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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十三章薨逝
    第十三章薨逝

    姜如璧闻言,少不得惊骇一番,忙步至马车前吩咐了姜连茵几句,便随内官入宫去了。一路之上,心中千头万绪。好容易捱进宫去,內官领着径自进入掖庭,远望见昭仁宫门前,挤挤挨挨满是宫女宦官。姜如璧暗道一声不好,面上依旧不变,脚上随着內官亦步亦趋。

    行至寝殿,內官退出,只留德妃、端王、姜如璧三个。德妃正自躺坐在榻上,同端王凌策说话,见了姜如璧,便挥手教他近前来。姜如璧走近细瞧,见德妃身上一件玄丝连裳,脸儿黄黄的,如蜡相似,眼窝陷落,颧骨凸起,不由鼻子一酸,道:“姑母保重。”德妃强笑道:“连日来病着,不想竟成了这般鬼模样,吓到了你。”

    姜如璧在榻前小杌凳上坐定,道:“姑母可有何事相唤?”德妃道:“本宫这身子打小就不好,近两年更是不堪了。你是本宫一手带大的,几个孩子里最是老成持重,今日教你来是为了茵儿的事。茵儿年已及笄,早到了议亲的年纪。也是本宫的身子不争气,便将此事搁置了。本宫的意思,下下月十五日宜婚娶,策儿与茵儿可在此日完婚。”姜如璧闻言,头顶如闪过一道霹雳,忙不迭道:“皇家婚事,岂可如此仓促?”德妃叹气道:“本宫岂不知仓促?若不赶在前头将事办了,本宫怕是见不到他二人完婚了。只是委屈了两个孩子。”姜如璧见她说得哀切,只得道:“一切全凭姑母做主。”见凌策在侧,又道:“但不知端王意愿。”凌策向二人拱手道:“就照母妃、表兄的意思。”当下计议已定,将二人婚期定在下下月十五。姜如璧又说些宽慰之言,方同德妃、端王二人作别,由內官领着出门去了。

    出了昭仁宫,劈面迎来一人,姜如璧见了,不由锁了眉头。九公主凌筱上前,仰面笑问道:“姜御史是来看望德妃的么?”姜如璧自顾自向前行,口中应道:“正是。”凌筱脚步紧随,同他并肩而行,道:“娘娘身上好些了么?”姜如璧道:“感承公主记挂,德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凌筱抿嘴笑道:“这般急匆匆的,是有要紧事么?”姜如璧回身向她弓身下礼,道:“公主留步,下臣出宫去了。”说罢,径自朝外走去。凌筱呆愣愣望着他走远,眸子里的光彩随之一点点熄灭。忽而两腿一沉,向前倒去。

    电光石火之际,有人一把扯过,正落在怀中。凌筱睁开眼来,见了来人,复又闭上眼来,道:“皇兄莫推开我,我累了,欲要像年幼那般靠上一靠。”太子凌箫道:“此时想起孤的好了?你是等在此地多少时候了?孤早说过,姜如璧小子冷面冷心,对你又无情意,你何苦眼巴巴贴上去?这些年,你在他那吃了多少亏?只是不长记性。”凌筱仍闭眼道:“我看他好,实在喜欢的紧。去求父皇,他却不允我嫁他。”凌箫听罢,将凌筱推出,抓着她的肩膀,道:“不惟父皇不允,孤也是不允的。他是老八的表亲,你是孤的亲妹,你两个怎能做夫妻?”凌筱打落凌箫手臂,道:“朝堂上的事,休要说与我。我的婚姻之事,自作打算。”

    当晚归家,姜如璧同姜连茵说知婚姻之事,姜连茵乖顺,一口应下。婚事于是紧锣密鼓地张办起来。古来皇家婚事,向来贵重,凌策母子又极得秦帝偏宠,日子虽紧,诸事却不敢怠慢。

    终是等到嫁期,姜连茵梳妆讫,前来拜别兄长。姜如璧在上首坐定,见她身上玄色黼领深衣,恍如梦寐。道:“父母亲弃世之时,你始得三岁,如今嫁做人妇,我也是对得住双亲泉下之灵了。”姜连茵闻之泪下,道:“兄长抚育之恩,妹妹永不敢忘。只是今日出嫁,留得兄长孤身一人。”姜如璧道:“我这里,你大可放心。只有一件,临行定要嘱托与你。你性子温驯太过,只怕将来侍奉夫主、管束下人,于你有碍。女子温柔是好,只是温柔太过,必为其所伤。”姜连茵道:“兄长的话,妹妹谨记在心间。妹妹此去,便只留哥哥,哥哥平日里案牍劳神,要保重身体才是。”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姜如璧背过身暗暗拭去眼泪,起身道:“快快出门子罢,仔细吉时过了。”说着,便拥着姜连茵出门去了。

    这边厢,端王府里红烛映天,太子凌箫并一众皇子前来观礼,见信王凌笙往来奔忙,唤他到面前道:“老八,你是同来观礼的,还是待客的?”凌笙应道:“五哥大婚,身边又没个得力人,故而央我来的。”二皇子敬王凌笏道:“这分明是父皇的意思了。”凌笙事忙,便拱手作别了。七皇子凌竽眼尖,见他身后紧随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鹅蛋脸,红缎袄,笑道:“老八是开窍了么?”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纷纷笑而不语。十二皇子廉王凌笃道:“左不过是八哥身边多了个使女,有甚稀奇?”七皇子宁王凌竽拿折扇在他头顶敲道:“你的憨劲比之老八过之而无不及。”三皇子康王凌竺向来是个刻薄的,道:“尚且不到迎亲时候,老五不出门迎客,只躲在屋子里不出,怕是不满于这桩姻事。”太子凌箫假意劝道:“老三说话,也该分个时宜。今日老五大喜,寻他甚么晦气?”二皇子敬王凌笏道:“三弟说话,不无道理。姜家丫头,模样虽好,却被姜如璧教养得循规蹈矩,事事讲个规矩体礼,实在寡淡无趣。我若是老八,也不乐意。”这一干皇子便在婚宴上,开始说道起凌策、姜如璧两人的许多不是来,哪里晓得甚么兄友弟恭?

    姜如璧在家中,自备了一桌酒席在庭中,对着一轮皓月自斟自酌起来。入秦来这十数年光景,历历在目,今日分外清明。思及自己少失恃怙,孤身在西秦朝堂搏命,胞妹嫁入皇族前路未卜,不由洒下几滴清泪。不知不觉之中,竟手托着腮睡过去了。

    忽而一阵冷风吹过,姜如璧浑身哆嗦一下醒转来。心中怪道,虽是七月流火时节,这风未免也吹得森冷。正在此时,管家一阵风似的跑来,下台阶时不稳,一个跟头跌下,直滚到姜如璧跟前,跪在地上不及起身,道:“宫里来人说,德妃娘娘怕是不行了。”姜如璧闻言,一时呆若木鸡。良久方问道:“几更了?”管家答道:“将近三更。”姜如璧抬头见方才的圆月不知何时竟被乌云罩住了,一丝光亮也透不出。

    比及姜如璧到达昭仁宫时,秦帝凌彻坐在榻上,凌策并姜连茵跪在榻前,二人身上喜服未除,再看向德妃,此时只有出的气,无有进的气了。德妃强力睁大了眼,见了姜如璧,伸手示意他近前。姜如璧三步作两步靠近,亦在榻前跪下,闻得姜连茵抽噎之声,方才如梦初觉,低喊道:“姑母。”说时,两行玉箸下落在脸颊。

    德妃将手从姜连茵并凌策手中抽出,教姜如璧握着,道:“你是三个孩子中最年长,也最是持重的。本宫去后,你要好生看顾他两个。”又对凌策道:“策儿,你同表兄一处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日后外事不明时,尽可求教。”又看着姜连茵道:“茵儿,如今你已嫁作人妇,内事都是你的。只有你夫妻两个同心,本宫便别无所求了。”三人忙不迭颔首称诺。德妃霎时说出许多话来,一气提不上,只得喘息而已。宵分之后,德妃时睡时醒,同他四人吩咐几句,又闭上眼来。寝殿里愁云茫茫,惨雾漫漫。听得鸡人一声鸣唱,德妃一缕香魂,悠悠荡荡,已然去了。秦帝凌彻为之辍朝三日,追赠德妃姜月溶元贞皇后,大办国丧,一时天下为之缟素。奈何他忆妻成狂、忧思过度,不上一年,便困悴不堪,魂归玄壤了。死前特特颁下遗诏,与德妃同葬皇陵。

    想来是知儿莫若母,德妃晓得凌策是个不能自立的,便早早将姜连茵许配了他,只盼姜如璧翊佐于他。却不成想自家儿子向来是个任性任情的,又不晓得通权达变,父母庇荫多年,更是不曾经受半点风浪,将来不惟朝堂失意,家世上更是萧索。外无心腹朝臣,内无体己亲朋,直直是到了孤立无援之田地。

    第二日上,姜如璧直至晡时方才归府。管家命厨房做了豆腐饭送来,姜如璧举箸茫然,抬头见管家欲言又止,道:“你有何事?”管家禀道:“送卫姑娘的人回来了,说卫姑娘已安然到达兴州。”姜如璧点头,屏退了他,只一人在书斋内沉吟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