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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十二章  如璧连茵
    第十二章 如璧连茵

    卫茂漪话方才出口,便自悔失言,忙道:“姜姑娘是皇亲,谁人不识?只是我一介百姓,姑娘哪里认得。”姜连茵听了,抿嘴浅笑。卫茂漪将她细细瞧去,只觉较之四年前,愈发出挑了:眸似秋水,肌肤胜雪,修短合度,亭亭秀立,恰如出水芙蓉一般。姜连茵见卫茂漪凝视自己,面上不由一红,背过身去拾起一只矮脚凳放在榻前,道:“忘记问姑娘芳名。”卫茂漪应道:“我本家姓卫,贱名实在不值提起,芳名更不敢当。”姜连茵此时方才在榻上坐了,拉起卫茂漪的手,道:“承蒙姐姐相救,不然小妹定是魂归泰山了。姐姐安心在府上将养,待晚来哥哥回,必教他同来相谢。姐姐可还有家人?妹妹也好着人知会。”卫茂漪闻得姜如璧要来,忙摇手道:“如何敢劳烦御史大人前来看视?岂不折煞了我?”姜连茵道:“姐姐是救命大恩,哥哥不可不来的。”卫茂漪见劝说她不过,只得将话岔开。

    当晚,卫茂漪只推说身上不好,自在房里榻上草草吃过晚饭,便睡下了。原来,姜连茵难得端王府去,纵是见过卫茂漪,也不曾放在心上,故而不识。其兄姜如璧却是不同,他是端王府上的常客,定是认得的。依凌策的脾性,知卫茂漪出逃,彼时应正大肆搜捕,姜如璧在自家里见了她,怕是会告与端王府去。

    一连数日,卫茂漪只是搜索枯肠、遍寻由头,只是不见姜如璧。姜连茵自是不敢勉强,却不成想姜如璧见卫茂漪几番推拒,不免疑虑。他是监察出身,难免觉出些端倪来。只是碍于妹妹情面,不好究问。一日,当月休沐,在书房里乏了,想起在家中养病的那个,信步后院走去。

    卫茂漪不能下榻,正自在榻上百无聊赖,闻得脚步声,只道是姜连茵又来同她闲话,忙抬头道:“姜姑娘来了。”话未及说完,方才看清来人,情知躲不过了,只得扬首望向他。只见这人:身上波涛暗纹海青色深衣,腰上虫草白玉带,头发下披,只在后头系上一支八百坠角。面皮白净,略无髭须,眉似剑戟,目如朗星,神采奥澈,气概轩昂,分明是谪仙一流人物。于是徐徐开言道:“姜御史见礼了。”

    姜如璧见是卫茂漪,笑道:“外头端王正在大张旗鼓寻你,你倒在我的家中躲清静。”卫茂漪摸着两腿道:“非是我占用宝地躲清静,只是因为令妹,这腿暂时废掉罢了。”姜如璧接道:“见你不慌不忙,不担心我着人端王府去,说府上正寻之人在我处。”卫茂漪应道:“御史大人若想说出去,不消知会小奴的。”姜如璧闻言,拿眼将她上下逡巡一番,道:“卫姑娘果然与众不同,无怪乎端王青眼相加,姜某也要高看一眼了。”卫茂漪两手平放在胸前,施礼道:“御史大人的话当真是折煞小奴了。”正在此时,姜连茵推门进来,见了姜如璧,上前一把挽住他的手臂,道:“哥哥今日休沐,哪里寻不见,原来却在卫姐姐处。”

    姜如璧推开姜连茵,嗔道:“行将出嫁的姑娘,还学小孩子性气。”卫茂漪明知姜连茵所嫁之人正是端王凌策,却仍是问道:“不知谁家郎君好福气,娶得姜姑娘这般的佳人?”姜连茵听罢,面上一红,低下头去。姜如璧摆弄着手指上的一支绿松石戒指,斜乜了眼去看卫茂漪,良久方道:“非端王而谁?”卫茂漪直迎着姜如璧,道:“端王秉性粗豪,只怕将来委屈了姜姑娘。”姜如璧闻言,登时面上怒气上腾。卫茂漪自知失言,扭头向里壁,不去睬他。姜连茵抬起头来,见哥哥生气,不明底里,问道:“哥哥因何气恼?”姜如璧颜色稍霁,宽慰道:“忽而想起早起阅过的公文,地方上徇私枉法之人如蚁聚一般,除之不尽。”姜连茵笑道:“哥哥虽然人在此地,心仍在书斋。”姜如璧道:“你我都莫在卫姑娘着吵嚷,教她且好生将养着。”说毕,也不同卫茂漪作别,便拉着姜连茵出门去了。

    二人径直出门,绕进回廊下立定,姜如璧方问道:“你可有问明这姓卫的姑娘性命、籍贯、家世?”姜连茵道:“她只道自己姓卫,其余多不愿提起。”姜如璧听了埋怨道:“你既弄不清明,就将她领回府里来。若是个歹人,该当如何?”姜连茵听了不悦,回言道:“卫姐姐一介弱质女流,又有伤在身,纵是想行凶作歹,也当有本事才是。况她救我性命,我岂能弃她于不顾?”姜如璧见妹妹动怒,忙忙哄道:“是为兄的多心了,茵儿可去厨下看看,早些安排下卫姑娘的茶饭。”姜连茵转身走出回廊,姜如璧望着妹妹的背影,心中便有了计较。

    卫茂漪在御史府上忽忽两月,早是能够下地行走了。这一日,正在廊下扶壁而行,不上几步便气喘吁吁。姜如璧劈面见她身倚粉墙,面上微有汗珠,不由暗哂。于是上前一步,打横抱起,直行至院中的石凳前方才放她下来。卫茂漪竟一时如遭电击,通体酥酥麻麻,又神思恍恍惚惚。姜如璧俛面见她酡颜如醉,不禁打趣道:“卫姑娘不曾吃酒,这模样倒像是醉了。”卫茂漪轻抚面颊,果然发烫,却强口道:“兴许是方才走的累了。”

    姜如璧在她对过坐下,道:“卫姑娘来贱地做客亦有月余,可还习惯?”卫茂漪道:“我的起居饮食全赖令妹亲力操持,焉有不适之处?”说道此处,卫茂漪将眼儿偷瞄姜如璧道:“御史大人的意思,莫非是待我的身子大癒,再行交与端王?”姜如璧笑道:“卫姑娘是将姜某当作小人了。舍妹得姑娘救助,大恩未报,岂可以仇加之?卫姑娘只管在府上安心住着就是。”卫茂漪不知其言辞真假,却也不好深究,只低头摩弄石桌的一角,忽而开口道:“姜御史原是齐国人,为何在秦国做官?”

    姜如璧听罢,且不答言,只抬头东向望天,少时才说道:“如今算来,来秦已有十一年了。姜某父母早亡,只得一个尚在闺中的姑姑抚养。后来齐秦联姻,姑姑嫁往秦国,便带着姜某并舍妹一同入秦。”卫茂漪又问道:“御史大人是齐国宗室,族中叔伯兄弟尚在,凡逢节庆,父母墓上也合该祭扫,可曾有归国之念?”姜如璧面色黯淡下来,长叹一声,道:“俗事萦怀,难以遂愿。姜某原是外臣,却占御史之位,担监察之责,朝中向有微词。姑姑在秦宫虽是椒房宠盛,奈何朝中无人,便是没了倚仗。姜某若再兴归国之念,正好落人口实,不惟姑姑受累,怕是端王也难逃众口。”卫茂漪闻言,竟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来,道:“人生一世,总有千般无奈,但求俯仰无愧罢了。”姜如璧望向她,粲然一笑。卫茂漪见他笑,但觉春花盈野、春水溅玉。自此后,他二人却像是熟识乍逢的老友,常聚在一处闲话。

    看看卫茂漪腿伤痊愈,行动无碍,在姜府上却生出留恋之情,故而也不曾说出离开的话来,早是姜如璧却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这一日,卫茂漪正在园子里闲逛,见水池中红莲开放,便不由得走上前去,坐在池边一方清石上。红莲之中有一株粉莲,含苞正露出尖角,水为裳风为佩,翠荷为盖。细看去,竟还是并蒂。正痴看之时,蓦地闻得有人道:“看来腿脚当真是大好了。”卫茂漪寻声看去,不禁展颜。

    姜如璧在他身旁立定,问道:“看的甚么这般出神?”卫茂漪指向池中粉莲道:“花开并蒂,好兆头。御史府上怕是好事将近了。姜如璧笑道:“某哪里有好事?是姑娘的好事,身子大好了,岂非好事?”卫茂漪且不答话,转而道:“这株莲正似令妹,亭亭秀植,临风鲜妍。”姜如璧道:“谢姑娘美言。只是不知贵国的藕花,比之如何?”卫茂漪闻言,面色转而凝重,道:“我国溽热,无有此物。”姜如璧趁势问道:“去国日久,不想家去么?”卫茂漪听了,低下头去。姜如璧接道:“某可遣人将姑娘护送至蜀国,而后姑娘只往南行便是。有家可回、有国可归,胜过某远矣。”卫茂漪强笑道:“御史大人不必伤怀。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终有东返之日。”

    于是卫茂漪收拾行装,欲要离开。姜连茵知晓,万般不舍,却拗不过卫茂漪。姜氏兄妹直将她送出城去。三人在城郊相聚话别,卫茂漪对姜连茵道:“适才有个包袱落在马车内,劳烦姜姑娘取来。”见她行远,卫茂漪回头看着姜如璧道:“我有一言,闷在腹中久时,骨鲠在喉,今日分别,欲要诉与御史。令妹心思单纯,端王却是个跋扈嚣张的,将来未必是良人。”姜如璧道:“姑姑待某兄妹有鞠养之恩,婚约是姑姑做主早年定下的。姑娘所言,某非是不曾思量过,于今只盼二人婚后,端王能转了性子。”卫茂漪只得应一声道:“各人自有天命,但自求多福罢了。”说毕,径自纵身跃上马,扬鞭而去。

    这边厢,姜如璧并姜连茵两个归府,早望见家门前立着三五个人,走进细觑时,方才认出是德妃身边管事的内官。那人见了姜氏兄妹,且顾不得行礼,箭步奔至姜如璧马前,道:“御史大人快同老奴进宫去,娘娘身上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