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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十八章  惨绿少年
    第十八章惨绿少年

    第二日,朝饭罢,陶奎林带领众人作别了风蹑景,一齐离了天空之城。下山后,先前的马车仍在原处,听音前来相迎。各各上车上马迄,便朝着大路而来。

    陶奎林在车厢里,一路上只拿眼看着卫茂漪。马车上惟有他两个,卫茂漪初时佯作不睬,后被他看不过,恨道:“我的脸上都被你看出花儿来了。难不成随你去了遭天上,我身上是多出来了甚么?”陶奎林手托着腮,仍是眼不稍移,口中悠悠道:“你身上却不曾多了甚么,是你拿了人家甚么?”卫茂漪吃惊不已,道:“你如何晓得的?”陶奎林道:“你出门是我正在廊下。如此说来,你心忒大,风蹑景此人,乍看温和,若是触了他的逆鳞,咱们都不要轻易离开了。羽族向来忌讳赤金双翼,今番那羽人因你走脱,在他人的地界犯事,谁能保你?”卫茂漪笑道:“你此时才说这话,想来已是无碍了。”陶奎林的话一时被她噎回,无言可答,只拿手敲她的脑袋。

    卫茂漪问道:“咱这是要回锦城?”陶奎林道:“往东去云间。”卫茂漪疑道:“云间在何处?却不曾听过。”陶奎林道:“云间正在梁国,此地临海,海运最是便利。”说罢斜乜了她一眼,道:“你不问前去何干?”卫茂漪笑应道:“你若打算告诉我,何须去问;若不想说时,问了也是枉然。”陶奎林哈哈一笑,道:“你倒是识趣。”

    一行人在路看水看山,不慌不忙,直到云间。云间,又称松江、华亭,原只是濒海的一个驿站,人口只百来户,多靠海吃饭。云间最大的一户人家姓苏,家中只夫妇两个并一个十六岁的儿子,祖上积下些许薄产,便开了码头,做起海运,同陶国人多有往来。这一日,苏家家主苏河镇正在家中闲坐,见门上的递进拜帖,随眼一看,忙不迭起身相迎。直让至大厅上座,命人奉茶,方战兢兢在下首坐定,道:“小人竟不知中山王亲来了。”

    陶奎林拱手道:“孤的产业合该时时查访的。”苏河镇偷偷擦拭了额头的汗珠,唯唯称是。这时节,只见一个内室的使女走来,朝他耳边低语几句,苏河镇忙慌慌告辞出来。卫茂漪道:“我却不曾见有这这般怕你的,他可有甚么短处在你手中?”陶奎林道:“他的买卖经济全是我替他打通的,他不小心谨慎侍奉着则甚?”

    约莫一炷香功夫,苏河镇折返来,对着陶奎林长揖不起道:“小人有一事烦请王上。犬子在京里国子监读书,不知怎的同人打架,伤了人,如今下了狱。”陶奎林扶起他道:“令子打架入了狱,又不曾打杀人命,左不过靡费些银钱罢了。”苏河镇应道:“那孽子打的若是寻常人家,拙荆也不必着急上火。他打的是秦国的皇族,廉王凌笃。小人夫妻两个,半生只得此子,若是有个好歹,挣下偌大家业又有何用?王上多与各国皇亲相好,只要出手相助,定能教犬子免脱牢狱之灾。”陶奎林见他说得情恳,道:“我正要往金陵去,如此提前几日与你同行也好。”苏河镇听了,抹了把眼泪,忙跪地磕了几个响头,进内报信去了。

    一行人星夜趱程,来到梁国都城金陵,先自寻了下处安排行李,苏河镇独自前去打探消息。日落时分,苏河镇回来,满面愁容,径来到陶奎林寝处,将前事说知。原来,在金陵国子监读书的监生有官生、民生之别。官生多是各国皇族与宰辅子弟,民生则是家无官俸的平头百姓,于是分作官生两派,相互攻讦。秦帝凌箫继位后,意图分解诸弟势力,便将只得十六岁的幼弟廉王凌笃送到金陵来读书。凌笃此人,素来好勇斗狠,一日与一个民生口角,苏家的小子上来劝阻,却被凌笃辱骂作走街串巷的,因此着恼。商贾人家,冲州撞府,有些武艺傍身,那苏家小子仗着自己武艺,上前同凌笃扭打起来。国子监祭酒见是秦国的亲王,怕惹事上身,忙报了官,金陵府尹便着人将苏家小子逮捕入狱。

    陶奎林听他道尽,道:“说得口干舌燥的,吃盏茶罢。”苏河镇一揖道:“还请王上拿个主意。”陶奎林呷了口茶,道:“不是我不肯相帮,只是秦人跋扈,世所公知,廉王更是个不讲道理的,梁国是蕞尔小国,不敢开罪西秦,教孤如何区处?但与孤同行的这个卫姑娘,或有良策。”苏河镇循着陶奎林眼光看去,见卫茂漪绿鬓朱颜,娇艳欲滴,心中犯疑,但仍是朝她下跪道:“求姑娘救救小儿。”卫茂漪将他扶起,道:“我却有成法,只是不知当不当用。廉王此人,我还是晓得的。他的平生,一好口腹之欲,二好角力争勇,你可多多送些珍馐佳肴,再寻几个夏育孟贲之类的力大之人与他,他定然欢喜。廉王貌似凶悍,实则最是小孩子心性。你送礼之时,小心陪个不是,在拿些软话哄哄他就是了。金陵府尹处,也须仔细打点一番。我且问你,廉王身上可有伤?”苏河镇应道:“廉王并小儿脸上多有淤紫,只怕胸前也有的。”卫茂漪叹口气道:“令公子在人前伤了廉王的脸面,只怕金陵是待不了了。”苏河镇道:“只求小儿平安就好,旁的一概不敢妄想。”说罢。朝着卫茂漪并陶奎林俱各一揖,出门去了。

    待他走远,卫茂漪望向陶奎林,道:“我的话,你为何不说与他?”陶奎林笑道:“方才说了,我无良策。”卫茂漪冷笑道:“左不过是小孩子吵嘴干架,你也是躲得急,生怕惹祸上身。”

    果然,不上半月,苏河镇领回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先是教他洗漱一番,又带到陶奎林面前。面皮白净,模样俊秀,身上淡绿色衫子平添了几分沉稳之气。陶奎林道:“有儿如此,你的家业不怕后继无人了。”卫茂漪正在陶奎林屋子里找东西,听到外头声响,隔着屏风去瞧,见座中一个惨绿少年,低眉顺眼,仍是遮挡不住的轩昂气度。此时的卫茂漪,哪里晓得,这个惨绿少年正是她将来的妹婿。

    陶奎林问道;“还不曾问过令郎高名?”苏河镇拱手道:“不敢,犬子名叫夜锦。”陶奎林一叠声唤卫茂漪,道:“腰牌可寻到了?”卫茂漪递过,苏河镇教苏夜锦起身,道:“正是这位卫姑娘,才教你逃出升天的,还不快快谢过。”苏夜锦朝卫茂漪拜道:“深谢姐姐救命大恩,他日定当还报。”陶奎林听了,笑道:“你如何还报?”苏夜锦直起身子来,道:“最大不过舍我一条性命来酬谢。生死而外,皆是小事,只要姐姐说出,刀山火海,我都替姐姐前去。”卫茂漪并陶奎林俱各笑出声来。苏夜锦急道:“你们不信么?我歃血为誓。”说着,取下腰间丝绦上系着的寸把长的小金刀,拔出就向手臂扎去。卫茂漪忙捉住他的手臂,道:“非是我们不信,只是实实当不得你这般报答。”

    陶奎林端正了身子,道:“苏老倌,不知道的,怕是要说令郎的不是你亲生的。你从来胆小,令郎却有包天的胆子。”说着,唤苏夜锦到跟前,将方才卫茂漪寻出的东西递与他。苏夜锦见是一方黑檀木腰牌,上刻太阳并山川湖海之形,正不知何意。陶奎林徐徐开言道:“这腰牌你好生收着,切莫小瞧了他。盘古大陆二十七国之中,凡是行商之人,见了腰牌,都要卖你几分颜面。”苏河镇忙教苏夜锦叩谢,苏夜锦只对着陶奎林深深一揖。

    苏家父子归座,陶奎林道:“令郎的年岁,合该习学些经纪买卖实务。趁此番辍学,何不归家悉心教导?”苏河镇拱手道:“犬子年尚未弱冠,一家人都盼他多读几日书。临去云间时,小人已同拙荆商量,教他前往楚国酉阳书院求学。”陶奎林见他回驳得快,心下不悦,眉头上挑,道:“商贾人家本等,原非读书治学的儒业。孤劝你,莫要忘了,更莫辜负了孤的心意。”苏河镇一时额头汗如珠大,忙起身唯唯称是。

    苏家父子大事已毕,第二日上便拜别了陶奎林,一同北上入楚。陶奎林虽则忿忿,面上也不好发作,只得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