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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三十章  掷果盈车
    第三十章  掷果盈车

    第二日,陶奎林辞别水府,复又挽起卫茂漪的手,仍由那黑色的鲛人引路。行至岸上,陶奎林从口中吐出避水珠,又向卫茂漪伸过手来。卫茂漪会意,亦从嘴里吐出,递与他。鲛人退回海底,他二人反身行入海市。一路之上,卫茂漪终是忍耐不住,道:“咱吐出的避水珠,后来的还要再用么?”见陶奎林点头,不由心中阵阵泛呕。后来者可用,他二人口中的避水珠岂非前来之人吐出的?

    他两个甫一入海市,陶奎林便寻一处隙地,探进袖中,取出一枚金色铃铛,在手中摇了三下。不一时,晨星、长庚并视夜疾步到跟前来,同向陶奎林施礼,晨星腰间丝绦上正悬着一枚金铃。陶奎林与卫茂漪在前,他三人在后紧随。陶奎林对卫茂漪道:“你看看可有喜欢的。”说罢,便牵着她进出于罗刹海市上的大小店铺。陶奎林有辨气识宝之能,果然挑选了几样珍宝,俱由身后三人拿着。将要行出市集时,陶奎林问她道:“当真没有合眼缘的?”卫茂漪撇嘴道:“我素来不爱这些。”

    一众人离开东海,复又踏上齐国地界。陶奎林笑问卫茂漪道:“你在西秦的故人,如今都在临淄,可去探望?”卫茂漪挑眉,应道:“小奴身贱位卑,岂敢攀仰贵人?”陶奎林哈哈一笑,即刻命驾陶国。

    盘古大陆二十七国中,方圆不一,大可上万里,譬如晋国,小可不及百里,譬如灵修。陶国正地处二十七国正中,狭长一带,上勾黄河,下连长江,地平少山丘。国中之人,不拘男女,多为商贾。常年不居本地,只在二十七国经纪,留一家老小在陶。国姓同国名,为陶。国都亦以此名之,曰陶邑。二十七国中,国主称号亦有不同。有的称帝,国势强盛者常用之,譬如秦国;有的称王,多少有些仰人鼻息的意思在里头,譬如吴越;有的则只称君,以示尊贵,譬如陶国。

    陶奎林一行人将进陶邑之时,听音将来一个包袱与卫茂漪,嘱咐道:“家主望姑娘穿上包里衣裳,明日同进城去。”卫茂漪拆开看时,只见一团火红跃动,刺人眼目。展开来抖了抖,不由蹙眉道:“他又在做甚么?”听音掩口笑道:“明日晨起奴婢来伺候姑娘梳妆。”卫茂漪摇头道:“我不须人伺候。”却说她刚到陶奎林身边时,听音曾奉命前来照顾她的日常起居,皆被她回绝了。听音笑道:“这次奴婢定是要来的,发髻定是要同家主的一个模样才好,姑娘怕是弄不好的。”卫茂漪闻言,挑眉斜眼看她。

    第二日,卫茂漪被听音推搡出门,陶奎林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一双眼只恨不能将她内里看穿,粲然一笑,道:“甚好,甚好。”卫茂漪瞪她一眼,弓身钻进马车。

    行近陶邑时,早是过了亭午时分,远望见一乘步辇城门前等候。为首的四十岁出头,黄面黑须,笑对陶奎林道:“奴才接到王上指令,立刻教人收拾了步辇出来。”陶奎林颔首,不愿听他多言,拉起卫茂漪坐进步辇里来。方才,卫茂漪在外,看得仔细:木质金涂,盖高三尺有余,施以轻红纱幔,由十六人扛抬。比及进内来,见辇中设有盘龙座,高约两尺,座上铺有紫貂,四足为虎爪螭首,圆珠承之,周绘云龙纹。踏几高三寸,笼以黄缎。不由咋舌,道:“你乘这步辇是僭越,在一国之中,能有这步辇的,只有一国之主。”陶奎林转头看她,道:“这劳什子正是我那国主侄儿赏赐的。”先代陶君正是陶奎林的长兄,只有一子陶澍,即是目下的陶国国主。

    陶奎林抱她在盘龙座中坐定,笑道:“不曾坐过十六人舁的步辇罢?”此时,二人身躯相贴,卫茂漪直目他的脸,见眉长而带媚,目秀却含情。唇泛玛瑙色,面生琢玉光。谪仙资质,奈何浊气重;凌云气度,可惜利心盛。情不自禁伸手捧起他的脸,问道:“你究竟待要怎样?”陶奎林尚未答言,卫茂漪只觉后颈微凉,忙伸手去探,原来是一支红色山茶花。正在怔愣之际,陶奎林从她手中取过,张口还没能说出话来,只见一阵花雨,姹紫嫣红,从四面乱纷纷砸落。因为花儿都是连着枝的,掷在身上时,若是抛出的的人使了大力,竟是有些疼的。陶奎林仍前执着红色山茶花,轻嗅道:“不知这花,是与你的,还是与我的?”卫茂漪叹道:“你陶国人当真是有趣,好端端的,作甚么拿花砸咱们?”陶奎林挑眉,低声道:“嫌疼?”说着时,业已将卫茂漪抱在怀中,教她坐在自己腿上,附耳道:“少顷只怕更疼。”一言尚未了,又是一阵香风飘来,只是此番落地的不是花雨,而是果雨。不一时,座前已是瓜果垒成的小山,旁边尚有不少果子。陶奎林弯腰拾起一串枇杷,递与卫茂漪,道:“吃么?”卫茂漪生气,拍落他手中枇杷,只觉方才遭际莫名其妙。陶奎林不恼,只将下颌压在卫茂漪肩头,道:“你说外头这些人,扔的是你?还是我?”卫茂漪看看陶奎林,又看看自己,方才明白他今日为何教自己同他做一般的装扮,恨声道:“你我同乘,你不怕有人说你有龙阳之癖?”陶奎林轻笑出声,下颌挪开她的肩,两臂却搂得更紧。

    行近中山王府门前,舁者落辇。陶奎林先出,又转身搀出卫茂漪。中山王府上的一众姬妾,早立在门首翘首以待。见陶奎林的步辇,忙迎上前去。却见里面走出一个年轻姑娘来:艳夺明霞,朗涵仙露,玉貌娇娆花解语,芳姿窈窕玉生香。身上正红圆领如意团云暗纹宫缎袍,腰间麒麟子羊脂玉带,头顶青丝以金八宝结束,正与陶奎林作一色的衣裳打扮。此时二人并立,卫茂漪堪堪只及陶奎林肩头,只觉琼林玉树,互相照曜,转盼精彩射人。

    中山王府上曾经养过几个娈童,都是数年前的旧事,只道陶奎林不好此道了。众姬妾将卫茂漪上下打量一番,登时心下雪亮。一个系着石青色绣花绵裙的妇人上前道:“王上舟车劳顿,快快进府。”说话的,叫作庄心慈,十四岁入王府,是一众姬妾里进府最早的。话未了,一个穿着莲粉色织金琵琶袖的妇人,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名叫童烟岚,上前扯过陶奎林臂膀在怀,银铃般声音响起,道:“王上出去了两年,奴家好生想念。”说罢,就拽着陶奎林的胳膊向府里去。陶奎林无奈一笑,任由她拖着,自然脱了卫茂漪的手。方才,卫茂漪下车时,见了众人,便已是不由锁眉,及至见陶奎林被人拽进府去,脸色更是刷白。心神甫定,众人皆已进府,轻叹口气,始才迈步向前。

    迎面的是棋格纹青石影壁,转过影壁,一个东西的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两侧各有一只插着孔雀翎的半人高美人图花瓶。走过穿堂,进了垂拱门,是一处隙地,当中是假山怪石,四角植有绿叶芭蕉。此时入冬,依旧苍翠。再向前去,进来另一个雕花垂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一大跨所二十几间厢房,皆雕梁画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卫茂漪停下脚步,立在鸟笼前呆看。不知几多时候,陶奎林寻到此处,见了她,悠悠踱至身前,道:“我焦头烂额的,你却在此地躲懒。”卫茂漪闻言回头,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逝,冷笑道:“中山王府上的姬妾少说有七八个,年余不见,逐个宽慰一番,须索不少心力,焦头烂额,只是轻的。却还得闲看望我这无用之人?”陶奎林从后将她抱住,道:“吃醋了?”卫茂漪挣脱,却是挣不开,陶奎林唇瓣贴在她耳畔,道:“你的用处,比之她们,岂只一星半点?”说罢,还在她耳上吹了口气。卫茂漪浑身一颤,更觉羞愤,屈指一弹,陶奎林仿佛受大力推搡,身子向后飞去。正在此时,卫茂漪回身,捉住他的手臂。

    陶奎林身子只是向后仰去,复又立定。看着卫茂漪,面有愠色,道:“你过分了。”卫茂漪掉转身子,仍是抬头看着鸟雀。陶奎林在后,叹口气,道:“你跟我许多时日,我的脾性也该晓得一二。使性子时,只要拿捏好分寸,我也是能容你的。”卫茂漪仍是不睬他。陶奎林接着道:“你好生安歇,不日即有大事。”说罢,竟向她一揖。卫茂漪听得响动,回头见状,不禁骇然,他许久不曾行此大礼,忙向他还礼,心下不由惴惴然,道:“究竟是何大事?”陶奎林向前,抚着她的云鬓,道:“你有事时,我定护你周全。若我有事,你也当护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