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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十五章  启灵
    第十五章启灵

    陶奎林遣人将卫茂漪一应行装搬至芙蓉楼,卫茂漪在此住上几日,始察觉自己所住的厢房原来竟在陶奎林的间壁。二人从此同桌共食、隔墙而眠,闲暇之时说些散话,渐渐熟识,但止于深交。只因陶奎林此人心思着摸不定,言辞上更是滴水不漏。卫茂漪尝试几番,欲要将其来历依因探出,都被他拿话岔开,终是徒然。

    等不上半月,有人果然自北而来。此时,陶奎林并卫茂漪两个正在街上闲逛,卫茂漪见一家摊子上摆放着胡桃,其中有些许不与别个同:底平如槟榔,皮壳厚硬,便捏在手中仔细端详。陶奎林见状,夺将过来,道:“这是山胡桃,生长在岭南,不当吃的。”说罢,将山胡桃掷回原处,拾起另一枚,正欲递与卫茂漪,却又缩回手来,从衣襟里取出一方白罗帕子,将胡桃系着,挽上一个同心结,抛到卫茂漪怀中。卫茂漪接过,却见陶奎林贴身的一个女使,唤作视夜的,走来在陶奎林耳边低言几句。陶奎林听罢,看向卫茂漪,笑道:“你等的人到了。”

    他二人赶回芙蓉楼,小厮领着进了一楼的一所花厅。卫茂漪见来人约莫三十岁年纪,黄面皮,颧骨刀削,瓜子脸,右颊有几点黑斑,黑头发,青丝中间杂几缕白发,见陶奎林正自大咧咧坐在上首,便问道:“你这故人我是不识的的。”那人见了卫茂漪,倒头便拜道:“长公主是不认得奴婢了么?”见卫茂漪仍是茫茫然理不出头绪,道:“想是公主去国日久,不大记得了。奴婢正是王子与小公主的保母。”卫茂漪闻言,恍然大悟,原来这人正是弟妹的保母长影,忙扶她起身,道:“你如何在此处?”

    保母长影起身回道:“奴婢在城破之时先抱出柔公主,路上遇上傅父带着王子,结伴而行,退至大荒山躲避。过上几日,以为贼兵退去,不想方才下山就被捉了去。”卫茂漪忙问道:“我的弟妹可好?”长影回道:“长公主放心,王子并小公主都在傅父处。”卫茂漪喃喃道:“如此说来,你离开灵修也有四年了。现今他两个究竟是怎生的,你是不晓得的。”

    陶奎林听到此处,开言道:“灵修国人不是会隔空观物么?你且看上一看不就晓得了。”卫茂漪面上一红,道:“隔空观物须要极强的灵力,我身上一丝一毫没有的。”陶奎林脸上故作不解,匿笑道:“为何?”卫茂漪应道:“灵修国巫觋灵力天生怀据,只是灵女须在十五岁月圆之时由成年灵女为其拜神启灵,方得灵力。”陶奎林听罢,俛面佯装掸去衣上尘土,道:“我帮你如何?”卫茂漪笑道:“中山王说笑了,你如何帮我?”陶奎林直指着长影道:“我教她帮你就是了。”卫茂漪将身子挡在长影前道:“她为何听你的?”陶奎林口里悠悠说道:“只因此人是我的奚奴。”卫茂漪冷笑道:“果不出我所料,普天下的人口买卖十之七八多是陶国人的。”

    陶奎林道一声有事先行,便只留她两个在花厅。长影见陶奎林去远,对卫茂漪道:“公主切不可轻信此人。这人主意多,面上却从不发作。”卫茂漪道:“我知他城府深。我只问你,你彼时是被陶国人捉去的么?”长影应道:“是蛮国人,后转卖给了陶国。”

    卫茂漪并长影自在花厅叙旧,殊不知间壁厢房里,陶奎林正自歪躺在榻上假寐,下首听音正坐在案前疾书。约莫一盏茶,听音将字纸奉上。陶奎林两眼不开,口中但道:“读将出来。”原来,听音耳力惊人,在间壁竟将花厅里卫茂漪两个言谈尽数记下,一五一十说与陶奎林。

    陶奎林与卫茂漪商定欲行启灵之礼,二人一算,半月后便是月圆之期,于是先着人采买祭品。是日,卫茂漪香汤沐浴后,穿上五采斒斓衣裳,听音将出一条翡翠禁步来系在她腰间的宫绦上。卫茂漪见了,道:“这禁步十分奢贵,与祭礼朴实之旨相悖,还是取下罢。”听音应道:“家主的意思,是望姑娘戴着。少顷便是姑娘的大事,家主是想尽一份心力的。”

    陶奎林早是在命人在庭前隙地里安置了香案、䔄席之物,估摸时辰将近,又亲来相看。只见香案正中蕙肴蒸,前是桂酒椒浆,两边青石瓶各插有琼芳,四角蘼芜下垂,地上䔄席瑱玉镇压四角。问道:“这些许祭仪就足够了么?”长影应道:“祭祀不贵祭仪之多寡而贵心意之真伪。只是王上恁般帮助公主,是何用意?”陶奎林眉峰一挑,道:“这须索孤同她相商,与你说甚?”二人话音方落,便听得瑽瑢之声由远而至,陶奎林回头,见卫茂漪莲脸初开,珠眸转盈,明似朝阳,艳压落霞。道:“玉骨珊珊,古之延娟不及。”卫茂漪道:“谢过你的禁步了。”

    长影道:“禀上长公主,启灵耗损体力,无须舞蹈,只消竽瑟即可。”于是卫茂漪同长影竽瑟和鸣,一曲终了复又一曲。陶奎林听去,但觉音律协畅而已,实在稀松平常。只是美人月下抚瑟,倒是另一番风景了。

    一炷香工夫,二人奏毕,起身跪在䔄席上祝祷。又是一盏茶,长影站起立在卫茂漪身后,从袖子里取将出一根银针来,径直向她天灵盖刺去。而后伸手紧握着她的两肩,不一时,只见乌云罩月,一记焦雷闪过,直击中卫茂漪的天灵盖。卫茂漪浑身打了个寒颤,便倒在䔄席上。此时举目望去,月白风清。

    长影将卫茂漪扶起,道:“长公主须作休息。”陶奎林于是遣人同长影一道扶卫茂漪回房去,问道:“她几时康复?”长影答道:“长公主天资过人,今晚宵分便可行动如常。”

    夜半,卫茂漪醒转来,见屋子里红烛高张,炉香正袅,天灵盖处仍是疼痛。她强忍起身,将被褥堆叠起,暗忖道:“启灵已过,待我看看国中弟妹如何了?”于是自盘腿坐在床上,凝眸锁目,聚精敛神,正自精骛秦蜀,神游万里,眼前风物风驰电掣般闪过。但听得身下琅琅玉石破碎之声,忙展眼去看时,一气尚未吐出,只呕出鲜血来,登时昏厥过去。

    第二日,长影起早,对卫茂漪甚是放心不下,便在她门前盘桓不去。陶奎林晨起后打发听音来探看,听音见了长影,问道:“姑娘尚不曾么?”长影回道:“想是夜来累着了,多睡会也好。”听音复命而去。

    这边厢,陶奎林吃罢朝饭,又用了茶,仍是不见卫茂漪,心下暗暗纳罕,遂而亲去瞧看。见门前长影来回走动,便问道:“她还不曾起身么?”长影道:“长公主身上困倦,迟起些也好。”陶奎林算了下时辰,不由震怒,骂道:“吃敲材,她只怕是出事了。”说罢,忙推开门进内。劈面见卫茂漪蜷曲身子歪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嘴角尚有血渍,地上绒罽一滩的血水。长影见状,栽头扑向榻前,禁不住泪水涟涟,哭道:“长公主,这是怎么了?”陶奎林着人将卫茂漪平躺下来,对听音道:“快请大夫来看。”听音去后,仍是听得长影抽泣之声似断还续,心头不由光火,恨道:“她没死,你却来哭丧。这早晚的,不见她出门,就该进去查看,你反替她守在门外。”

    不一时,大夫来到,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只说姑娘底子好,脏腑虽小有损挫,所幸无甚大碍,只好生用药,善自保重就是。陶奎林于是将屋子里人都屏退了,只自己留下,待其醒来。

    卫茂漪服过药,二更时分渐次醒来。见陶奎林坐在床前,道:“我这是怎么了?”陶奎林见她睁眼,心下释然,笑道:“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愿未了,又折了回来。”卫茂漪闻言,一似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细想起自己吐了血,便道:“看来是我心急了。”陶奎林道:“你原来是个作死的。 刚启了灵,就强用灵力,当真是嫌命长。”卫茂漪道:“我在秦国时,常随端王骑马射箭,故而体健,不打紧的。”陶奎林冷笑道:“如此说来,他府上的奚奴个个都是有福气的。”卫茂漪只道:“我只是要看看弟妹,不承想竟生出事来。”陶奎林道:“幸而你命大,不然恐是不能亲睹复国之日了。”见她闻言神色痴傻,于是笑道:“你不想复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