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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三十九章  傀儡儿戏
    第三十八章  傀儡儿戏

    薛云从甫一迈进立政殿,破口骂道:“上不了高台盘的腌臜蠢才,肥油膏脂糊了心,胡言乱语的失心病。”孟葵心闻言,从内室步出,听了片刻,便猜到了因依,笑道:“小十二原就是个心智不全的,所以咱才要辅助他上位。”薛云从止住叫骂,道:“他讲话全然不经思索,如今在朝堂上更难替他说话。”孟葵心将他拉到内室坐下,道:“长安城内外的兵马都是你的,你还怕朝上几个搬唇弄舌的?”薛云从略一思忖,伸手捏着孟葵心下颌,媚笑道:“娘娘高见。有娘娘在,还怕事有不成的?”

    孟葵心拍下他的手掌,问道:“剩下的几个,你要如何区处?”薛云从身子向后仰去,背靠在锦褥上,悠悠道:“敬王继位无望,康王是个花舌子,宁王墙头草。”说到此处,略作停顿,接着道:“信王在文臣中原有几分威望,可惜终日只想着他家中的马奴王妃。这几人断然是不能留的,但得等到小夯货坐稳了江山,再做打算。”孟葵心道:“你漏算了一个。”薛云从看她,登时了然,笑道:“端王那厮,自小娇养惯了,受不得苦,难成大事。既是身在齐国,就安然在齐,若要东返,除是尸骨还乡。”末了,两眼陡然阴骘起来。

    薛云从行事雷厉风行,当晚便调集了郊外细柳营。这细柳营原是皇家卫军,而后权柄尽数落入薛家人手中,成为薛氏的私兵。不惟如此,每年循例从地方抽调勇壮,编入细柳营。故而,兵力骇人,兵势滔天。

    六部、御史台、大理寺、鸿胪寺诸卿,正自在家中用饭,孰料祸从天降。一干擐甲执锐的兵将,高燃火把闯将进来。秦国律法,允许豢养私兵,但秦人私兵多是看家护院的,不及军士阵仗,惟有枢密院官员,府上私兵可抗衡一二。然而,终究螳臂挡车,军将破门而入,将宅邸团团围住。

    是夜,秦廷上凡有些权势的官员家中,都入驻了细柳营军士。街上百姓被吵闹声惊醒,胆大的钻出被窝,透过门板缝隙去看,只见一队队军士,举着火把,在街道上疾驰。不远处,正是礼部侍郎赵大谨的府邸,门外十几个兵士,如松般立着。

    赵府内院,赵夫人跪在赵大谨身后,浑身抖如筛糠。赵大谨则坐在地上,昂首直目面前的军士统领。统领金刚怒目,手里摇着一纸黄绢,道:“赵大人,下官劝大人还是莫做挣扎,免受皮肉之苦。”赵大谨喝道:“薛云从狼子野心,说是扶植个傀儡小儿,实则是他自己想做皇帝。”统领闻言大怒,一脚又踢上他的小腹。赵大谨吃痛,捂着肚子蜷缩在地,赵夫人心疼不已,上前扶着他。统领发急,蹲下身来,摊开黄绢,将一支笔强塞在赵大谨手里。黄绢之上,是一封奏疏,前段将廉王凌笃称颂,言辞之浮夸,只怕他老子也不识得说的竟是自己儿子;后段自然是奏请其登基为帝,绢末业已署着四五个人名。赵大谨一一看过,冷笑道:“斯文败类,名教妖孽。”

    统领道:“赵大人,这秦国多一个你,少一个你,都是能够国富兵强的。薛相看中赵大人,才命下官来讨教大人,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赵大谨道:“薛相的敬酒是这般吃法,不知罚酒又是如何?”统领不由分说,按着赵大谨的手,伸向黄绢。赵大谨大喝道:“且慢。”统领愣神,以为是他开窍,正在此时,赵大谨抢过他腰间佩刀。电光石火,只听得一声惨叫,赵大谨右手五指已然齐齐切断。他奋力将佩刀掷出,脸色苍白如蜡,双唇哆嗦,仍是昂首看着面前之人。首领暗道晦气,拾起地上黄绢,见绢纸上血污斑斑,恨声道:“以为这般,我就拿你无法?”说着,抓着赵大谨斩断手指的手,在黄绢上留下一个血掌印。

    天将明时,细柳营军士将黄绢尽数上缴。薛云从看着几上堆积如丘的绢纸,心上大悦。不日,廉王凌笃登基。大典之上,凌笃脑袋前后的冕旒,随其步履,一路摇晃不止。群臣看着,各各忍笑。而后早朝之时,众臣纷纷屏气凝神,针落之声可闻。薛云从矫诏,薛放合族流放,又在东市斩了几个素日看不顺眼的。至于赵大谨,当夜细柳营军士去后,便同夫人一道投缳自尽了。他的独子漫游在外,不好治罪,就此作罢。腥风血雨后,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信王凌笙始终置身事外,只逐日同清涟看花赏月,随缘度其日月。新近得了块上好的玄铁,凌笙自然一连数日困在了铁屑台,清涟自在旁作陪。以前凌笙煅打兵器之时,从不喜有人在侧瞧看。后清涟进府,他便着人在铁屑台左近安置了石桌石凳。此事,清涟正手托香腮,含笑看向铁屑台。

    凌笙一行将烧红的玄铁压在水中淬火,一行抬头看向清涟,道:“你要是乏了,进屋睡去罢。”清涟起身,踱步上前,撑着身子,将脸凑近,笑道:“瞧瞧你的脸。”说着,卷起衣袖,替他擦拭。凌笙也笑,低下头来,凭她在脸上糊擦乱抹。待脸上黑灰都被擦净,清涟方才停手,埋怨道:“都是及冠的年纪了,做起事来还像个没长成的娃娃。”凌笙佯装愠怒,道:“为人妻者当温良,何处妇人,胆敢训斥夫君?”说罢,自己先是噗嗤笑出声来。

    正在此时,前院刀剑击打之声传来,且愈来愈近。信王凌笙虽是个兵痴,但只好兵器,素来不爱养兵练兵,所以他王府里的侍卫为数不多。展眼间,十来个蒙面黑衣人纷纷跳到眼前,凌笙一把将清涟扯在身后,大叫道:“永清。”清涟悄声道:“永清此时只怕自身难保。”凌笙无奈,拿眼在铁屑台上下逡巡,察看可有趁手的兵器。

    但听得破空声响,一段三尺青锋已至目前,凌笙带着清涟侧身,堪堪躲过。旋踵之际,又是数道白刃袭来,凌笙就地打了个滚,扯过清涟,闪身退出铁屑台。待立定身子,凌笙问道:“是何人要杀孤?”黑衣人并不作答,都各各握紧手中刀剑,一齐发起进攻。凌笙独身一人,又无兵刃在手,于是拉起清涟的手,顺着镜湖跑去。

    一路之上,凌笙与之不断缠斗,又时刻护着怀中的清涟。约莫一盏茶工夫,二人抬眼一看,竟又绕回了铁屑台。此时,凌笙身上刀剑创痕,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处。喘息之声粗重,握着清涟的手,满是虚汗,却仍是将人紧紧箍在怀中。又是寒光一闪,只见清涟挣出怀抱,空手去接。凌笙唬了一跳,心律骤停。

    清涟在白刃上屈指一弹,黑衣人被大力推出了几丈远。清涟纵身跃起,翩然落进铁屑台,举起烧红的玄铁。捶打了一日,刚有剑形。凌笙看着心惊,忙道:“快快放下,仔细烫伤。”清涟莞尔一笑,凝眸看他,道:“不妨事。”说罢,只见她身形在一个黑衣人前一晃,那黑衣人登时倒地。又是白影闪过,一个黑衣人尚不及惊叫出声,就被一剑穿喉。十几个黑衣人顷刻毙命当地,无人看清她是如何闪身,如何出手的。凌笙怔愣,待黑衣人都倒地不起了,他忙不迭上前,扯过清涟手中的玄铁。指尖甫一触上,灼热直窜入心腑,痛得缩回手去。清涟见状,忙扔了玄铁,查看他的手掌。凌笙忍痛,反握住她的手,仔细看视,却见白皙的掌心,仍是光洁滑嫩,既无烫伤,亦无剑创。

    见凌笙面露惊疑之色,清涟笑道:“若说我不是人,你仍会待我这般好?”凌笙正色,道:“不拘你是甚么,都是我的妻子。我只是嫌待你不够好,今夜竟教你为我以身涉险。”清涟抱着他的腰,良久,方道:“朝中有人要杀你,咱两个离开长安罢。”凌笙静默半晌,将怀中人儿搂得更紧,道:“只要咱两个不分开,一切都随你。”

    当下,两人携手奔到内宅,收拾了衣服细软,打成两个包裹。清涟问道:“清河锦可放在兵器库?”凌笙点头。二人又绕道兵器库,凌笙点上蜡烛,从架子上取下一柄青铜剑,递与清涟。清涟见剑身江泽锦文如故,笑道:“带上它防身罢。”凌笙仍是颔首。清涟又道:“你也拿个带在身上。”凌笙依言,转身在架子前逡巡,满眼不舍,最后取了柄长剑挂在腰间。清涟低声问道:“舍不得?”凌笙回头盯视了半晌,犹豫片刻,沉沉点了下头。而后又释然道:“身外之物,终是带不去的。”说罢,二人相携出门,在马厩了牵了两匹骏马,各自跨上,在长安街道上疾驰。比及鸡鸣时分,开了城门,两骑跃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