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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二十六章   齐国国主
    第二十六章   齐国国主

    凌策隔三岔五来上一遭,凌筱则是每日都在姜家门前徘徊不去。姜如璧在临淄的新宅比之在长安的大有过之,仅门庭就能容纳百余人。这一日,凌筱仍前在姜家门前的石阶上坐等,见一乘马车摇摇而至。一人从车里出来,穿着杏黄如意头纹广袖,挖金鹅黄片金里猩红大氅,勒着着玄色嵌宝抹额,腰间束一条鹅黄色宫绦缠绕的赤金点翠麒麟,好一派富贵公子的风流气象。再定睛细看时,只见他容色清朗,目似点漆,通身温雅,气质如兰。

    那人看着石阶上的凌筱:大红遍地对襟罗衫,系着绯色留仙裙,耳上一对金镶紫瑛坠子。明眸善睐,皓齿绛唇,宛若一枝红杏,含苞半吐。只是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大有梨花带雨之态。行至她面前,露齿而笑,春风拂面一般。凌筱不知不觉挪动了身子,让路与他。

    时近亭午,大门訇然打开,那人从里面缓步而出。走到凌筱身边,见了她,笑道:“姑娘等了这许多时候,不累么?”说罢,便上了车,掀起帘子,招手唤她,凌筱鬼使神差上前,只见他轻声道:“可愿与在下共载不?回到下处,用罢饭,再来时,人还能跑了不成?”凌筱竟是出奇乖觉,依言上了马车。

    她此时在车中,才将那人瞧得仔细:修眉秀颊,骨清肌丰,貌如良玉,质比精金。觑得近了,竟是惊觉,此人眉眼竟与姜如璧有三四分的相似。那人见凌筱直盯着自己,两眼一瞬不瞬,不由眉眼含笑,温煦如春,拱手道:“在下在家中排行第二,唤作二郎就是了。”凌筱连道不敢,又拿眼在他周身逡巡。

    一炷香工夫,马车停在一家客栈前,自称是二郎的公子随凌筱下了马车,走进店去。径自上了二楼,凌筱在一所厢房门前站定,喊道:“五哥。”凌策闻言开了门,道:“这早晚的回来了?”凌筱道:“今日我遇上了个公子,正在楼下花厅里。”于是兄妹二人一道下楼,凌策见了来人,心下惊疑不定,问道:“公子贵姓?”那人笑应道:“免贵,姓姜。”凌策便道:“姜姓?齐国王姓。”那人笑而不答,只道:“令妹在风里久立,须索吃些糕点茶水暖身,方才在下嘱咐过了。”凌策了然,顺着他的意思道:“姜公子不嫌粗陋,可否愿意留下共饭?”那人微微颔首应承。于是他三人围坐在桌前,说些散话。末了,姜公子看向凌筱道:“姑娘是想进御史大夫的府里么?”姜如璧甫一返齐,就被国主征召做了御史大夫。此言一出,凌氏兄妹两个尽皆睁圆了眼睛直目他。姜公子又是微微一笑,道:“在下明日要去姜御史府上拜望,姑娘若是不嫌弃,仍可愿共载?”

    比及姜公子上了马车,他兄妹两个又是行礼。见人走远,凌策径直将凌筱拖进自己住的厢房,问道:“这人你是在哪里见到的?”凌筱道:“在姜家门前,他从里面出来。”凌策听了,沉吟道:“是了,就是他。”凌筱狐疑道:“他是谁?”凌策冷哼一声,笑道:“齐国国主姜应玠。”凌筱将信将疑,道:“他自称在家里排行第二,现的齐国国主不是长子么?”凌策在她额头上一记爆栗,道:“他是长子不假,可他还有个长姐。年龄、相貌、谈吐举止,哪里是个寻常人家?必是姜应玠无疑。”凌筱一行捂着额角,一行道:“我当他只是个王孙公子。”凌策忽而笑道:“这些日子你守株待兔,终是教你等到了真龙。只要他一句话,姜家大门还有不开的?”

    果然,第二日,兄妹两个出门,早望见门前停着昨日那辆马车。姜应玠探出头来,教他两个进内。二人忙不迭行礼道谢,钻将上来。一路之上,姜应玠随意说些临淄一带的风土人情,兄妹两个因话答话,展眼便到了地方。姜应玠先落了地,回首见他兄妹二人仍是岿然坐着,不由失笑道:“二位是近乡情更怯?”

    三人一道进了姜家大门,姜应玠不许门上的通报,便一径穿过回廊,绕过池塘,朝姜如璧的书房而去。轻扣了几下房门,姜如璧的声音沉沉传来,一如既往的千年寒潭一般,无悲无喜、不骄不怒,道:“进来。”此时他正倚靠在桌前看书,见到姜应玠,忙站起身来,再看去时,见到他身后两人,脸色顿时铁青。

    姜应玠却上前一步,笑道:“我今儿带了两个故人与你。”他的身量堪堪及姜如璧下颌,二人并立,恰如玉树芝兰,难判高下。姜如璧悄声道:“你带他两个来作甚?”姜应玠道:“当说的话趁早江明德的好,拖泥带水,可不是你的行事做派。”说罢,回身招他两个上前。

    姜如璧无奈,只得先自领着凌策去往内院。这边厢,姜应玠对凌筱道:“姑娘在此立等,在下去园子里逛逛。”凌筱知他有意避让,不胜感激,福了一福。不一时,姜如璧折回,书房里环视一遭,不见姜应玠,只得招呼凌筱坐下。良久方道:“我以为,那晚在我家门房里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公主是个聪明人,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见凌筱咬唇不答,继而道:“世人皆知秦国嫡公主出降南燕广成王,不知现下的你又是谁?一个连身份都没了的人,究竟是何人?”凌筱正欲答话,却又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姜如璧又道:“十多年来,公主的心意,我不是不知,只是我的心意,也是始终如一的。凡事说得太过,彼此面上都不好,点到为止即可。但公主一直佯作不识,我实在不知如何区处。”凌筱张了嘴看他,眼睛嗪泪,只是流不出。姜如璧道:“秦帝若知你是因我而找人替嫁,行事荒唐,置秦燕于何地?置我于何地?”凌筱听他说到家国,两行眼泪终是顺着白净的脸颊滑落。姜如璧见状,心下不忍,口中仍道:“我现为齐国臣子,倘使秦帝探知九公主在我处,难免生出是非。事关国体,公主日后切莫再来。”凌筱扯过他的袖子,泣道:“你总是将国事摆在私情之前。”姜如璧猛力扯过袖子,凌筱不防,身子不稳,险些跌倒。姜如璧蹙眉复舒,口中仍道:“你我有何私情?”

    姜应玠回到书房时,见到凌筱偷眼抹泪,姜如璧在她对过坐着,脸紧绷着,一语不发。似是早料到一般,面上一派的风轻云淡,只口里道:“逛了半日园子,御史大人不请吃盏茶?”姜如璧立时起身,命人奉茶。

    这边厢,凌策坐在姜连茵对面,二人之间,以一道四时花卉曲屏障隔开。凌策先自寒暄了几句,便道:“茵儿,上次是我不好,是我又犯浑。教我看看你,伤到你没有?是不是弄疼了?”姜连茵见他起身前行,忙喝道:“此地是齐国,不是在秦。”凌策闻言止步,道:“纵是在秦国,做出格,也再无人宽容了。”姜连茵见他说得可怜,便温言道:“我身子无碍,毋须挂念。”凌策吞咽几下口水,道:“茵儿,随我回长安去罢。你的日常动用之物,我都留着,咱两个好好过日子。”忽有所思,忙道:“你若不想回去,留在临淄也成。毕竟此地才是你的故乡,我就留下来陪你。”他说得动情,姜连茵也听得动容,不料一抬眼竟见他正站在面前,满眼惊愕。姜连茵忙不迭去捂肚子,挣扎起身。凌策垂首,颤巍巍伸出手,却不敢向前,喃喃道:“你去秦归齐是为此么?”

    正在此时,姜如璧遣人来请移步,凌策只得出门,心中翻江倒海。见了姜如璧,原想问个究竟,碍于凌筱与姜应玠在侧,只得作罢。

    姜应玠在前,凌氏兄妹在后,一径出了姜家大门。马车停在客栈前,凌策道:“今日劳烦了姜公子,在下愿奉上一杯水酒,作为答谢。”姜应玠随着兄妹二人,来至一间雅舍。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时,凌策忽而问道:“现在二十七国中,可还有质子?”姜应玠见他问他突兀,思忖片刻,道:“质子原是列国伐战之时才有的。目下二十七国虽偶有交兵,大底却相安无事。质子之说,闻所未闻。”凌策此时两颊酡红,似醉非醉,两指间捏着酒杯,眯眼道:“小王若有一日沦为质子,还望齐君看承则个。”此时三人身份,都是心照不宣的,姜应玠笑道:“端王说笑了。齐秦两国现下交好,何来质子?”凌策不应,只将头埋在手肘间,凌筱见他实在醉得厉害,便教长兴扶他回房,自留下作陪。

    姜应玠薄有几分醉意,饧眼去看凌筱,只觉霞光满天,一株红莲浣水,艳而不妖。道:“话可说明白了?”凌筱一愣,顿时明白他说的是姜如璧,先是点头,又是摇头。姜应玠哈哈一笑道:“这世间事不怕不明白,只怕不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