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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四章  断腿
    第四章  断腿

    这边厢,凌策回到端王府几日,才发觉不见了卫茂漪。及至询问时,才知上次秋猎后再无人见过,便料想是她逃了,立即下令去寻。不承想,诸皇子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口风,楚王赠了把宝剑与端王,便纷纷要来赏玩,个个在端王府不约而遇。

    凌策知晓众人来意,便了然有人借题发挥、背后煽风点火,欲教他在人前出乖露丑。只是又不能将人都撵将出去,另替还要管带茶饭,的的惹人气苦。

    诸皇子在下首坐了,凌策为主,坐在上首,不见太子凌箫,却有三皇子康王凌竺在座。这康王凌竺平日同太子凌箫最是厚密,此次便是来当太子耳目的。凌策道:“三哥,大哥为何不来,是瞧不上我这小小的端王府么?”康王凌竺道:“五弟说笑了。五弟的府邸在众皇子中最是气派,怕是东宫也难以比拟的。”凌策闻言正色道:“今日都是自家兄弟,三哥的话当不得要紧。若是教旁人听去了,岂不说小弟别有居心?况小弟这府上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莫不是父皇躬亲督办的,若说我僭越,只怕是不妥罢?”康王凌箫被凌策三两句话打下了气焰,只得噤声。

    凌策将眼向席上一扫,见八皇子信王凌笙正在末座,疑怪道:“他如何也在?”原来八皇子凌笙最恶权力场,皇子之间争斗,他从不预身其中。但他是个剑痴,凡逢人说宝剑,必定一睹为快。又在自己府上引水潆洄成流,在中央筑庐,特为打铁计。想到此处,凌策心下释然,便不再看他。转头看向与他对过相坐的正是秦帝幼子十二皇子廉王凌笃,年方十岁。原来秦帝凌彻共七子八女,只是西方强秦,终究不惟未能保得七子荣贵,反教八女骨肉离散、家园抛闪。

    廉王凌笃天性中带有几分痴憨,年纪又小,凌策待他素来无甚防备。只见这小儿一口咬着竹箸,摊开手掌正自摸弄掌心纹络,涎沫长挂在嘴角,几几乎滴将下来。凌策见状,失笑道:“笃儿,你在看些甚么?”凌笃闻言抬起头来,涎沫随其抬头被甩将出去,嘴角尚有银丝闪亮。众皇子见状,不由哄堂大笑。凌笃见众人发笑,只是不解,道:“哥哥们笑甚么?说出来,也好教我笑笑。”皇子闻言,愈发止不住笑意。

    凌策道:“笃儿,你今日怎生想起来看五哥?”凌笃道:“三哥说五哥新得了个宝贝,教我来看。”说着,便站起身来,道:“五哥,是甚么宝贝?拿出来看看。”凌策正箕踞在绣褥上,右手支颐看着凌笃,此时将右手换做左手,道:“笃儿,三哥的话你也信得?还记得你六岁时他骗你说东宫出现凤凰,教你去看,你可曾见到?”凌笃道:“我如今大了,知道是三哥诓我。”康王凌竺急应道:“小十二这话差了。大哥被封太子,不正是凤凰么?我教你同去观礼,岂是诓了你?”说罢,回转头向凌策道:“老五只是扯些不打紧的话。咱们一众兄弟是看宝剑来的,老五还不速速请出宝剑,教大家见识见识。”凌策低头笑道:“兄弟们府上的奇珍异宝何以千万计,小弟这上不得台盘的东西怕是入不了诸位的眼。”

    康王凌竺起身走出座位,道:“五帝过谦了。欧冶子的后人用楚国出产的上等玄铁打造的佩剑,只怕天下也只五弟才有。”说罢,回身环视了在座皇子一眼,道:“兄弟们说是也不是?”诸皇子齐声应和。凌策被他逼不过,只得起身一揖,道:“不巧得紧。姜御史那日在围场见了,甚是喜爱。小弟成人之美,便转赠了他。”话未落,宁王凌竽道:“素来只闻姜御史雅好玉石,何时爱了这剑器。况他又是文臣,终日把刀弄剑,也有失斯文。”

    诸皇子立时明白凌策是推脱之辞,更是不依。这时节,康王凌竺忽而说道:“听闻五弟从楚国带回一个剑奴来,只终日侍奉宝剑。可惜在上月围猎之时,被她跑了,连着宝剑也携带走了。”凌策忙否认道:“三哥哪里听来的流言?”诸皇子经康王说破,便都认定是端王府上走了剑奴,才使宝剑失落,于是又纷纷指摘他纵容奚奴之过。宁王凌竽道:“端王府上跑了奚奴也罢了,竟失了千古宝剑,岂不是罪过?”

    下首皇子乱纷纷出言,凌策抵挡不住,便借口如厕,行出大厅。唤来长兴,教他前去管待众皇子。自己则独自在养心斋闷坐,想自己出生一十九年来,何尝受过这般腌臜气,于是将一腔怒火尽数撒向卫茂漪。待诸王散尽,凌策便命关紧府门,纠结亲兵,发下严令,作速寻出月吟来,不拘死活。

    秦人豢养私兵成风,上自东宫、下至平民,但凡有钱有权者,莫不好此。秦制,太子亲兵五千,亲王三千,郡王一千,臣子一千至一百,平民一百而下。东宫亲兵,称鹤林军;诸王亲兵自命名。端王凌策的亲兵,乃是秦帝亲自从各地挑选的勇壮,取名龙骧。

    当下龙骧军得了令,事关端王府颜面,不好明察,只得暗中寻访。卫茂漪出得围场,一路上饥啃野果,渴饮泉水,只是到得通都大邑,哪里有野果泉水可吃?正自在街上晃荡,秦人不论老少,皆是识得一二兵器的,便认出林下乃稀世之珍。有人便上前询问,卫茂漪自思要回灵修去,带着长剑也是累赘,不如卖了的好。便最终以五十金卖与问价之人。

    也是合该她晦气。想林下何其耀目,又在街衢,众人皆见。龙骧军来到时,即刻问出卫茂漪藏身之所在。当晚,卫茂漪得了五十金,自谓有了盘费回国。连日来一路留心,也不曾见端王府贴出的逃奴文告,早是放下心来。睡了几宿草窠子,今番身子一挨软榻,顷刻陷入黑甜乡里去了。

    正沉酣之时,但觉身子一轻,便被人扛在肩上。比及惺忪着眼来看时,只见火把烛天,二三十个执戟武士或立于当地,或骑在马上。卫茂漪此时方才惊觉身上发紧,俛面一看,手脚俱被绳索捆缚了,身子被横搁在马背上。尚不及回神,立地的武士齐齐上马,追风逐影,望长安端王府而去。

    凌策早得了消息,在家立等。此时,端王府灯火通明,家奴侍卫通通聚在庭中,凌策坐在当中。约莫三更时候,一队人马停在门首,不一时,卫茂漪便被一个执戟武士扛进门来,扔在凌策面前。卫茂漪抬眼,见了如许阵仗,不由心下打颤,却是面上不露,道:“既被端王捉回,任打任骂,任杀任剐。”

    凌策正待她告饶,不想嘴上依旧逞强,想起前日在诸王前失了颜面,腹里无名火愈烧愈旺,道:“当日你被人牙子拐卖,是孤以五斛珠将你赎下;你自到孤府上,孤不曾有半分薄待了你。不想你这贱奴辜恩负义,偷了孤的宝剑出逃。你说任打任骂、任杀任剐,孤且不杀你,却也不轻饶了你。”说罢,向卫茂漪身旁的执戟武士道:“将这贱奴的双腿打断。”

    卫茂漪自谅此番必是一死,不承想,凌策竟要断她双腿,疾呼道:“殿下不如杀了我罢。”话未完,便被掀翻在地,两个执戟武士一人手中一个夹棍,手上使力,卫茂漪尚未痛叫出声,便听得骨头碎裂,剥皮断骨之痛从脚底直冲顶门,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卫茂漪自断了两腿,便在榻上将养着,终日并不出房门来。不知过了几多日月,忽有一日,长兴进门来,见她自在榻上坐着,道:“殿下召你,快随我来。”卫茂漪只得拄着拐,跟在长兴后头。长兴引着她,来至一所偏房,再向前两步,便是端王府正厅。卫茂漪不解,若是入大厅,缘何却不走正门?原来大厅同偏房只隔一架云母屏风,透过当中缝隙,便可将大厅中之人事尽收眼底。长兴教卫茂漪屏风后立定,贴脸细觑。只见凌策与五个皇子团团围坐一处,面前是黑漆圆桌。

    凌策开言道:“前番众兄弟来赏剑,败兴而归,小弟心中始终耿耿。今日请诸位来一是弥前日之憾,二来是有大礼相送。”话音刚落,只见有两个家奴抬进一床锦被,向诸王磕头行礼后,便将锦被放在圆桌上,其中一个又将几个白瓷小瓶置于桌上。

    不一时,锦被里探出头来,肌肤赛雪、眉目如画,原来竟是个十五六岁的美人。诸王见了,笑道:“五弟却寻出这乐子来。”廉王凌笃道:“这贱婢犯了甚么事?”凌策斜乜了美人一眼道:“将母妃赏赐的琉璃盏打碎了。”敬王凌笏两眼直勾勾盯着女孩子,道:“多说无益,快快教她褪下锦被来。”美人浑身颤抖,两手紧紧拽着锦被不松,立在一旁的家奴忙上前去将锦被扯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