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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十四章  中山王
    第十四章中山王

    姜家家仆直将卫茂漪送至兴州,方才折返长安。卫茂漪依姜如璧所言,一路南行,见路路行,遇水水行,逢人便问,日夜趱程,终是到了西蜀国都锦城。锦城,俗称芙蓉城,因城东有百里荷塘而得名。只是此时,夏尽秋来,早是不见了水上红绿离披之景。

    卫茂漪心想,既到了锦城,若不去观览百里荷塘,实在可惜。将来归家,怕是一株荷花也再难看见。既起了玩心,便难遽去。于是,在城东寻家客舍暂且住下。

    第二日,天色晴和,卫茂漪步至城东,赁了艘小艇,独自下塘。莲花粉褪,荷叶半卷,一枝枝莲蓬或大或小挺立着,远望去,满塘黛色盈目。游人稀少,却有成群的采莲女掉桨嬉戏。卫茂漪划小艇到塘心,随手摘得一枝莲蓬,剥下颗莲子丢进嘴里。银牙嚼去,忙不迭吐将出来,蛾眉皱起。她一人自得其乐,殊不知适才光景尽数看在一人眼中。

    荷塘正中,建有一亭,名曰“湖心亭”,四围环水,惟有舟楫可渡。坐在当中,荷塘美景可饱看、可赏玩。此时,湖心亭中正有一人,身上月白色湖绸衫,自箕踞在水纹簟,举起一只白玉卮,欲要抬头饮下,却见一艇一人渐渐行进。细觑之时,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身上一件水红色纱衫,系一条素色绉绸裙,青丝挽起一支玳瑁簪。肌清骨秀,丰颊修眸,玉体轻盈,三尺临风翠柳;娇躯小巧,一枝半放春花。原来,此人正是陶国中山王陶奎林,游历到此,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亲信常随来湖心亭赏荷。正兴起之际,卫茂漪闯将进来。

    当下陶奎林见了卫茂漪,放下玉卮,摩弄着手上的翡翠扳指。不一时,解眉头、展笑颜,唤过身旁的女使,低耳吩咐几句。

    卫茂漪归至客舍,正欲进房去,客舍掌柜上前拦住,告道:“姑娘,大厅有人来寻,业已等候多时了。”卫茂漪听了,不免疑惑,想来自己初入西川,并无故友亲眷。虽如是想着,仍是不由自主朝大厅走去。

    厅上有一荔枝色细葛衣女子,见了卫茂漪,站起身先自开言道:“卫姑娘,小奴等候多时。”卫茂漪将她上下打量,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道:“我不认得你。”女子笑道:“小奴主人认得姑娘,特来相邀。”卫茂漪道:“你家主人又是何人?”女子道:“家主对姑娘思慕已久,姑娘去见了便知,车马已在外等候。”说罢,便作势请她出门。卫茂漪见状,不好推拒,便随她去了。上了马车,卫茂漪问那女子道:“敢问姑娘闺名?”女子应道:“小奴听音。”卫茂漪褰起帘子,见西天红日正悄然向后退去。

    约莫半盏茶功夫,马车停驻,听音先自跳下,又回身去扶卫茂漪。卫茂漪抬头,见面前一座高台楼阁,青松拂檐,红绸绕栏,有四层来高,上悬挂匾额,题名“芙蓉楼”。听音在前引领,卫茂漪随其一气步至顶楼,在一处厢房前停下,道:“家主在此,姑娘且请进门。”

    卫茂漪推门而入,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木大插屏,转过插屏,走上两步,红珊瑚珠帘将内外隔开。卫茂漪犹疑片时,便掀帘进来。迎面是个云母屏风,又转过屏风,一个梨花木圆桌,桌上珍馐罗列。桌前坐着一人,见卫茂漪进来,且是不言语不动作。卫茂漪将他打量一番,道:“公子认得奴家么?”

    听得说话,那人方才站起身来,道:“自然是认得的。”卫茂漪此时方才看清这人,只见身上葡萄枝暗纹正红色裥衫,腰间螭头水犀带,上系羊脂玉闹妆。凤眸修颊,猿臂狭腰,似嵇叔夜之玉山,卫叔宝之明珠。那人徐徐开口道:“小可姓陶,草字奎林。”说罢,邀卫茂漪入座。衣袖拂动之间,隐隐清芬袭来。

    卫茂漪在他对过坐下,细看其形容,只觉肤洁质白,直可教韩子高汗颜。陶奎林先自斟了盅酒,复站起身替卫茂漪满上。卫茂漪谢过,低头见桌上盘盏俱是银器,筷子是象牙镶嵌翡翠的,别有白玉酒壶白玉酒杯。陶奎林见她两眼盯视着酒盅出神,道:“小可饮酒素来不喜金银器皿,惟有玉石的才不失了原本滋味。”说罢,仰面将杯中酒举起一饮而尽,回身归座。

    卫茂漪道:“奴家不曾见过公子,当不得公子盛情。”陶奎林笑道:“小可认得姑娘故交,且对姑娘神往久矣。今日有幸相见,实慰平生。”卫茂漪问道:“故交是哪个?”陶奎林问道:“小可业已着人去请,不日即至。”说毕,邀她共饭。卫茂漪举箸,见盘中菜肴皆是见所未见的,一时不知如何下箸。

    一餐了,卫茂漪道:“谢公子款待,天色不早,奴家就此去了。”话尚未说尽,只见两婢自外而入,手上各有托盘,一人是茶盏,一人是果子点心。两人将果盏在桌上摆定,屏息退出。陶奎林将茶盏向卫茂漪处一推,道:“此是峨眉白芽,乃采自峨眉山上黑水寺后绝岩之上。”卫茂漪拿起茶盏在手,见茶盏莹白胜霜雪,扣之声欺哀玉,茶盏里一水嫩绿,嗅之但有清香。终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晓得奴家是谁么?”陶奎林呷了一口,缓缓抬头道:“姑娘安心,小可断断乎不会诓骗姑娘。”卫茂漪口中不言,心底知此人不可信,但却不自觉依了他的言语。

    两人茶水饮讫,卫茂漪起身道:“奴家要回了。”于是提步便走,刚行至珊瑚珠帘,听得陶奎林道:“这蜀国与西秦不同,是要宵禁的。仔细出门被军训院的逮去,你在此地无亲无故,谁能救你?”卫茂漪斜过半个身子看向陶奎林,怒道:“你是有意的。”陶奎林又呷了口茶,道:“是有意的又如何?这早晚的,你能哪里去?不如在小可处宿了,明日好回。”卫茂漪沉吟片刻,想他说得有理,自己孤身在外,凡事不可莽撞,于是坐将回去,同陶奎林继续品茶。

    看看二更,陶奎林命听音引着卫茂漪前去安歇。二人左转右绕,来至廊下一所厢房,排开绣闼,迎面的是一架美人屏风,转过后,左手边乌木长案上设着汝窑美人觚,插着时鲜花朵,并有一只宝鸭香炉,正爇着龙涎香。右手边两张楠木交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再往前去,是紫檀木螺钿床,红罗复斗帐。听音退出后,卫茂漪坐在床上,身子困乏,铺开锦褥,钻将进去。

    只是躺在床上,却没了睡意。思量适才所见之人,心里笃定,端的是不曾见过的。默念道这人名字,又但觉有几分熟识,却是一时想不起哪里听过的。辗转反侧再三,天将明时方才朦胧睡去。

    第二日卫茂漪醒来时,满室清光映雪,不由张开手掌去遮。外头的听音听得屋里响动,端着一盆水进来,教她梳洗。卫茂漪一行盥手,一行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听音应道:“家主同小奴皆是陶国人。”卫茂漪闻言,顿时头顶闪过一记焦雷,忙问道:“你家主人现在在何处?”说罢,顾不得靧面,只教听音带她去见陶奎林。

    此时的陶奎林早是朝饭罢,正自在花厅啜茗。见卫茂漪进来,青丝蓬乱,钗环倒束,只是眉照初月,肌飞白雪,宛若艳蕊之含风露,仍是明丽射人。挥手屏退听音,对卫茂漪道:“想是小可招待不周,惹得姑娘动怒。”卫茂漪只道:“你是陶国得中山王么?”陶奎林低头一笑,道:“姑娘在端王身边,也是晓得些各国的皇室宗亲的。”卫茂漪惊道:“你知道端王?”原来卫茂漪在长安端王府时,时常听他论议列国名臣,陶奎林之名自在其中。于是问道:“王上留下奴家是何意?”陶奎林俛面将茶盏在手中一转,道:“昨宵不是讲明了么?同姑娘见个故人。”卫茂漪冷笑道:“凭中山王之能,想必奴家的身世王上业已弄得清明了,如此哪有故人?”陶奎林道:“你出那与世隔绝之地四年,焉能没个彼此都认得的故人?”卫茂漪说他不过,只得暂且留下,欲要看看故人者究竟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