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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十七章  天空之城
    第十七章天空之城

    卫茂漪当下计较已定,便来告与陶奎林。此时,陶奎林正在歇晌,屋子外左右两个女使,一个是听音,一个唤作视夜。视夜对听音道:“卫姑娘来了。主人曾吩咐,若是卫姑娘来,教你我唤他醒来。”听音道:“我听得她的脚步声了,你进去禀告主人。”视夜走后,卫茂漪业已到门前,道:“你家主人是午睡未起么?我晚些再来罢。”听音忙道:“家主早先吩咐了奴婢,卫姑娘来到,必得告知。”话落之时,视夜正启开门扉,对卫茂漪道:“家主有请。”

    陶奎林此时身上一件素色生绢道袍,胸口敞开,正自歪躺在临窗的紫檀木榻上。见卫茂漪走近,身子向里壁挪动,匀出空隙来。卫茂漪只作不知,在左近的椅子上坐定,直言道:“我助你谋大计,你帮我复邦国。”陶奎林闻言,匿笑不迭,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懂得权衡利弊。”卫茂漪道:“我倘不依允,你可否放我二人离开?”陶奎林道:“我一遍遍游说,岂有不依的?”卫茂漪冷笑道:“现今鱼儿咬钩了,可否将罾里的另一条鱼儿放归?做人,不可太贪的。”陶奎林低头沉吟,道:“你如今灵觉灵力俱开,倘使想要离开,我断断乎阻你不得。我如何信你?”卫茂漪听了,指天为誓道:“我卫茂漪如不经陶奎林许可,擅自离去,就教我孤独终老,吐血而亡。”陶奎林笑道:“你这赌咒实在重了些,我依你就是了。”却说人生在世,万不可随口赌咒发誓的,卫茂漪后来正应了今日之言,半生孤苦,吐血身逝。

    长影去后,瞬目之间就入了冬。一日,听音将来一条绿裙教卫茂漪穿上。卫茂漪捧起,细视之下,见缕金为花鸟,细如丝发,鸟子大仅黍米,眼鼻嘴甲俱成,其色碧如玉、清如水。道:“这衣裳贵重,我收不得。”听音道:姑娘好眼光。这裙名叫单丝碧罗笼裙,不是寻常丝线,而是鸟雀羽毛织就的,乃是羽族宗主所赠。”卫茂漪又道:“这是夏衣,此时不合宜的。”听音道:“是单薄了些,咱里面多多穿些就是了。家主的意思,是想教姑娘穿上这笼裙,同他一道前往天空之城的。”

    天空之城,原是羽族的地界,只是世人鲜有知其所在的。因此卫茂漪问道:“天空之城就在锦城么?”听音应道:“奴婢只知,羽族天空之城有南北之分。北城在辽东的长白山,南城在西蜀的剑门。”说话之间,陶奎林进来,将卫茂漪上下打量一番道:“这衣裳我压在箱子底不舍得轻易拿出来与人,今见穿在你身上,倒是不辜负了它。只是,头上素了些。”说罢,便着听音取出一支凤头点翠挂珠钗,亲插戴在卫茂漪发髻间。

    一行人当日前往剑阁,看看临近,陶奎林教卫茂漪在车马里将单丝碧罗笼裙换上。二人同视夜,并一个小厮,叫作长庚的,步行至蜀道起处。陶奎林解去身上的水晶腰带,递与长庚。长庚将腰带系在一株枇杷树上,然后扣树三发,不一时闻得三响。

    忽而黑云压顶,天色灰暗下来。只见两个人,身后各有一对巨翼,从天落下。对着陶奎林施礼道:“原来是中山王光降,有失迎迓。”说罢,身子一闪,只见后有两乘大轿,陶奎林前行,拉起卫茂漪钻进一乘轿子。只见里面空阔,四壁皆有红色洋罽,如屋宇相似,卫茂漪不由叹道:“这轿子好生奇怪,看似不大,里面竟这般宽广。”陶奎林道:“羽族长于机括、土木,这轿子原是通往天空之城的,机巧些也是自然。”

    说话之间,轿子落地,二人掀开帘子走出,先是劈面见到一座牌楼,匾额上金字行书题曰“天空之城”。周遭一应酒肆、茶坊、店铺,墙壁瓦石皆与尘世无异,只是庐宇透亮,如入水晶宫一般。陶奎林径自带领众人前行,左转右绕,来到一所房子前。举目望去,只见三间大门,向上是一间正堂,在向上是一跨所三间大屋,耸入云霄,举目直望不到头去。

    这时节,大门洞开,走出一个年轻羽族女孩子来,带领众人进来。一行人入门便拾阶而上,直行至一角门前,转过角门,是丈余宽的水晶珠帘。陶奎林命视夜并长庚在外相候,带着卫茂漪朝内走去。

    约莫走上十数步,如行在云雾里,忽而见云端里坐着个人,只是腋生两翼。他两个走进,那羽人起身相迎道:“中山王今番比往年来得迟了。”陶奎林一边厢在他对过曲腿下坐,一边厢道:“有事耽搁了。”从袖中取出一个绣囊,掷在羽人怀中,道:“这是南珠,权作见面礼了。”卫茂漪随着陶奎林席地而坐,拿眼细觑,只见这羽人头发灰白,身量修长,肤质洁白,瞳色乌漆,一对翅膀白雪相似。头戴羽冠,身上鹤氅,越发秀拔出尘。他就是羽族南宗的宗主风蹑景。

    风蹑景早见卫茂漪进门,此时看罢南珠,见她身上的单丝碧罗笼裙,方道:“中山王是哪里觅得此等佳人?我这身笼裙才没被糟蹋了。”陶奎林应道:“我在西蜀的锦城遇上了她,想来是配得上你的单丝碧罗笼裙的,故此带来与你瞧看。”风蹑景手托了腮,看着卫茂漪道:“我这笼裙是集蜀汉上千鸟雀的羽毛织成的,只有姑娘仙人一般的人物才不算枉费。”

    陶奎林道:“齐国新主登基,要修缮皇陵,你可知晓?”风蹑景抱怨道:“你的活计,不是宫殿,就是皇陵。”陶奎林笑道:“从来皇家兴土木,不是宫殿,就只是陵寝了。”风蹑景此时看向卫茂漪道:“姑娘难得来弊处,不可虚行了。”伸手击掌,方才那羽族女子已然立在身后,风蹑景便吩咐她将卫茂漪带出。

    卫茂漪听他二人说话,正是无聊,此时蒙了大赦,忙起身告扰,同视夜、长庚两个出了那“屋上叠屋”之所在。一行人在街上闲步,周遭屋宇晶亮,直晃得双眼发酸。这时节,卫茂漪忽而问道:“不晓得羽族人素日里都吃些甚么?”视夜道:“咱们寻家馆子进去坐坐,要些吃食。”说罢,提步先行。

    只见视夜行不上十来步,便转进一间店铺里去。三人坐定,卫茂漪道:“我看这街道上的铺面皆是没有匾额题名的,你是如何晓得这家店能打尖?”视夜笑道:“天空之城里的茶寮酒肆诸般店铺端的是没有名字的,只是姑娘一路走来,可曾留心,除却风宗主的家,这里的房屋都只是一层来高。而凡茶寮酒肆,门面多宽阔。”卫茂漪听她说的有理,连连点头,道:“你凡事察之入微,实在难得。”视夜不由羞赧,道:“奴婢天生视力优于常人,故而有这不值一提的长处。”正说话之时,有个十三四岁的羽族女娃走出,将碗碟摆上,卫茂漪一看,暗暗吃惊,原来这女娃身后竟是一对赤金色翅膀,只这对翅膀正被一条铁索绑缚着。

    视夜见卫茂漪失神,道:“赤金双翼在羽族中主杀伐,据说生有这样翅膀的羽人天生神力,可凭虚御风,迅若流星。羽族人素来不喜征战,赤金色翅膀便被视为不详。”三人正说之间,那女娃将饭菜安放在桌上,便进内去了。卫茂漪道:“她既是天生神力,为何不挣断枷锁,逃了去?”视夜道:“看她这光景,定是被穿了琵琶骨。”卫茂漪听了唏嘘不已,一边厢的长庚,道:“就这些个菌菇菜叶,竟盛放在描金器具里,当真是暴殄天物。”羽族人大都食素,却喜好晶彩光亮之物,举凡动用之物,多不过金银宝石。

    三人饭罢,便同回到风蹑景的住处,坐等了一盏茶功夫,陶奎林才得以抽身出来,道:“今日怕是不能下山了,就在风宗主处暂且宿上一晚,明日再行。”于是一行人依命住下。

    山上的昼长夜短,分明早是二更了,仍觉清光满室。屋子里只有床榻桌椅之类,但皆是水晶,置身其中,只觉寒凉。卫茂漪心中思想日间所见的赤金双翼羽人,身不由己,诸事俯仰由人,一时自伤自怜起来。在床上翻了几滚,坐将起来,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轻声推门而出,蹑着脚,弓着背,抖擞着精神,顺阶而下,出了大门,直奔到街上去。循着旧路,步至先前的茶寮。此时月色凄清,月儿如一痕刀刃悬在天际。卫茂漪纵身一跃,翻身入墙,见左右不过三间大屋,左边一所厢房。推开厢房门,里面尽是柴米杂物,墙边一隅,猬身一人,正是所寻之人。卫茂漪三两步走进,伸手抚弄铁索,那羽人醒转来,见了卫茂漪,并不声张,只圆睁了两眼看她。只听得铁索落地之声,卫茂漪长舒一口气道:“你速速逃离此地,天高海阔,都强过受人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