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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二十四章  女冠
    第二十四章  女冠

    姜连茵同兄长姜如璧返回齐国临淄两月有余。一日,正自坐在房中绣花,手中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红锦,约莫是个肚兜。这时节,一个婢女慌里慌张奔进门来,口里嚷道:“姑娘,端王来了。”姜连茵闻言,一时不慎,将绣花针刺入葱白的手指,顿时滴下几颗血珠来。稍敛心神,神色自若道:“你说谁来了?”那婢女回道:“是秦国的端王殿下。”又仔细瞧她脸色,低声道:“曾经的姑爷端王凌策。”姜连茵听到这名字,浑身如遭雷击,放下手里肚兜,道:“现在何处?”婢女道:“现在前厅候着,说要见家主。前头回说不在,他就要见姑娘。”姜连茵心头如池水忽而被狂风吹乱,道:“说我也不在。”那婢女忙回身出房讲与前面的去了。

    姜连茵在房里来回踱步,心思电转,想到依照凌策的性子,若见不到人,定然闯进内院里来。忙命方才那说话的婢女道:“锦儿,你亲自去备车,动静小些,在小门等着。”少顷,姜连茵在锦儿的搀扶下坐在马车上,马车夫问道:“姑娘,是要去哪里?”姜连茵回到齐国不久,平日里又不与别的宗亲走动,竟一时也想不出个地方来,只得道:“就沿路走罢,慢着些。”说着,双手轻抚上小腹。马车夫依言,缓辔而行。于是,家中主人为了躲避外来的客人,便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街道上乱转胡行。

    约莫一盏茶工夫,姜连茵才回过神来,想到凌策为何在齐国,十分不解。低头看看自己小腹,神思飘荡,想起了一年之前。

    先帝凌彻驾崩已有三四个月,凌策被调任细柳营。他因受不住军营饮食起居,每日仍是在家过夜。姜连茵作为端王妃年余,终日只在送他出门与等他进门中度过,自问身为人妻,实在尽了本分,却换得夫君诸事挑剔、万般不耐。

    这日,凌策从细柳营归来,打开房门,姜连茵听得声响,忙整理了衣袖,起身相迎。凌策见了她,眉头微微皱起,道:“我不是说过不必等我?别的事上心,唯独这话你是不听的。”说着,业已提步上榻,半个身子仰面躺下。姜连茵替他脱去外袍,脸上勉强堆起笑意,道:“可用过晚饭?”凌策眼皮也不抬一下,道:“军中的饭食,我几时咽得下?”

    不一时,丫鬟便酒菜摆放上桌。姜连茵亲替他布了菜、斟了酒,才教他起身。凌策坐下门头吃菜,姜连茵则在一旁忙活夹菜倒酒。凌策抬眼看她,她亦抬头,报以一笑。见状,凌策心头顿时无名火起,积压多时的烦闷瞬间爆发,筷子一摔,道:“你笑甚么?你哥哥的脸常年响死了亲娘一样,你又是皮笑肉不笑的。”姜连茵闻言,登时色变,道:“干我哥哥甚么事?”凌策冷哼一声,抱着双臂,道:“当初我的这个表兄可是权势熏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人放走。”姜连茵见他对自己兄长言辞不恭,不由回驳道:“是卫姑娘要走的,她又救过我,哥哥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凌策蔑然道:“你这个哥哥的心思可是深不见底的。你当他做甚么帮那贱奴,还不是因为你?你早晚是要嫁入端王府的,他不过是怕那贱奴夺去了你的恩宠,就提前将人打发了。”姜连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你既唤她是贱奴,想来一介贱女,有甚么恩宠可言?”

    凌策点头笑道:“正是如此,但你的兄长仍是将人放跑了。当年我派出那许多人马,在长安个个要道隘口盘查,却是一无所获。我的脸,可是教你家哥哥打得生疼。”姜连茵气不过,道:“殿下说话不要这般难听,事都这么久了,你反复又说了这么久了,有甚么意思?”凌策“哈”了一声,道:“我平日里说你两句,你哑巴似的。今番说到你兄长,就按捺不住了。”姜连茵双眼含泪,道:“你不过是气我哥哥目下帮不得你,你在朝中没了助力,遭打击排挤。可你自己都这样了,我哥哥能好到哪里去?”凌策被她戳到痛处,勃然色变,一掌甩出,姜连茵不防生生受了这一掌,整个人跌坐在地,手捂着半张脸,另半张脸上泪水纵横交错。

    凌策这时节方才清醒,她夫妻两个虽也偶有口角,但动手打人却是第一次,他一时也慌了神。比及回过神来,早是不见了姜连茵。

    姜连茵一行擦拭眼泪,一行疾步如飞。只是泪水连连,总是不干;脚上不休,总望不见去处。心上焦急,脚步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顿时小腹又痛意传来。她不管不顾,站起身又跑起来。好容易望见姜家大门,三两步上前拍门。门上的骂骂咧咧由远而进,开门看到门外之人,骇然几欲将眼珠子瞪出。姜如璧得了消息,径到前庭来,见几个仆妇小厮围着一个年轻妇人,头插一支碧玉钗,两鬓几绺青丝垂下,身上一套月白色的裙子,裙子下摆满是血渍。姜如璧怕认得不着,抢过小厮手里的羊角灯,上前细看,那妇人恰好转过身来,不是姜连茵而谁?兄妹相见,姜连茵长长吐出口气,两眼一闭,身子便向后倒去。

    比及姜连茵醒转来,才得知昨夜折腾掉了一个孩儿,只两月大小,少不得是一场哭泣。在姜家将养月余,其间凌策曾着人来接她回府,自己却从未楼面。一个月后,姜连茵借助姜如璧上表,自请入观修道。一时之间,京城上下物议沸起,众说纷纭。

    乌飞兔走,倏忽之间,姜连茵在皇家的元清观业已一年有余。凌策多番上山来寻她,多被她寻个由头打发了。实在打发不得时,只得在二人之间隔上曲屏,相对吃茶,半晌才说上一两句话。姜如璧闲暇时也来,两人信步在元清观中,说些嘘寒问暖的话,同见凌策时自是别一番光景。

    这一日,姜连茵朝饭罢,坐在书案前,展开《太平经》来读。听得门外吵嚷之声,有个小道姑进门来禀道:“端王殿下来了,门上挡不住了。”姜连茵叹口气,命摆开屏风。顷刻之间,有人跨过门槛,长身玉立,头戴金冠,余发下披。凌策仍前在桌前坐下,一条手臂支在桌上,道:“茵儿,你近来可好?”屏风另一面传来姜连茵的声音,不冷不淡,不疏不离,却又不失温柔,道:“一切都好,有劳殿下挂念。”言毕,半晌无话,凌策茶水早吃了两盏,只将茶盏在手中摩弄,没话找话道:“这茶比城里的好,是用的溪水?”姜连茵应道:“早起厨房的下山挑的溪水。”凌策将茶盏在五指间紧握了握,蓦得站起身道:“我这早晚的来看你,你不问问我公干如何了?告假了没有?皇上是否趁机寻我的不是?”姜连茵沉默片刻,应道:“这等私事,不是贫道当问的。”短短数言,尽将凌策一腔热忱浇了个彻底,他却不恼,只径自向前走去。姜连茵察觉出他举动,忙道:“端王殿下自重。”

    说着时,凌策早是一步绕过屏风,行至姜连茵跟前,一把抓着她的手,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冷暖饥饱,你皆是要过问的。”姜连茵挣脱不开,不由失笑道:“那是端王妃当作的,我早不是端王妃了。”凌策闻言,抓着她手腕的手用力将她往前一扯,她便跌进自己怀中,然后双臂紧箍了她的腰。姜连茵急欲挣脱,一叠声道:“端王自重。”凌策又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前,喃喃道:“茵儿,我好生想你。我父母都不在,这世上真正待我好的,只有你了,是真的只有你了。以前我不晓得,现在醒悟过来了,我知道错了,随我回家罢。”姜连茵听他说话,渐渐不在叫嚷,只任由他抱着。凌策见状,以为她答应了,于是放开怀抱,看着她道:“咱去收拾了东西,现在就下山去。”姜连茵一直低着头,道:“我入道观是皇上御批的,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凌策拉起她的手,作势往外走,道:“他是故意找我不痛快,我得罪他的事多了,不差这一两桩。”姜连茵猛然甩开他的手,道:“我不愿随你家去,更不愿再为端王妃。”凌策听了,顿时呆愣,片刻后,只觉有火自脚底直窜向胸口,分不清是怒火还是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