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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十六章  复国
    第十六章复国

    卫茂漪听陶奎林一言一语,念及国已亡、家难归,通身先是如入冰窟,寒冷刺骨;继而听他意思,想是有望复国,头顶又好似泼下半盆炭火,热浪灼人。这一冰一炭,冷热相激,直教她忙从床上挣扎起,扯过陶奎林衣袖,道:“还能复国么?”陶奎林拈起两指,将衣袖从卫茂漪手里抽出,口中道:“这是自然,只是须借外人之力。”说着时,便偷眼去瞧。卫茂漪在病中,头脑昏胀,一时难以体会得他的意思,但道:“凌策能援兵于我么?”

    陶奎林闻言,蓦得跳将起来,恨道:“端王现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还管顾得了你一个剑奴?”原来,自秦帝凌彻龙驭宾天,太子凌箫继位。秦帝凌彻遗诏,意欲与德妃合葬,而新帝凌箫执意将凌彻与先皇后同葬。凌策不依,朝堂之上与凌箫争执,他二人素有嫌隙,凌箫便罚凌策监工皇陵。卫茂漪听罢,沉吟良久,问道:“姜御史如何了?”陶奎林在口中默念了两遍姜御史,方才明了所指,道:“姜如璧同端王是中表兄弟,又是姻亲,一损俱损,好景不长的。”卫茂漪忽有几分伤恸,垂下眼睑来,知陶奎林在侧,怕他瞧出端倪,只得道:“我饿了。”陶奎林出门去安排饭食,卫茂漪想起在御史府的日子,好似就是昨日,不想却早是丁令威化鹤归辽了。

    一月长,半月短,卫茂漪身子渐渐愈可。陶奎林这些日子在外,倒不常见。一日亭午时分,听音来请她去花厅与陶奎林共饭。卫茂漪下楼,见陶奎林立在当地,扶着栏杆喊道:“几日不见,你去哪里了?”陶奎林仰面见是卫茂漪,但笑而置之。二人一齐步入花厅坐定,陶奎林命听音传饭,对卫茂漪道:“你身子如何了?”卫茂漪笑道:“劳你记挂,已无大碍。”

    两人说着散话用罢饭,听音端着一个白瓷碗放在卫茂漪面前。里面乌涂涂的,细嗅之下似有清香。卫茂漪见了,埋怨道:“吃了半月的药了。”说着时,已将瓷碗推向陶奎林。陶奎林复又推回,道:“这并非寻常草药,是良常山独有的萤火芝,我费半月之功才寻得的。”卫茂漪不想辜负他的好意,便端起碗来尽总服下。举凡草药汤水,多是苦的,陶奎林见她拧紧了眉头,不由失笑,遣听音去取果脯蜜饯来。卫茂漪含在口里,才问道:“这萤火芝是甚么稀罕东西?”陶奎林应道:“萤火芝夜晚发光,与萤火虫相似,故得‘萤火’之名。开紫色花,果实大如豆。你方才吃下的,便是萤火芝的果实了,只是不宜多用。”卫茂漪接着问道:“于我有何裨益?”陶奎林道:“听过比干七窍玲珑心么?萤火芝食一枚,心中便明一孔。”卫茂漪冷笑道:“看来中山王是瞧着奴家蠢笨,故此给了这样的恩惠。”陶奎林笑而不语,只摇动手里折扇。

    卫茂漪回房后,听音进来问道:“禀王上,明日的萤火芝可还用备下?”陶奎林将折扇一转合上,道:“不必。她服用过多,聪颖太过,只怕将来难以驾驭,不能为孤所用。”

    卫茂漪自从服下紫草萤火芝,虫鸣鸟叫尽收耳中,十步开外人物纤毫毕现,手触风雨,寒意砭肤。摊开掌心去迎日光,五彩日色穿透手掌。于是对长影道:“我幼年曾听人说,启灵之后,灵觉先开,却不是这般的耳聪目明,想是他的萤火芝有用的。”长影道:“那是长公主天赋异秉。长公主莫错信了,他不是个好的。”话音方落,便听得有人言道:“谁不是个好的?”

    二人齐齐扭身去瞧,见是陶奎林,卫茂漪道:“我两个自打趣说笑的。”陶奎林挑了眉毛去看长影,道:“你大概是忘了,你仍是我王府里买来的奚奴。”卫茂漪上前一步,将身挡在长影前,道:“王上莫要动怒,若是银钱,我替她赎身就是了。”陶奎林冷笑道:“公主在孤的面前提钱钞,岂不荒谬?”原来,陶国北接晋国,南达燕赵,东连齐楚,西靠秦国,其余毗邻的还有鲁国、幽州、蜀国等地,国内河流横贯,素来得地利之便。陶国人又惯会经纪,不惧劳顿、不怕苦累,因此多在盘古大陆以贸易买卖为生计。积年累月,天下财富陶国居其七八,而陶国财富,中山王居其七八,故而世有“北陶南梁,粪窟棺铺”之谚。俗谓,梦屎秽而得钱财,梦棺器而得官位,所以有此指称。

    卫茂漪听了,面有赧色,但口上却说:“既是奚奴,总是有价的。”陶奎林道:“她与别个不同。若要得自由身,只消等价交换。”卫茂漪蹙眉道:“怎生的等价交换?”陶奎林见她发问,扯起嘴角笑道:“自然是以自由身来换自由身。”卫茂漪恍然大悟,道:“据你的意思,是要我来换她罢。”陶奎林直盯着卫茂漪两眼,道:“看来我的萤火芝是有用的,总不枉了一番心血。”

    长影听了忙推开卫茂漪,直面向陶奎林道:“长公主怎可为奴?”陶奎林笑道:“她在秦国早是为奴四载了,况孤从未待之以奴仆。从前不会,将来更不会。”卫茂漪见他信誓旦旦,问道:“那你留我有何用?”陶奎林上前一步,将脸靠近,道:“你不想复国么?”

    卫茂漪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吾弟年幼,国中无主,谈何复国?”陶奎林应道:“令弟终有长成之日。况你想国人世代都只在深山中过活?”卫茂漪低头沉吟,道:“你是想帮我么?”见陶奎林点头,于是笑道:“我在秦国时,早已耳闻陶国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你助我复国,是何图谋?”陶奎林道:“此处说话不便,且随我来。”

    陶奎林引领卫茂漪步入自己房内,褰起红珊瑚珠帘,教她先坐,自己则回身进了内室。不移时,走将出来,怀里一个黑漆盒子。道:“我要的容易,只是你而已。”卫茂漪惊骇道:“王上说笑了。”但旋即镇静下来,道:“想我蒲柳之姿,又无大德大能,岂敢当得起王上器重?多谢这连日来的款待,只得容后再报。”陶奎林见她起身要走,忙阻道:“嘴上说着谢,却又要走,可见不真。”卫茂漪叹口气道:“你究竟是何意?”陶奎林应道:“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罢了。”

    卫茂漪将他的话在心里思量一番,面色涨红,咬唇道:“我听闻中山王姬妾广众,如我这般凡姿陋质,怎生入得了王上的眼?”陶奎林知会错了意,笑道:“我对姑娘绝无轻慢之意,只将姑娘当作将来共谋大计之人?”卫茂漪惊问道:“是何大计,须我预身其中?”陶奎林道:“届时自知。你只消晓得,大计若成,便可助你复国。”

    卫茂漪闻言,低面轻笑道:“你总言替我复国,你可有兵么?我听闻,陶国人素来是不蓄兵的。”陶奎林道:“陶国人虽不蓄兵,但有钱财在手,而财可通神。”卫茂漪听到此处,两眼光彩闪动,继而又黯淡下来,道:“你何故帮我?”陶奎林笑道:“你说陶国人无利不起早,自然是有利可图才帮你。至于何利,此时尚不便告知你。”卫茂漪挑眉道:“如此说来,倒是互帮互惠的大有益之事了。”陶奎林笑而不语,只将刚才取出的黑漆盒子递与她,道:“打开来看看。”

    卫茂漪开看,见是把金刀,只寸把长,颇有些年岁。凹背凸刃,刀身与刀柄俱各狭长,刀环不过指肚大小。问道:“这是何物?”陶奎林取出捏在两指间,端详道:“此乃苏秦金。”说着,伸到卫茂漪前。卫茂漪见刀环一侧镌刻有三个蝌蚪文小字,陶奎林道:“那三个正是籀文‘苏秦金’。昔日苏秦为合纵长,身挂六国相印,衣锦荣归。落魄之时曾在燕国借人一百钱,荣贵后便偿以百金。后魏国洛阳令史显高于地下掘得,命人铭曰‘苏秦金’。”卫茂漪笑道:“你与我此物是何意?”陶奎林退后一步,揖道:“姑娘若肯助我,我将来定然倾举国之力,助姑娘复国。”卫茂漪道:“王上折煞我了。只是我实在不知,我究竟哪里值得王上屈身相求?”陶奎林道:“姑娘是天人之姿。”

    他两个又说些相互恭维的话,卫茂漪只道且容思量,并没应承下来。但是在她虽疑心是计,却不免戚戚然有所动,于是便寻来长影商谈。长影听罢卫茂漪所言,道:“中山王谲诈,我在陶国时常听人说的,他的话未必可信。”卫茂漪应道:“我心中岂不晓得此人不可轻信。只是你同我说,如今国中无人,若不借助外人,谈何复国?况陶国人向来无意于开疆拓土,只是一味贪财爱钱。”长影见她说的有理,一时不知如何答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