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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四十五章  美人怀抱
    第四十五章  美人怀抱

    卫茂漪从园子里回来,身后的听音手中正捧着一枝红梅,掀开帘子,见长几上端坐一人,不由暗暗吃惊。这人兴起时,日日都来,而有时竟是一连三四月不见踪影。卫茂漪暗忖道,上次见他是何时,实在忆不起来。

    陶奎林起身,迎上去,道:“这早晚的才回。”卫茂漪正穿一件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束一条桃红色撒花绵裙,头上戴一支折枝梅花金钿。陶奎林凝眸看她,眼底难掩惊艳之色。于是挽起卫茂漪的手,道:“许久不曾见你,最近可好?”卫茂漪俛面道:“一切都好,劳你挂念。”说罢,挣脱他的手,自去将红梅插在美人觚里。

    不一时,饭菜摆放上桌,陶奎林将出一个土酒坛子,启开泥封,斟上两杯,道:“这是我一个旧友酿造的,名叫清霜,千金难求。”卫茂漪拈起酒杯,仰面而尽。初初入口时,只觉清冽,与山泉相似;而后,舌尖泛苦,再后来,一股甜意自喉底窜出,唇齿生香。陶奎林在指尖转动酒杯,道:“清霜贵在后味,如何?”卫茂漪且不答话,自斟了酒,一饮而尽。陶奎林见状,笑道:“佳酿当细品,你这般饮法,端的是辜负了好酒。”卫茂漪不睬,又是一杯酒下肚。陶奎林瞧出势头不对,在倒第四杯酒时,忙按上她的手,道:“这样喝法,不消几杯就醉了。要是喜欢,清霜留下与你,日后慢慢品。”说罢,封上酒坛,交由听音藏起。

    两人饭罢,陶奎林仍前伏在长几上批阅奏折。卫茂漪替他研好磨,自行退至一旁小榻上看书。陶奎林抬起眼皮看她,欲言又止。漏鼓三挝,陶奎林起身,步至卫茂漪身前,道:“去歇息罢。”侍立在外的宫娥闻言,忙去收拾床帐被褥。

    卫茂漪揭开镜袱,见眉眼明丽,自羡艳压桃李。叹口气,自行卸下钗钿。这边厢,视夜并听音两个,伺候陶奎林脱去外裳。比及卫茂漪起身,陶奎林业已歪在床栏上。于是,款步踱到床前,见锦衾绣褥,焕然夺目,不由心底黯然。陶奎林伸手去拉,她便顺势爬上床,跌在他怀里。

    口齿缠绵之时,陶奎林“咝”了一声,扶住额头。卫茂漪抬头看他,道:“我不曾咬你。”陶奎林摆手,道:“与你不相干。”卫茂漪见他双眉紧锁,手指捏着额角,一紧一慢。于是,一个翻身,跃向他身后,两手搭上他的太阳穴,陶奎林双眉登时舒展,继而索性将脑袋枕在她胸前。一盏茶工夫,卫茂漪徐徐开言道:“多思伤身,仔细些自己身子。”陶奎林展开眼来,歪头去看,笑道:“这是担心我,倒是稀罕。”卫茂漪听了,在他脑门上狠拍一掌,道:“祸害遗千年,你且长寿哩。”陶奎林不答,只将脑袋在卫茂漪怀里蹭了蹭。

    卫茂漪推开他,抽出一方屉子,拿出一个描金牛骨篦子来,道:“有些疼,你权且忍耐一二。”储香宫寝殿里的是一张螺钿紫檀木拔步床,前有雕镂花罩,床屉下有抽斗,两边有小柜,柜上设奁盒、灯台、衣笼之物。陶奎林合眼,任她手指在青丝间梳弄,后拿篦子紧贴着头皮,一寸寸下移。末了,卫茂漪道:“往后要是头疼,就教听音用这物件替你篦发,通筋活络。”陶奎林应了一声,又是无话。

    翌日,窗隙透进清光来,卫茂漪展开眼来,掀开床帏,见听音与视夜两个,正在伺候陶奎林穿衣。于是,披衣下床,从听音手中接过衮袍。陶奎林张开两臂,觉着有异,回头去看,笑道:“这早晚的,就不睡了?还替我更衣,倒是罕事。”卫茂漪在腰间拧了一把,陶奎林立时噤声。

    陶奎林身上是一件八爪龙织金红缎衮袍,腰上一条麒麟望月玉带,宝贵似明珠在胎,华彩如月华出岫。卫茂漪看着他,心头爱恨交织。掀起一角冕旒,手指抚上的的唇瓣,道:“裂了皮,吃盏茶罢。”听音闻言,忙倒了盏热茶来。卫茂漪且仔细吹凉了,方才送到陶奎林嘴边,一点点喂下。

    宫娥在一旁看着,只道漪夫人终于开窍,晓得关怀官家,往后的日子要好过不少。

    陶奎林去后,卫茂漪复又爬回拔步床,衣笼里取出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红色纱衫,素色绉绸裙,并一支玳瑁簪,正是多年前,锦城里,二人初遇之时,卫茂漪身上穿戴的。重新收束了,放进衣笼里,躺下小憩。

    醒转来时,天色大亮,满室照耀如白昼。见她起身,视夜忙去传饭。卫茂漪梳洗毕,方才坐下,就见陶奎林掀帘子进门,不由暗暗纳罕。陶奎林抖落一身寒气,自盛了碗粥,贴着她坐下。卫茂漪挑眉,道:“近来又对我有兴致,所以来得勤谨?”听音、视夜两个听了,对看一眼,暗自捏了把冷汗。陶奎林不曾听到一般,只是埋头吃粥。

    二人饭罢,陶奎林且不起身,道:“好容易雪晴了,我领你市集上逛逛罢。”卫茂漪皱眉,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又想我做甚?”陶奎林面容先是一僵,继而笑道:“我是看你终日闷在屋子里,想要带你散心罢了。”

    出了宫门,绕过阙楼,便是盛阳大道。年节将近,街衢两侧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两人携手,随行随看。华服锦衣,秀色夺人,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远望见一间门店前有人成一队,排作长龙。陶奎林顺着她的眼光看去,道:“这是柜坊,新近设的,是个稀罕东西,进去瞧瞧如何?”说罢,便挽起卫茂漪的手,迈脚跨进门去。

    朝奉正在指挥伙计做事,认出来人,忙要下跪行礼,被陶奎林伸手制止。卫茂漪见有人递与伙计一页纸张,伙计看了,反身回到柜台后,俄顷便端出一盘子铜钱出来。陶奎林指着纸张道:“这叫飞钱,人将钱钞存进去,店主人写个凭证,等到用钱时,将着凭证来取就是。”卫茂漪白眼看他,道:“又是你的主意?”陶奎林轻拂下衣襟,面上藏不住的得色,道:“正是。”

    二人出了柜坊,毗邻的是家茶楼。陶奎林先一步上楼去,挑了个雅座。卫茂漪看向楼下,正有个身穿妃色衣裙的妇人,拨弄琴弦。少顷,茶博士端着两盏茶上来,陶奎林问道:“晓得楼下是甚么曲子么?”见卫茂漪摇首,陶奎林接着道:“《凤求凰》。”这时节,茶博士正将一盏茶递过来,卫茂漪闻言身形一抖,茶博士亦随之一抖,一盏热茶尽数泼下。卫茂漪不提防,忙伸手去挡,但觉手臂灼痛,几欲泪下。

    茶博士一时慌乱,愣在当地。陶奎林走进前来,握着卫茂漪小臂,回首喝令人去买烫伤药。待到手臂包扎毕,陶奎林才踱回坐下。凝睇着她,道:“为何不使灵力?”卫茂漪神色懵然,不明所以,陶奎林接着道:“你的灵力既是上苍赋予的,为何不用?如你这般,宁肯受罪,岂非暴殄天物?”卫茂漪低头,叹气道:“那事以后,我曾立誓,绝不在人身上使用灵力。”陶奎林听了,脸色一滞,说不出话来。

    因为卫茂漪被烫伤,两人兴致全无,在茶楼下会了帐,便径自折返皇宫。是夜,陶奎林仍是歇在储秀宫里。第二日,陶奎林去后,卫茂漪打开包袱,看着里面的红色纱衫,素色绉绸裙,心下忖道:“胳膊受了伤,不好遽去。山高水遥,伤势加重了,路上难免生出事端来。”

    一连三四日,陶奎林夜宿在卫茂漪处,两人说些散话,却难得的心平气和。三四日后,陶奎林鲜少再来储秀宫,卫茂漪仍前坐在正殿,托腮看着殿外一株木棉,直至月上柳梢头。

    看看伤痕渐消,卫茂漪索性取下缠在手臂上的白绢。爬到床上,拈出个包袱来。正在此时,内侍通传说官家来了。卫茂漪忙不迭将包袱塞回抽屉里,陶奎林掀起床帏,见她正自跪坐在床上,皱眉道:“你在做甚么?”卫茂漪推开他,穿鞋下床,口中应道:“与你无关。”

    陶奎林随在她身后步出寝殿,道:“听得视夜说,你的伤大好了。”说着时,上前一步扯过卫茂漪手臂,捋起袖子,见雪藕似的一截小臂上,白皙平滑如初,不由笑道:“果然。”卫茂漪挣出手臂,道:“为何到我这里来了?”陶奎林揽过她的肩头,在耳边低语道:“我想你了。”卫茂漪抬眼看他,妩媚一笑,道:“你想的,可不只我一个。”

    第二日,卫茂漪坐在铜镜前梳妆,见身后宫娥抿嘴忍笑,心下不解,回头去看听音。听音亦是垂首忍笑,视夜脸颊涨红,只手指卫茂漪脖颈。卫茂漪登时会意,屏退众人,解开中衣,对镜自照。只见粉颈酥胸,一路向下,仿佛雪地里绽开朵朵红梅,一派旖旎。卫茂漪无奈,呵呵一笑,手掌虚浮而过,红梅化雪,顷刻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