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清平调
卷一  花月痕 第二十一章  吴越钱氏
    第二十一章  吴越钱氏

    陶奎林直将钱传逸让至花厅坐定,道:“这时节前来,可是有要事?”钱传逸把玩着手中的白地黑花茶盏,且不去看他,道:“你好生偏心,方才我在廊下时,见是两盏曜变天目,如何我吃茶时就换做了磁州窑的。”陶奎林不由失笑,便命人去廊下取来两个黑漆茶盏,倒上茶汤,送一只到钱传逸面前。钱传逸满心欢喜,呷了一口,道:“不愧是曜变天目。”陶奎林挑眉道:“我在武林统共只这两只,仔细着,否则割座城池与我。”

    钱传逸悠悠将盏中之物吃尽,道:“我倒是想起一事。”见陶奎林抬眸看向自己,道:“可还记得我二兄?”陶奎林颔首道:“他不是早往生了么?”钱传逸道:“你可还记得他的那个夫人?”陶奎林略一沉吟,应道:“蜀国公主孟葵心。”钱传逸道:“自从我二兄亡故,她在武林不及一月,就回蜀去了,家里也无人阻拦。后来,嫁与秦国太子凌箫,如今凌箫称帝,她就是秦后。”陶奎林笑道:“她夫君已殁,日后婚嫁由她,你又是说甚么闲话?”钱传逸道:“我这个二嫂子有个嗜好,你是晓得的。”说罢,斜乜了眼去看陶奎林神色,见他面上波澜不兴,又接着道:“昔年在武林时,我二兄常年抱恙在床,她便与府上的侍卫厮混。现下到了秦国,秦帝素来是个不好女色的,听闻她又勾上了朝中的一个要员。”说着,两眼直视陶奎林,道:“可听过薛家?”陶奎林应道:“三秦薛氏。”钱传逸颔首道:“薛氏是西秦第一的望族。不久前,薛相病逝,他的小儿子薛云从特从边关赶回,继任相位。”说到此处,陶奎林已自参透了七八分。薛云从自来可自由出入掖庭,正值血气方刚,惯常眠花宿柳,孟葵心不过刚才二十岁年纪,生得花容月貌,向来是个不安分的。如此一来二去,只怕早做下了丑事。

    钱传逸见他沉吟,知他明白了就里,道:“中山王,我曾听说你同我这个改嫁了的嫂子私交甚笃。”陶奎林怔然,立时摆手道:“太傅哪里话?”钱传逸笑道:“无妨,都是过去了。”

    钱传逸去后,陶奎林便将此事说与卫茂漪。卫茂漪昔日曾随端王进过秦宫,见过这个孟皇后。当时见时,只觉一派的端庄沉稳,教人不敢仰视。心下犯疑,道:“消息是有误罢?这般的私密事,怎可教外人知晓?”陶奎林嗤笑道:“方才那个钱王七子执掌探事司,专一打探各国密事阴私。况秦人素来是不知收敛的,只道外人都不知,实则早是人尽皆知了。”见她神色仍是不信,道:“秦国九公主倾心姜如璧,只是姜家这小子好不知风月,整日躲他不及,是也不是?”卫茂漪诧然道:“我是身在端王府才知道九公主对姜御史有意,却也只知如此。”陶奎林笑道:“这个公主的风流事只怕早是传遍了列国,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说着,一只修长的手轻拂过衣襟,接着道:“这样的女子,自轻自贱,旁人自然也是轻贱她的。姜如璧如此,有何怪哉?”卫茂漪心下为九公主凌筱不平,忿然道:“我若倾心一人时,随他如何待我,心意也是不容改易的。”陶奎林扬眉,似是不曾料到,少顷道:“你可有倾心之人?”卫茂漪更是不曾想到他有此一问,登时涨红了脸。陶奎林不依不饶,将脸向前,似是要看清她,笑道:“我当真是艳羡那个郎君了。”

    卫茂漪摸了把脸,发觉热浪退去,道:“方才那人为何告诉你孟氏的事?”陶奎林丢了颗枇杷在口,咀嚼两下,吞咽入腹,应道:“他是想我在见各国皇族时,将此事貌似无意提起。钱王二子钱传冀,就是孟氏的先亡夫,风闻是撞破了她与人通奸,被活活气死的。”卫茂漪登时瞠目结舌,心下暗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又问道:“你要去说么?”陶奎林身子向后一仰,道:“皆是捕风捉影的,如何去说?”卫茂漪道:“正是捕风捉影之事,才好妄谈,因为不便追究。只是,依你的为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是断断乎不会做的。”陶奎林洋洋得意看她,卫茂漪啐道:“他托了你,你又不帮,仍自得意。”陶奎林道:“我知帮不上他,所以他临走时,便将适才我用过那只曜变天目与了他。”

    好容易天放晴,陶奎林命长庚将另一只曜变天目茶盏寻个锦盒装了,两人一道出门去了。马车走在长街上,拐进一条巷子里,在一所大宅院前停驻。长庚在门上递了拜帖,不一时,便有人邀其进门。陶奎林下了马车,随来人入了宅院。转过影壁,踏过青石砖路,穿过数重门,方才来到大厅。厅门洞开,远望见有人端坐上首。陶奎林跨步迈过门槛,朝上拱手道:“五哥多日不见了。”座上之人起身向他回礼,道:“不知甚么风,将中山王吹到我这里来了?”

    座上之人是吴越王钱弘俶第五子钱传瑛,现为度支尚书,专司吴越钱政。生得面貌英朗,身形高大,性子却极是儒雅。自小喜好读书,是钱王诸子中最有才气的。因其秉性刚直,理事严正,便被委任到了度支部,却真真是辜负了一腔的才情。这钱传瑛却又是个尽职尽责的,将各项公事办理的井井有条。

    凡有银钱处,陶国人必要来钻上一钻,陶奎林此来,钱传瑛早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在座中看他,并不言语。陶奎林忙将锦盒奉上,道:“新近得了个茶盏,知道五哥风雅,便送来赏玩。这小玩意留在我这俗人家里,也是糟践了。”钱传瑛掀开锦盒,竟是一只曜变天目,顿时眸子里有光彩闪过。陶奎林见状,不由勾起嘴角,先自闲话道:“方才我来时,听得有读书之声,是贵府的公子小姐在进学?”钱传瑛道:“我统共三个孩儿,只长子到了进学年纪。我本家兄弟的几个孩子多到了入学年龄,我便从楚国的酉阳书院请了一个故友来家里设塾教书。方才你听到的,正是我几个本家兄弟的及龄童子的诵书之声。”

    陶奎林又同他说些散话,才转进正题,道:“都说‘吴越富,天下足’。小王在贵国的经济买卖,还望五哥看承一二。”钱传瑛听罢笑道:“天下财富,陶国人占十之七八,陶国财富中山王占十之七八,却还看得上我吴越蕞尔小国这点子买卖?我若记得不错,中山王在吴越只有钱柜、绸缎庄两本经济?”陶奎林将手中折扇打开,扇上两下,笑应道:“五哥记得不差,正是,正是。”钱传瑛见他扇面上一丛墨兰,不由出了神。陶奎林会意,道:“这扇上的墨兰是梁国画师梁有道所画。”说着,便将扇子两手奉上。钱传瑛托在手中展开,目不转睛片刻,陶奎林道:“既是五哥喜欢,便赠与五哥。”钱传瑛闻言,忙将扇子合上,口里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话虽如此说,扇子却仍是抓在手里不肯松开。陶奎林笑道:“我一个铜臭满身的商贾,哪里配得上如此的风雅之物?”此时,钱传瑛脸上方才有了笑意。

    在别国做买卖,最好是同当地财神爷打好交道。陶奎林此来,一盏一扇,舍下重金,不过是要在吴越多开上十家钱柜,广征些绸缎锦帛。他最是长于此道,同诸国皇室交好,在列国风生水起。

    陶奎林乘舟回到孤山,转过重重长廊,见卫茂漪一人赤脚盘腿坐在廊下,身旁房柱上斜立一把油纸伞。她抬眼见陶奎林走近,忙起身道:“你回来了。”听到自己言语间的热切,深觉不当,立即噤声坐回原地。陶奎林蹲下身子,看她道:“才出门子,就想我了?”说罢,又指指身侧的伞,笑道:“是要为我送伞去么?”卫茂漪伸手夺过油纸伞,低头嗤笑道:“你少自作多情,这伞是我自己要用的。”陶奎林笑而不语,且不戳破他。卫茂漪的寝处正是她身后的厢房,来回并不须伞;若是要去别处,回身去取就是,何况此时晴和,毫无下雨之象。

    正在此时,陶奎林忽得坐下,将头整个压在卫茂漪两腿上。卫茂漪登时一惊,忙推搡他起身。陶奎林却是两眼一闭,道:“今日话说的多,更是费神太过,头疼得紧,替我揉揉。”卫茂漪见他说得可怜,竟不自觉玉葱似的手指早按在他太阳穴上。一行按压,一行问道:“今日去见了谁?这样伤身。”陶奎林口里淡淡吐出一行字道:“吴越最大的财神爷,将来的吴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