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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三章  出逃
    第三章  出逃

    四人闻言,个个回首去看,只见一人银甲银袍、素白披风,缓缓行来。比及觑得近,才看清来人白皙文秀,却与凌策有几分相似,原来正是秦国的监察御史姜如璧。敬王凌笏先自行礼道:“姜御史到来,有失迎迓。”姜如璧还礼道:“敬王有礼。”

    敬、宁二王见姜如璧到来,便寻了个由头走开。姜如璧方对凌策道:“你三人说些甚么?”凌策面露讥诮道:“这两人真真无聊,寻趁不来我的不是,竟来说这奚奴的不是。”说着,抬脸以颐指向卫茂漪。姜如璧扭过头来,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容貌俊丽,只是怀中长剑与之实在不搭对。不由噗嗤笑道:“你这促狭鬼,这样好的女孩子却被你如此折腾着。”凌策看了卫茂漪一眼,道:“一个奚奴而已,随我高兴。”姜如璧听了,含笑不答。

    他两个一行走,一行说,卫茂漪只随在二人身后。说到酣处,竟没察觉身后有人。及至二人看到卫茂漪时,已是走过了一里之地。凌策不悦道:“你是要做甚么?”卫茂漪应道:“端王吩咐,教我随侍左右,寸步不离。”凌策一时被他说得哑然,反是姜如璧开言道:“且教她去德妃娘娘处回话,免娘娘悬念。”凌策见他说得在理,便对卫茂漪道:“你先去孤母妃处,说孤与姜御史有要事相商,随后便到。”卫茂漪应诺前往。

    不料营帐如点散布,逢人便问,好容易寻到德妃大帐,便褰帘子径自进去。身子方才入账,便听见一个内侍嚷道:“哪里来的贱婢,这是甚么要紧地儿,也是你该来的?”卫茂漪听了,略一愣神,旋即道:“我奉端王令,来拜见德妃娘娘。”内侍听了方才霁色,道:“娘娘正在更衣,且先在这儿等着。”

    不一时,从内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美貌妇人来,但见:头上八宝攒丝同心髻,一支赤金挂珠钗;身上绛色菊纹织金深衣,一条黛紫折枝葡萄暗地拖地裙。彩彻区明,恍若仙妃神女;慈颜悦色,仿佛亲母热娘。

    内侍见德妃在上首坐定,忙上前跪下禀道:“端王殿下派的人到了。”卫茂漪见了,只立在当地,不跪不拜,急得内侍直抓她的衣角。德妃姜月溶问道:“端王现在何处?”卫茂漪道:“殿下同姜御史有事相商,片刻就来的。”德妃见她始终不愿下跪,便问道:“你不知见了本宫是要行跪拜礼的么?”卫茂漪应道:“我只知礼敬神明,从不知跪拜凡人。”其话未落,凌策掀帘子进来,一叠声嚷道:“母妃。”德妃见了他,登时眉开眼笑。

    凌策见卫茂漪端身立在座前,面上微怒,回身向着德妃道:“母妃,这贱奴不识规矩,若是冲撞了你,儿子回府好生教训。”德妃笑道:“我只是看这孩子生的好,便同她说上几句,你又多想。”说罢,屏退众人道:“你们都且退下,容我们母子说说体己话。”

    见众人都退出大帐,德妃将凌策拉到身旁坐下,道:“那丫头可是灵修国的?”凌策抱住端妃臂膀,笑道:“母亲好眼力。”德妃叹道:“哪里是我眼力好,分明是她自己方才说的。”凌策不解道:“是与不是灵修国人又有何妨?也值得母亲忧愁?”德妃伸手在凌策身上轻轻一拍,道:“策儿,娘屡次同你说,大秦杀戮太重,又不事神灵,怕是果报不远。”凌策听了,笑道:“母亲好生迂腐。他灵修代代敬神,不仍是亡了国?”

    德妃哑然,竟不知何以作答。凌策接着道:“母亲若是喜欢那丫头,儿子教她进宫伺候母亲。”德妃半晌才喃喃道:“灵修国人是专一伺候神明的,娘哪儿有这样福气?”凌策见其母说道神明而怯懦,不由无名火起,倏地站起,道:“儿子不知母亲究竟是惧怕甚么?我大秦人雄马壮,盘古大陆二十六国无不俯首,儿子又得父皇宠信,是有何事教母亲畏惧如虎?”德妃见他生气,忙伸手将他拉回锦褥上,道:“罢了,罢了,娘再不说起。”见凌策颜色转霁,又问道:“娘教你府里屋檐下都挂上铁马,可有照做?”

    这边厢,卫茂漪得令出来营帐,便同一干宦官宫女候在账外。欲要离去,却又无处可去,只得留在当地。正左思右想间,却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姗姗走来。身上牙白云纹对襟锦襦,系一条石青缂丝绵裙。眉如远山黛,脸若芙蓉艳。行动时弱柳扶风,分明大家气度;静止处朗月临水,俨然名门闺秀。

    走近营帐,向管事的内侍施施然行礼道:“公公有礼。”管事的老太监早望见了,忙不迭还礼道:“姜小姐折煞老奴了。娘娘正同端王在内,老奴这就进去禀报。”女孩子听到端王之名,面上不由一红。不移时,女孩子便被引进内去了。

    德妃见女孩子来到,忙伸手招呼她近前来。及至女孩子在德妃身侧坐下,凌策便要起身,不料德妃一把扯将过来,道:“好生坐着。陛下又未宣召,你急急地是去何处?茵儿既来了,你两个又许久未见,多说说话。你自十八岁开府建衙,如今一年有余,咱母子便聚少离多。我想见你一面,也是不易。”

    凌策开解道:“儿子大了,这也是势所不免的。”德妃只是转过头去,抓住女孩子的手,笑道:“茵儿身子虚,亏得穿了条绵裙,手才不致太凉。”女孩子抿嘴低头一笑,并不答话。原来。这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监察御史姜如璧的胞妹姜连茵。温柔恭默,四德俱全,奈何情根错种,半世坎坷。

    姜连茵忽有所忆一般,立起身,两手交叠,置于额首,道:“娘娘金安。”德妃捉住她的手,笑将她拉回座上,道:“这儿又没个外人,咱们姑侄还拘虚礼?你同策儿之间,更是不能了。”说罢,斜乜了眼看凌策,道:“策儿,你说是也不是?”凌策忙应道:“母亲说的有理。”德妃又向着姜连茵问道:“你哥哥哪里去了?”姜连茵道:“茵儿从来到围场,便没见过哥哥了。”德妃对凌策道:“你方才见过如璧,他哪里去了?”凌策道:“表哥去了薛丞相处。”德妃听了,忙唤近内侍来,吩咐道:“去薛丞相那里,见了姜御史,教他来见本宫。”

     当晚,凌策、姜如璧、姜连茵被被德妃留饭在大帐。卫茂漪则随众宫女吃了饭。直到月上树杪,三人方才出帐。姜如璧望了眼三步开外的卫茂漪,见她正自肩扛着五尺剑,笑向凌策道:“都说宝剑配美人,可端王殿下的相配之法,下臣丝毫看不出美处。”凌策招手将卫茂漪唤到三人面前,夺过五尺剑,递与姜如璧道:“此剑名为林下,乃楚君所赠。赠剑当日从楚皇宫出来,便遇了这丫头,是为缘法。故而教她做了剑奴,侍奉此剑。兄长若是喜欢,拿去便是。”姜如璧拔剑出鞘,见雪灿灿、银亮亮,如一痕碧水相似。道:“下臣不识兵刀,送了下臣岂不是明珠暗投?”两臂相推,回剑入鞘,仔细把玩两只玉珥,道:“这珥却是个好东西。”凌策笑道:“兄长是玉器行家。楚君说这是上好的荆山玉镶嵌的,兄长看其言真否?”二人边走边说,而后各自归营。

    这日之后,凌策便同众皇子、臣僚山中围猎,似将卫茂漪忘却一般,丢在营帐,一连数日彼此不曾觌面。卫茂漪不见他,顿觉清净不少。在山中不知今夕何夕,只终日直睡到日出三丈。忽有一日,卫茂漪走出营帐,睁开惺忪两眼,却见四下阒寂无人。往日兵马之壮、人员之稠,宛若昨宵一梦,随人之醒转,顷刻烟消云散。

    卫茂漪迷离惝恍,只是立在当地,不知作何计较。见有几个老兵在拾掇营房,便上前问道:“围猎的队伍哪里去了?”一个老兵答道:“陛下一早就拔营离开了。你是谁家丫头,问这作甚?”卫茂漪告过谢,便追大军而去。叵耐她不识道路,行了许多时候,仍未出山。

    看看日色,早是晌午,朝饭未食,卫茂漪此时又饥又渴,便不急于赶路,决计寻口水来喝。她也是久惯山野之人,循着水声,望见淙淙溪涧蛇形向东而去。三步作两步奔至岸旁,蹲下身子凑近脸来,猛咽了几口下肚,顿时心下清朗起来,忖道:“前日我要离开王府而不能,今番非我出逃,乃是他们撇下我之过。既是这般了,我不往灵修,却折返长安作何?”当下计较已定,便顺着溪流向东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