微微叹了口气,“杨浦那里其实只是一个主要以生产培养毒菌为主的分部,而且试验室里面的病毒专家都是由特工伪装的,他们只是按流程操作那些仪器,及时汇报情况,那里只是个幌子,很显然曹俊廷和袁伯秋一直在骗日本人,他最后的目的是想杀鸡取卵。”

    白渊溟冷笑着摇摇头:“原来,金泽淳也是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做嫁衣者。”

    “我们能为她报仇吗?”秦钧突然发问,他看着那只蜘蛛伏在网上,开始朝一只站在网上的小飞蛾爬去。

    “能,一定能。”白渊溟忽然表情严肃起来。

    “可是,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秦钧语气有些焦躁。

    “再耐心一点。”白渊溟说着,抬手看了看手表,显示十二点三十一分,然后微微叹了口气,“还记得我在车里对你说的话吗?既然曹俊廷先日本人一步,想要急于解决掉你,正是这一步棋,反而也暴露了他即将与日本人决裂相向的野心,此刻同样拥有T4毒菌的他,只要拿到布防图,不但能称霸一方,而且还可以与日本人用毒菌相互制约,所以,握有布防图的我,也就自然成了他拉拢的对象。”

    “呵呵…”秦钧听罢冷笑着盯着那只已经爬到飞蛾前的蜘蛛,伸出毒颚麻痹掉猎物,然后迅速用蛛丝开始缠绕飞蛾来慢慢供其享用,“所以,当你走出牢房之日,也就是我被灭口之时。”

    “说得不错,谁让你知道的那么多?我也希望此刻你还能是原来的那个407特务科长,带着人缴了那个毒菌试验室,可惜,如果此时真那么做了,我们就正中了敌人的圈套。”白渊溟说到这儿,话锋忽变,“不过说起来,你知道那晚你们407为什么会被钟达守株待兔吗?”

    “你是想说入内雀三号?你确定他真的存在吗?”秦钧摇着头叹道。

    “从前是不好猜,不过按现在来看,已经非常明显了,从尸偶案凶手离奇被灭口,到林楚怡的生父自杀,陈清挟持筱优与林楚怡,线索再一次中断,再到江万春和陈清的死,最后是颜冰支援你却反遭埋伏,深藏夜园的你被钟达逮捕,每次当我们即将接近那个幕后真相时,都有人先我们一步截断线索,而且日本人在这一连串案子里,也并没有占到多大便宜,而发生的这么多事,实际上却都是对曹俊廷有利的。”

    “谭!……”秦钧猛地仰起头,他已经知道了白渊溟话外怀疑的这个人是谁,可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但是他此刻脑中还是飞快地回忆着白渊溟所说的那一幕幕,“……你怀疑她?”

    “我不单怀疑,而且我确定此时的她一定会接到主使者的任务。”白渊溟将烟头碾灭在地上,将打火机揣进了怀里,“我倒是希望她来保释我出去,这样也就更加印证了我的推测。”

    “你是说她会受到指派保释你,然后拉拢你,拿到布防图?”秦钧再次望向白渊溟的侧脸说道。

    “你知道这个入内雀三号为什么能藏得这么深?”白渊溟说到这里,也转头看向栅栏那头秦钧的半边脸,“其一是因为她只做情报工作,不像T4与满铁的人会直接参与入内雀的执行部分,第二,就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日本人的人,她帮过我们,也算计过我们,而如今,她背后真正的势力是需要让她去拿到布防图。”

    秦钧听完白渊溟的话,立刻便明白了白渊溟所指的背后势力到底是谁。

    正当秦钧想追问出口时,只听得407牢房外的铁门被打开了。紧跟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一直传到两人的牢房前,其中还有伴有高跟鞋的声音。此时,秦钧隔着铁栅栏强作镇定地注视着牢房前的谭诒君与钟达,心里暗暗惊诧,果然这一切都在白渊溟刚刚的预料之中!白渊溟这时也站起身,慢慢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一袭黑色旗袍的谭诒君。谭诒君随即朝白渊溟露出了一个奇怪而略显幽怨的表情,好像她并不想在这里见到这个自己曾深爱过的男人一样。

    “你终于还是来了。”白渊溟淡淡地说道。

    “那个教授死了,你们输了,但是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谭诒君说话时,俨然又换了一副面容,双眼冷彻而绝然,是一种足以让平日里对她垂涎着迷的那些男人们不寒而栗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