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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十一章   惊马
    正在卫茂漪怔愣之时,凌策上前来,一把将凌笙扯将起来,只偭面斜乜了清涟一眼,道:“老八,你蹲着做甚么,快起来说话。”凌笙起身,口中只喃喃一声道:“五哥。”凌策一边厢怕龙榆景笑他秦国皇室不通体礼,一边厢又想着凌笙的痴病犯了,便交待永清送凌笙回府,自来招待璐州王龙榆景。龙榆景也是个眼明心亮的,早瞧出了端倪,自是不敢多言。只随着凌策进内来坐定,驿馆仆役当即送进茶果来。

    凌策道:“璐州王远来,小王不曾出城相迎。罪过!罪过!”

    龙榆景忙起身应道:“端王殿下折煞外臣了。”

    凌策并龙榆景在驿馆里闲话,这边厢卫茂漪在马厩,圆睁两眼只看着清涟。清涟抬眼,也望向卫茂漪,良久缓缓开口道:“漪公主,何不速离长安?留在此地做甚?”卫茂漪闻言,只道:“我在梦中见过你。”清涟莞尔笑道:“公主自落娘胎我便见过,何至于今日?”卫茂漪张嘴话尚未出口,只听长兴在唤她。清涟起身,附耳低言道:“三日后璐州王出长安,可随其离开。”

    是夜,卫茂漪只在榻上思量日间清涟言语,不知真假。正在朦胧之际,清涟行至榻前,坐将下来,卫茂漪见了,忙不迭起身。清涟向她笑道:“你一入长安四年,不想家去看看么?”卫茂漪点头附会道:“自然自然。只是端王拘得我紧,如何出得长安?”清涟笑道:“三日之后,璐州王返归晋国。届时,你可乔装马奴,扮做我的模样,随马队出城就是了。”卫茂漪再待要问清涟如何自处时,转眼已不见了她身影。翻身下榻,睁开眼来,才知身子仍在榻上,原来方才只是一梦。

    第二日,卫茂漪因昨夜一梦,竟是起得较往日迟了些。幸而凌策一早便进宫去了,自然无人来闹她。卫茂漪在端王府,虽不得出长安,却不曾被禁足,便欲往驿馆一探究竟。于是穿了身素色的衣裳,自角门悄然出府。

    穿街过巷,乘驿馆中仆役不防,径自走进马厩去了。在马厩环视一遭,却不见清涟身影。正在犯疑,抬头见马厩棚顶,有个白衣女娃,正自盘腿坐着。不是别人,正是清涟。于是上前喊道:“你认得我么?”清涟不慌不忙,只转过身子来,手指着下面马厩道:“这衣裳送你。”卫茂漪向她手指处看去,果然马槽下堆放有一叠衣布。展开来,却是一件青黛色葛衣。只听得清涟在头顶道:“你我身量相似,这衣裳你将去穿就是了。晋国马队后日离开长安,勿失良机。”卫茂漪再要问时,抬头已是不见了清涟身影,又怕端王府的人来寻,只得先自归去。

    凌策与龙榆景二人,言笑晏晏,甚是相得,便自担起了接待之责,极少回府,自无人再辖管卫茂漪。而卫茂漪见清涟虽是讶异,在心中却是认定了她的话。第三日上,卫茂漪只穿了清涟所赠的青黛葛衣,端王府之物一毫不取,来也干净去也干净,拂晓时分便带转了后门,出府去了。

    直到辰时,方才望见龙榆景在前骑着一匹银鬃马,摇摇而至。他左右各有两人相伴,身形似是相熟。比及觑得近了,卫茂漪忙蹲下身子随手抓起一包泥土,在脸上抹上一抹。直起身来,正逢晋国马队经过,于是趁势闪身马队里来。原来那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端王凌策、信王凌笙。

    端、宁二王同潞州王皆是性情中人,初初相识,交情已是匪浅,送至十里长亭,又令设宴席饯别。这可苦了卫茂漪,一路之上唯恐凌策认出自己,走起路来,两脸恨不能埋在地底。幸而,凌策、凌笙在十里长亭便与龙榆景依依惜别,三人不胜离情,一齐上马作别而去。卫茂漪见秦人去远,晋人又离了长安,便寻个空隙,离了马队。孰料,不识路头,又平白生出事端来。也是她与秦人孽缘未尽,合该如此。

    正行之际,忽听得马的嘶鸣之声,还掺杂有女子的惊呼,由远及近。回头瞧个究竟时,马并人已至眼前。不及细思,那马自面前奔过时,她便抬手扯住缰绳,身子随马飞逸开来。马上的紫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光景,正自两手死命抓着马鬃,但觉有人扯过缰绳,举起脸来,面上涕泪纵横,口中喃喃道:“放手了罢。你个头恁般小,哪里驯服得了这烈马?”卫茂漪闻言,任缰绳在手中一滑一脱,身子借力向上一跃,正落在马背上,又随手将缰绳收紧。

    紫衣女子直起身子,略斜过身子,看向卫茂漪,秀眉一拧,嗔怪道:“教你放手,你反上马来了。怎生有人如你这般讨死吃?”卫茂漪口中不言,但心中道:“我好心救你,你反倒来怪我。”见那紫衣女子身上云纹羽纱斗篷,发髻上插一支金雀钗,定是富贵人家出身的;此时鬓乱钗横,却仍不失了端贵之气。细看之下,分外眼熟。奈何此时情急,终究想不起是谁来。

    卫茂漪抓着缰绳,对紫衣女道:“你仍前抓着鬃毛,决计不要放手。”她两个在马背上不知颠簸了多少时候,马兴许是跑的累了,竟是放缓了马蹄。卫茂漪见状,道:“这马累了,你我快快跳下马背来。”紫衣女听罢,犹疑道;“马儿不曾驻足,仔细跳将下来跌伤了腿脚。”卫茂漪不由她分说,径自道:“你莫再抓着马鬃,跳下去后滚上几滚,切记,切记。”说罢,忙命紫衣女下马。

    比及紫衣女下得马来,果然依其所言,在地面上滚上几滚,方才起身。卫茂漪见她身上无碍,便随之跃下马来。岂料,双脚尚未落地,整个身子便翻上一转,吊挂在马背上。原来,卫茂漪下马时,不意一只脚绕进了缰绳圈里,身子下沉,自然带紧了缰绳,马儿亦随之受惊,疯了也似的飞奔开来。只听得身后紫衣女一声大叫,卫茂漪一时魂飞天外,心下忖道:“尚未归家看上一眼,就要客死异乡了么?”鸟鸣之声渐次退远,惟有风声呼呼灌耳不绝。忽而脚上一轻,便没了知觉。

    眨巴了两眼,慢慢睁开来,一道清光射来,直晃地双目酸痛,忙伸手在面上遮去。这时节,只闻得一个女孩子连声惊道:“姑娘醒了。”卫茂漪扭转头来去瞧时,只见是个梳着抓髻的女孩子,开了门蹦跳着出去了。此时方才展开眼来,见天光大亮,窗外鸟声啁啾,身上一摸,温暖如初,心下不由哂道:“自谅此番死休,原来天却不肯收我。”于是安下心来,拿眼上下逡巡,打量周遭。见屋子里一色的素色帷幔,桌案却全是乌木的,黑白相衬,极称雅洁。

    卫茂漪翻转了一翻转身子,通身仿若受过鞭刑一般,疼痛入骨。只得两手撑着榻,缓缓坐将起来。 待定了心神,又喘口气,正欲举起双腿下榻,顿觉下身之痛更烈,至钻入肺腑,竟是打了个哆嗦。只道是榻上躺得久了,便强自抬起腿来。不想两脚不曾落地,整个人连带锦褥,竟是滚下床来。正在愕然之际,只听得有人自外而入,口中道:“如何下床了,可又跌伤了不曾?”说着,人已到眼前。

    卫茂漪此时方才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国监察御史的胞妹姜连茵。原来昨日自己拼死救下的,却是将来的端王妃。念及此处,也是苦笑而已。姜连茵见她怔愣,只道是跌伤了脑袋。忙命人请医,又自扶她上榻,掩好了被褥,方才徐徐开言道:“也是你命大,昨日你吊挂在马上时,家里的侍从恰巧赶到,飞刀割断了缰绳,只是暂不能下地行走。大夫说你的腿骨曾断裂,此番落马,又勾动了旧患。”说罢,拿眼直直盯着榻上,面露愁容。卫茂漪道:“姜姑娘不认得我么?”姜连茵闻言,抬起脸来看向卫茂漪,面上难掩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