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联姻

    这边厢，红线趁夜将巫咸带出葭萌，直送到凌策前。凌策命人高架起柴禾，将巫咸绑在柴禾中央。卫茂漪自凌策走后，心下如辘轳一般，上上下下，只是不定。一夜辗转难眠，好容易捱到天亮，没精打采走出营帐，晃着脚步向前行去。展眼却见秦军成群地往一处聚拢，也不由跟上前去。拨开人丛，挤挨到前去，却见一人被绑在木桩上，身下堆满柴禾，身穿白袍，头发披散，不言不语，正低头沉思。

    卫茂漪心下有所猜疑，脚步不停前移，欲要看个究竟。正在此时，巫咸抬起头来，恰好与卫茂漪四目相交。当下两人俱各惊愕，卫茂漪口未言语，便一步跨上柴堆，抱住巫咸两臂，道：“舅舅。”巫咸悄然流下泪来，念道：“漪公主。”卫茂漪也止不住洒下两行清泪，道：“舅舅，你如何却在这里？父王、母后，并灵儿、柔儿，如今可好？”巫咸道：“灵氛王同王后在蛮国人攻进宫门时，都殉了国。幸而有侍卫将灵王子与柔公主偷抱出宫去，只是灵王子身受重创。”卫茂漪一听幼弟有恙，疾要询问，却见巫咸口角泛白、唇皮干裂，心下十分不忍，便问道：“舅舅如何却在这里？”巫咸叹气道：“灵修一族遗民藏身在梧桐山里，见敌兵退去，我下山求药时，被过路的蜀国人掳去，无奈受人驱使。”

    见巫咸喘声渐重，卫茂漪道：“我去取些水来与舅舅。”巫咸见她转身要走，忙将她唤回，道：“我的性命只在朝夕，有片言要说与你，难料你取水回来是等的还是等不得了。”卫茂漪闻言，更是伤心。巫咸接着道：“我灵修一族素来敬天畏地、礼敬鬼神，通阴阳，晓天时，奈何终究敌不过人心欲念，视我等如奴仆，稍不如意辄鞭挞之。公主流落在外，须知世道人心，万事小心为上。”卫茂漪低头见他手臂青紫在衣袖里半隐半现，心下又是一股酸涩。偷将泪水擦去，道：“舅舅累了，先歇息。茂漪取水来喂舅舅喝。”

    卫茂漪跳下柴堆，便去营帐拿出水囊，注满水，又反身折回。一行走，一行思量道：“先送了水与舅舅，再去求凌策放人。不论他怎生刁难，也要救出舅舅来。”当下计较已定，疾步向柴堆。不成想，人尚未至，早望见焰火冲天，红彻大半秦营。卫茂漪暗道声不好，忙向燃火处奔去。比及到了火堆，哪里还有巫咸的身影，只剩下柴禾摧枯拉杂之声，火星迸溅。卫茂漪大喊着跑向火堆，长兴见了，忙拦腰抱起。见她哭闹实在厉害，只得将其打晕。

    蜀国朝廷见秦军势如破竹，兵临葭萌，逼近剑阁，一时如乱麻般相似。蜀主孟昭年幼，只得十二三岁，尚未亲政，臣子只知吟风弄月、狎妓斗鸡，不识干戈久矣，满朝之中竟寻不出一个执掌定星盘的人。

    蜀主在王座上，见满堂的臣子，雁行般排列，却各各噤声、人人裹足，心下不胜惶然。这时节，有个臣子出班奏道：“秦人西征，不过是为出一口气。只要将惹事的农人并其亲眷交与秦人，再多多送上美女宝器，想来自然退军。只是送去的美女切不可是庸常之流，陛下可与宗室中择一二绝色者，秦蜀联姻。”其余臣子听罢，都认道是良策，因而同奏蜀主行联姻之举。蜀主孟昭本是个没主意的，今见群臣好容易商量出对策来，焉有不从的道理？

    正在群臣从蜀国宗室女中拣选之时，蜀国长公主孟葵心归国，使得西蜀国得以暂安。孟葵心十五岁嫁于吴越钱氏，奈何婚后不及两年丈夫就得病死了。他二人又无子嗣，故而在丈夫殁后一载，孟葵心便只身回了蜀国。不料方才踏进蜀地，便听闻秦军伐蜀，蜀国危亡。因此快马加鞭进了锦城，径自来寻孟昭。

    在大殿外听到群臣主张和亲，却苦无美人匹对。心下按捺不住，闯进殿来，口中嚷道：“臣姐倒有中意之人，可担此重任。”孟昭见了来人，忙迎出王座，道：“姐姐有何良策，快来救我。”孟昭同孟葵心乃是一母所生，甚是亲厚。孟昭自丧母，凡事都听长姐的，时日久了，自己心中便没了主意。自从孟葵心出降，孟昭年纪幼小，只得顺遂朝中一干老臣。今见了孟葵心，如久旱逢甘霖，忙不迭走上前去，捉住孟葵心手臂，道：“姐姐救我。”孟葵心笑道：“都这样大了，仍耍小孩子气。”群臣也不理会得姐弟二人叙旧，道：“长公主中意的人是哪个亲王家的？”孟葵心且不言语，只竖起一指向自己身上，道：“正是本公主。”

    群臣闻言，众皆哗然。孟葵心将孟昭送回王座，回身扫视了群臣一眼，道：“你们当本公主是寡妇，就嫁不进秦国去么？”孟葵心待字之时，曾有蜀国第一美人之誉，有倾国之色，虽经丧夫，但只得十八岁，仍是青春少艾。此言一出，群臣默然。这时节，一个老臣出班奏道：“长公主莫若与端王联姻，听闻端王尚未纳妃。”孟葵心摇手道：“大人的话差了。端王虽未纳妃，但素来听闻端王生母德妃早将御史姜如璧之妹许配了端王。姜氏是齐国皇族，姜连茵与本公主同是宗室女，我在她那里须讨不得半分好处。”老臣道：“秦帝凌策对太子凌箫早已心存不满，久有易储之心。端王凌策颇受宠信，大有立储之望。长公主若嫁去，虽不为皇后，但贵妃还是做得的。”孟葵心应道：“秦人凶猛乖张，但诸事皆有成法，从不逾矩。凌箫既无大过恶，秦帝断然不至废黜。况太子外家薛氏，乃是西秦第一的望族，秦国文武之臣，薛姓族人居其半数，太子外祖薛必大又是秦国丞相。端王凌策虽聪敏颖悟，但得秦帝宠信全因其母德妃。德妃姜月溶是齐国宗室，家族多在齐国，山高路遥，远水难解近渴。况秦国内政岂容别国置喙？两厢比对，太子与端王高下立判。将来秦帝，未必端王。”众臣听罢，尽皆叹服。

    当下计议已定，蜀国长公主孟葵心出降秦国太子凌箫，中书舍人起草了国书，孟昭派遣使者入秦，将联姻求和之意说明。只是，秦军此时已在剑阁关外，岂有空回之理？蜀国联姻请和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入凌策耳中，顿时着了气恼。剑阁正在眼前，岂能轻弃？若攻下剑阁，就是打开了蜀国门户，适时，直捣锦城，如指掌耳。凌策当即上书于秦帝，求其暂宽岁月，再行和亲。秦帝凌策亦是英武之君，自然晓得当中利害，见书就准允了。蜀国见使者不回，又接连遣人入秦，仍是不得秦国消息。

    蜀国朝堂上下见秦陈兵剑阁，毫无退却之意，急煎煎皆如热锅上的蜒蚰，更是无计可奈。孟葵心见秦国没有消息传回，业已猜中秦帝心思，便径来见孟昭。其时，孟昭见群臣忧惧，也自惶恐，便来寻长姐。二人恰在花园劈面撞见，也不及叙礼，孟昭但拉起孟葵心的手道：“姐姐的主意不灵了。”孟葵心见他失张失志，道：“陛下乃蜀国之君，遇事竟如此惊慌。将来亲政，如何治国？”孟昭低头，口中喃喃道：“知道将来还有亲政的时候不？”孟葵心见他恁般怯懦无用，不免痛心，但口中言道：“姐姐在一日，定护你一日周全。”见他颜色转好，又道：“秦人既不驳回和亲之策，本公主径自入秦就是了。”蜀国长公主的妆奁早是备办齐全，因而也不多等，第二日上，孟葵心身披嫁衣，带着送亲队伍并锦缎玉帛、媵妾婢仆望北去了。只因这一去，有分教：虎狼丧亡妇人手，百年帝业转瞬空。

    这边厢，秦帝凌彻得知蜀国长公主来到之时，孟葵心已至长安城外，凌彻忙派礼部侍郎出城去迎，将其安置在驿馆。丞相薛必大知晓蜀国长公主远来相就，便径来探看。孟葵心本欲着人查探薛必大口风，不料他亲自前来，忙起身去迎。

    薛必大与孟葵心相对而坐，见她姿容绝代，心下先自释然三分，口中却道：“长公主丧夫不及一年，便想再醮。不知世人如何评说？”孟葵心莞尔一笑，斟了一杯茶与薛必大，道：“贵国大长公主改嫁八次，在皇族中还奉为美谈。本公主孀居一载足矣，再嫁也不为过。”薛必大见她口齿伶俐，心下又释然三分，口中仍道：“目下举兵攻蜀的是端王，最得陛下欢心的亦是端王。端王尚未纳妃，而太子早有了太子妃。公主不嫁端王为妃，却情愿入东宫为妾，岂不委屈？”孟葵心闻言，以袖遮面，笑道：“在端王府至多不过是正妃，进了东宫，将来便是皇妃。”薛必大见她的话渐入正路，庬眉一挑，道：“这话是何意？”孟葵心见他故意装糊涂，也不说破，但道：“太子有薛家的庇荫，正如合抱之木，不能轻易撼动。秦人凡事依理，太子不犯下大错，秦帝断然不致废黜。只消等到秦帝殡天，太子登基就是了。而端王年少不更事，只仗着一腔兴气胡为。得秦帝宠溺，横行无忌，将来未必成事。何况端王外家乃在齐国，如何插手得秦国？依本公主之见，贵国七个皇子，无有能与太子争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