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清平调
卷一  花月痕 第二十章  武林
    第二十章  武林

    陶奎林不恼,只是嘻嘻笑道:“我这里有一桩新鲜事告诉你。”卫茂漪嗤笑道:“有甚新鲜事?只怕是你的风流事。”陶奎林将身子向前靠了靠,将魏荷衣之言,一五一十说与她听,末了叹道:“可怜了一朵娇花,骤经风雨,萎落枝头。”卫茂漪只自深思,听了他的感怀,讥讽道:“世间凡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只有跟了你才是不枉么?”陶奎林两手一摊,面作委屈道:“我绝无此意,你当真是曲解了。你与这个姜家姑娘是有些交情的,她这番遭际,你不无慨叹?”卫茂漪低头沉吟,道:“我离开长安之时,就曾告过姜如璧,凌策于姜姑娘未必是良人,可二人终究还是成了夫妇。想来她这步田地,也是命里所招,逃不过、躲不掉。只是,凌策寻衅,向来要有个由头的,姜姑娘再是不合他的意,也是其母德妃的侄女,表兄姜御史的胞妹,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不该如此行事。”陶奎林吊起凤眼凝睇她道:“风闻是因为端王妃尚在闺中时曾经私放了一个端王府里的逃奴。”果然,话音刚落,就看到他她上的诧异之色。卫茂漪唇瓣上下嗫嚅,道:“她浑身是血,是为了甚么?”陶奎林应道:“跑回御史府时天晚,路上跌了一跤,不幸滑胎。胎儿不及两月,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有身子的人。”

    卫茂漪听他说罢,只觉浑身如入冰窟,心中又似有火球滚动,不一时,脏腑中又有百爪在挠动,霎时面色惨白。陶奎林见状,忙问道:“听了别人的事,自己怎么病了?”说着时,伸出手来欲要触摸她的额头,被她一掌打落。卫茂漪道:“你将此事说与我知道,不正是想看我这般模样么?如今你也如愿了,我要歇了,还请移步。”说毕,竟向里壁躺下。陶奎林见了,笑道:“实在是天上地下第一桩冤案,我将别人家的事同你当个笑话讲,怎生就成了我的罪孽?”说着时,抓住卫茂漪的手臂,被她一下甩开,只听道:“我昨宵不曾稳睡,身上乏得很,不便招待你。”陶奎林识趣,替她掖了被角,便出来了。

    晚来,卫茂漪睁眼,见天色昏暗,肚中饥馁,便起身下楼来吃饭,不想,正在楼下花厅遇上陶奎林正在用饭。二人相见,陶奎林面色不改,看了她一眼,仍是低头夹菜,卫茂漪则面上讪讪的,不肯上前来。陶奎林抬眼道:“你站着作甚?还不近前来?”卫茂漪在他对过安了座,道:“这早晚的吃饭,是要出门去?”陶奎林朝门外看了两眼,又细审了卫茂漪神色,道:“秦淮河的水声大,夜间睡不得安慰,还是此处最便宜。”卫茂漪面上微红,嘴角却不经意上扬。

    二人饭罢,听音与视夜两个撤去碗碟,送上两盏清茶。陶奎林拿了一盏在手,朝里轻嘘一口气,道:“在金陵无事可做,且不如武林去。”武林是吴越钱氏的地界,与金陵相去不远,是吴越王族的居地。卫茂漪闻言道:“听说吴越钱氏出君子,在盘古大陆二十七国中最是谦恭有礼的。”陶奎林呷了口茶道:“你这话不假。咱此时去正好,若晚些,遇上梅雨,只能耽搁在路上。到武林时,我有一处宅院,正对西湖,适时檐下听雨别是一番风味。”卫茂漪听他说话,两手托腮,神思早是飞往天外。陶奎林见状,笑道:“如此说定了,此去武林,也省却你许多悬望。”

    一行人离了金陵,向南行去。旱路乘马,水路行船,迤逦来到武林。因灵音、天竺群山总称武林山,故该地以武林命之。环山抱水,景色绝佳,古往今来无数的文人墨客诗笔赞颂不绝,是尘世中的天国,人间里的圣地。

    进了武林,径往西湖,跨过西泠桥,远望见一屿耸立,旁无联附,仅两桥与湖岸相连,俗谓之孤山。山上佳木葱蔚,乃是一蓬莱胜境。一行人上岛后,来到一所宅院前,只有一处偏门无有匾额,进去后,里面才是别有洞天。池榭红楼,样样俱全;画楼桂堂,般般皆有。细看去,只见叠石成峰,花木扶疏,小池湛碧,亭廊毗接。卫茂漪不禁叹道:“青山为屋水为邻,不想你在武林还有这般的好去处。”陶奎林着人打点了寝处,众人便回房各自安歇去了。

    第二日,清晨直至日中,雨水不曾间断。卫茂漪出不得门,盘腿坐在廊下,见雨脚绵密,不禁出了神。陶奎林无事,步至廊下,见卫茂漪裤管卷起,白玉也似两截小腿露在外头,盘着两腿,赤着双脚一手托香腮,两眼直勾勾盯着雨帘。于是放轻了脚步,欲要唬她一唬。不料,方及她身前,就见她猛然转过身来,道:“早见你来了,还想吓我么?”陶奎林失笑,在她旁边亦盘腿坐下。良久,方才开口道:“在想些甚么?”

    这时节,屋外的雨雾冲洗的绿叶翠枝头更像是滴出水来,卫茂漪随口道:“看着雨落,不晓得何时天霁。”陶奎林着人将出茶具,自在那里烹茶,见她说话,道:“一时片刻,你是不得如愿了,咱须索在武林待上两三个月。”不一时,陶奎林递来一只黑茶碗,道:“这是西湖龙井,你且尝尝。”卫茂漪呷了一口,见茶盏黑釉上光斑浮动,转上一转,又另是一般色彩。陶奎林道:“这是曜变天目,你仔细将着,莫失手打碎了。这一只碗,可抵一座城池。”卫茂漪听了,不由咋舌。

    两株夹竹桃,花色一红一白,绽开苞蕾,含着甘露,绿蜡似的竹叶上布满水珠。此时雨势转小,雨水落在屋檐上,叮咚有声,仿佛细碎的琴音。两人在廊下品茶,良久陶奎林开口问道:“你在家时可曾许婚?”卫茂漪一愣,不意他竟问出此言,于是应道:“我们灵修国人不像你们中原人,打小就定了亲,也不问人愿意与否。我们灵修人,若是相中了谁,就径去示好,十之八九是能成事的。”陶奎林暗笑道:“不成时该当如何?”卫茂漪道:“不成也不好勉强,再寻个别的就是了。我灵修族人,不拘男女,断不会妆模作样,扭捏拿乔的。”

    陶奎林做出一副了然的模样,道:“你离国时十四岁,可有过心仪之人?”卫茂漪脸上一红,忙忙摇首。陶奎林接着道:“在外数年可有遇上合心意的?”见她仍是摇首,心下大喜,继而道:“姑娘意中的郎君是怎样的?”卫茂漪歪头思量片刻,道:“知我,懂我,重我,敬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陶奎林眯眼笑听她说,直至听她说了下句,面色微变。

    二人霎时沉默不语,各各自顾自吃了一盏茶。卫茂漪徐徐开口道:“我跟了有些时候了,只见你在列国来去,却不见你举大事。”陶奎林复又坐回火炉前,一行烹茶,一行道:“好茶要有好火候,慢慢等,慢慢来,才能得佳味。”正在此时,有人高声嚷道:“中山王好兴致。”说着时,只见两人各撑白绸伞,由远及近,走在前面的正是陶奎林的常随长庚。

    卫茂漪循声望去,只见长庚后一人身上素绢长衫,腰间系着一枚碧玉佩。因为脸被伞遮盖,看不清形容。陶奎林听了来人呼喊,忙站起身,穿上鞋,比及来人走近,一揖道:“原来是检校太傅。”

    只见来人眉目俊朗,缓带轻衣,头发漆黑,只一条素绢带子挽在头顶,步履轻缓,仪态端方,此人正是吴越王钱弘俶第七子钱传逸。钱传逸提步走到廊下陶奎林前,俛面看了眼他脚下的茶炉、茶盏之物,道:“你倒是清闲,来了武林也不登我的门。”陶奎林忙笑应道:“太傅此言真真是折煞小弟了。小弟虽在武林有些时日了,只因梅雨连日,出不得门,故友一个也不曾拜见。”说罢,将钱传逸让至书房同坐。钱传逸斜乜了卫茂漪一眼,便随陶奎林去了。

    二人转过回廊,钱传逸又道:“你又得了新人?”陶奎林知他说的是卫茂漪,道:“那是在锦城遇上的。”钱传逸叹气道:“你游历四方,目睹美人无数,可怜我终年在这武林城里。”陶奎林笑道:“吴越之地,触类妍媚。你又身兼探事司,哪处有几分名气的美人不是图形绘影送到你面前?”钱传逸闻言,哈哈一笑。陶奎林忽而敛去笑意,道:“是家姊有故?”钱传逸徐徐道:“是别家姊妹有故,只是不姓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