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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八章  广成王
    第八章  广成王

    薛必大初时只当孟葵心是寻常的庸脂俗粉,不想今日一见,能言善辩,才识见地更是远胜常人,确确堪为太子之良配,当下便应允了秦蜀联姻。却不想,自己教养多年的外孙并亲孙,尽皆栽在这妇人身上。

    经薛必大上下周旋,秦帝只得首肯将孟葵心嫁进东宫。择了良辰吉日,命礼工诸部协同办理。盘古大陆各国得了消息,纷纷派遣使者前来道贺。一时之间,长安十二街衢,人阗路,马塞途,闹闹嚷嚷,大有年节之盛况。

    孟葵心身上青绿色礼衣,头上赤金钗钿,一早便拾掇停当,立等东宫来人。直到傍晚时分,礼部并东宫着人前来,径自将孟葵心抬进了东宫。其时,秦帝凌彻正在紫宸殿大宴群臣外使。孟葵心自在玉榻上思量道:“我虽进了东宫,只秦国还未从剑阁退兵。我岂能坐等秦帝心意回转?”于是唤来贴身宫女飘絮,着她寻来一个小太监,贿以重金,教他带路到紫宸殿。

    紫宸殿内一曲完毕,坐下众人齐齐站起身来,同向秦帝并太子凌箫称贺。秦帝饮罢,众人亦随之饮罢,又各各归坐。方才坐定,只见有一美人,绛唇黛眉,花面雪肤,做军人装扮,手执红色绸带,翩然而至。尚未看清美人形容,只见其身上下翻转,红绸随其飘舞,铿锵如后羿射落九日,矫健似天神驭龙回翔;起舞时有雷霆万钧之势,收舞时若江海凝聚清光。座中众人脸色骤变,竟不知身在何地、人在何时。

    孟葵心在紫宸殿中央站立,收起绸带,向座上秦帝施施然行礼,道:“臣妇入秦有日,未睹天颜,常怀恨恨。今日嫁进东宫,故而贸然在御前献舞,幸勿嫌臣妇粗笨,有污陛下眼目。”秦帝见孟葵心到来,也不好撵将出去,便命其坐在太子身侧。

    孰料,孟葵心不移脚步,只直着身子,仰面道:“臣妇嫁进东宫,便同陛下是一家人了。有些话,臣妇思想多日,欲要问出。”也不待凌彻答言,便径自说道:“前日蜀国遣使前来,以求和为盼。今日臣妇到此,想来必是秦蜀会盟已成。只是不知秦军几时退出剑阁?”秦帝道:“大军整备尚需时日,汝既嫁进东宫,就当守妇人本分,国事不须过问。”孟葵心却也不恼,只嫣然一笑,道:“这乃是臣妇家事,怎生成了国事?”不待她说完,凌彻站起身来,道:“汝入了东宫,便是秦人,蜀国之事,自与你无关。”孟葵心还要再行争辩,却见一个内侍急攘攘走将进来,径上座去,在秦帝前耳语几句。秦帝凌彻听罢大喜,举起酒杯,道:“端王凌彻已于日前打下剑阁。”孟葵心闻言,只觉天旋地转,几几乎跌将下去。

    太子凌箫素来不在女色上用心,只是秦帝下旨、薛相游说,才勉强纳孟葵心为良媛。不成想,二人尚未觌面,孟葵心便在御前出乖露丑,教他失了颜面,十分生气。但见她身子不稳,不好教她再没了体礼,拖累自己,只得着人将她扶回东宫去。

    宴上悲喜转圜,如戏文相似,却全不被九公主凌筱看在眼中。她此时只将双目定在对过一人身上。见他起身,也悄然随在其后。

    凌筱蹑着脚、探着身,与姜如璧将去一丈之地,见他倚靠在花萼楼下檐柱,便知他是出来躲酒了。上前两步,藏在一株相思树下,将身子半掩,偷眼细觑。姜如璧官任御史,行监察之职,心思活泛,举止灵敏。身后有人,哪能不识?

    凌筱忧心他酒后不适,正思量着人煮醒酒茶与他,却不提防被人在背后一扯,身子便顺势跌进来人怀抱。凌筱一惊,忙挣扎出来,抬头方才看清来人却是姜如璧。姜如璧不想身后紧随之人竟是九公主凌筱,不免尴尬。凌筱见姜如璧发觉了自己,不由赧颜。当下两人俱各垂首,一时无言相对。

    姜如璧见彼此静默,终归不是成法,便先自开言道:“公主跟在下臣后面,是为何事?”凌筱被她说破,叵耐女儿心性骄矜,只是不认,道:“本公主在宴上了无趣味,便出了紫宸殿,信步走到这里。姜御史如何说本公主是跟着你的?”姜如璧听毕,也不以为意,便揖道:“公主既是如此,下臣回宴去了。”凌筱见他转身就走,忙跟上前去,道:“五嫂今日如何不见?”姜如璧正色道:“舍妹待字闺中,尚未与端王殿下完婚。公主终日以五嫂称之,岂不是坏了舍妹清誉?”凌筱被她训斥,不敢面驳,只在口中低声道:“皇族上下莫不知监察御史的妹妹是将来的端王妃,我不过先认亲罢了。”

    姜如璧只作不闻,径向前行。凌筱贴身随着,口中道:“姜御史来秦多年,早是半个秦人了。”见姜如璧仍是不瞅不睬,接着道:“御史严慈都不在了,如今年岁不小,可有中意的姑娘?如有时,可告与本公主,本公主看一同长大的情分,去求父皇做主赐婚。”姜如璧听到此处,顿住脚步,扭过头来看着凌筱。凌筱见他目光凌厉,仿佛将人洞穿一般,忍不住瑟缩头脑。姜如璧道:“九公主早不是昔日孩童,再过上两年,陛下也该为公主择婿了。如今在此处,却对一个非父非兄之人,妄谈婚嫁,岂不有失阃范?”

    凌筱闻言,一时语塞。姜如璧不再多言,竟往紫宸殿而去。凌筱见她去得远了,也不好再行纠缠,紫宸殿亦不愿折返,更兼身子疲乏,便欲回长乐宫歇息。正自低头走路,却不想劈面撞上一人。只因此人,两皇女不知终究是得了好姻缘还是恶姻缘。

    凌筱忙后退几步,仰面去看这人时,但见:两目清照,烂烂如岩下电。通身清贵,的的是天家子。那人也拿眼去瞧凌筱,见她:身穿百蝶穿花红缎襦,腰系荔枝色蹙金八宝奔兔织锦裙,头上挽着赤金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簪。俊眼秀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那人先是一揖,开口道:“敢问公主,紫宸殿该往哪里去?”凌筱在姜如璧处讨了没趣,正是恼怒,今见有人平白撞将来,却好撒气。于是绕着那人走了一遭,道:“你是哪国使者?竟在秦宫随意走动。倘使被侍卫误认作歹人,只怕归不得国了。”那人向着凌筱又是一揖,道:“公主教训的是。下臣大燕使者,只是离席如厕,不想迷失了路途,还望公主指点则个。”凌筱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道:“是南燕还是北燕?”

    原来,北方原有一燕国,后来大将慕容仪叛逃到南方,建国践祚,国号仍为燕,所以人称在北的为北燕,在南的为南燕。那人应道:“下臣从南而来。”凌筱想起他适才之言,道:“你如何知道我是公主?”那人笑道:“公主妆容举止不同于常人,况且又在宫中自在行走,不是帝女而谁?只是不知公主是秦帝第几女?”凌筱闻言,忽而又生出逗弄的心思来,道:“本公主排行第十。”那人便向她揖拜,道:“十公主金安。”

    凌筱见他一句一揖,也不好拿他耍性,便道:“南燕使擅自离席,不合仪节,还是归去的好。”那人顺着她的话,道:“故而下臣才求公主指引。”凌筱半转过身子,回望来路,以手指之,道:“此地名花萼楼,使者只往东行去,见人多处便是了。”那人笑道:“下臣只寻人多处,若遇有宫墙阻碍,如何是了?”凌筱不成想自己方才所言竟被人寻出不是来,一时无言相对。

    这时节,一个声音飘将过来,道:“九姐早早就离了席,如何却在这里?”说话时,人已来到,但见:身如巧燕,穿绯色缠枝葡萄暗地襦;腰如约素,系丹纱杯文罗裙;髻如浓云,插喜鹊登梅点翠簪;耳如脂玉,戴红珊瑚籽粒坠子;臂如雪藕,套赤金虾须镯。杏花烟润,芙蓉露妍,盈盈含笑,靡丽欲绝。

    那人听罢来人之言,转目看向凌筱道:“公主不是排行第十么?如何被唤做九姐?”说罢,又扭头对着来人一揖,道:“敢问公主排行?”来人回礼,道:“排行第十。”那人又去看凌筱道:“公主如何说自己排行第十?”凌筱见被识破,便退身到十公主凌筝身侧,道:“本公主说第九,你便信了。如此轻信,也合该被诓。”那人却也不恼,只就着月色,细觑面前两美人。他原有几分醉意,此时月华如练,但觉娥皇女英、姮娥素女,踏月而来。道:“从不曾听闻秦帝有一对双生子,两公主可是一母双生?”十公主凌筝道:“九姐是皇后所出,我不过是庶生之女,与九姐相貌只有几分相似罢了,殿下说笑。”那人饧着眼去看凌筝,道:“公主晓得下臣是谁?”

    凌筝见他目似朗星,一对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觉神色若痴,竟似染了怔忡之疾。凌筱见凌筝不答,只低头看自己脚尖,便扯她衣袖,道:“十妹,你在想甚么?”凌筝被凌筱唤回神来,抬头看向那人,脸上又是一红,但不好不应,开口道:“听宫中内侍说道殿下乃南燕储君广成王。”南燕国君慕容镛膝下无子,便立胞弟广成王慕容铮为皇太弟,是为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