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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五十一章  入主长安
    第五十一章  入主长安

    西方凌秦,敬王凌笏并康王凌竺暴毙,其死状之凄惨,朝野震动,宁王凌竽随后窜逃出海,国中再无嫡亲皇子可承继大统。于是,朝堂上诸臣商议,迎立端王凌策为帝。

    凌策从齐宫出来,心思仍是恍惚的。一早起床,正欲装束齐整,前往姜府上去。齐后凌筱的贴身大太监就从正门进来,传召他进宫。待其在内监引领之下,转进凤仪宫,就见凌筱在主位上端坐着,下首分东西厢坐着两个三十来岁,身穿秦国官服的人,一个是尚书左仆射,一个是翰林学士。凌策向上首的凌筱徐徐行礼毕,凌筱招呼他入座,将来人之因细细告诉他。

    凌策听罢,只呆愣愣望着凌筱,半晌后,又看看尚书左仆射,并翰林学士,方才闭上大张的嘴,咽下喉头的唾沫。秦国近年的风云迭变,他是有所耳闻的,但自从立意去国,便将昔日贪权恋势的心尽总抛却了。今日乍听得国人要尊他为帝,怔怔然之时,更有几分惶惶然萌生。

    当年,他同太子夺嫡,事事争强,势同水火。现如今想来,终究是父亲宠爱太过,才生出了不臣之心。太子凌箫素无大过,外家薛氏是足以比肩皇族的大姓,他一个异国皇妃所出的皇子,怎能与之抗衡?只恨自己痴心太过、省悟太迟。如今,他争位之心,早已是冷如寒冰了。

    思及此处,凌策缓缓起身,向尚书左仆射并翰林学士,分别一揖,道:“孤德薄才浅,实在难堪大任。孤的叔伯兄弟之中,不乏才能杰出之辈,大人可细加考量。”两人闻言,齐齐跪倒在地,道:“殿下所言,是要将大秦臣民弃之水火而不顾了。”凌策正要含笑答言,翰林学士接着道:“历经薛氏之乱,敬王康王暴毙,国中无人主事,朝廷内外大乱。值此之际,能扭转乾坤的,惟有殿下。”尚书左仆射插言道:“威帝亲子,目下只有殿下与宁王。宁王不知所踪,且殿下年长,当居大位。”两人一言一语,说得痛心疾首,动情处,还落下几滴眼泪。

    上首的凌筱看着不忍,她是心系故国之人,但是又怜惜端王多年不易。犹豫再三,开言道:“两位大人的话,不无道理,五哥可暂回府去,好生思量,再做决断。”三人皆知她有意调解此事,便唯唯称是。

    凌策出得宫门,径自策马扬鞭,来到姜如璧府上。门上的并不阻拦,他一路往内宅而去,丫头小厮纷纷让路,几个有眼力的还喊上一声“姑爷”。往日凌策高兴时,见到这样的,还会打赏。只是今日,他心绪不佳,便不作瞅睬了。此时,姜连茵正自坐在庭院里晒太阳,怀里抱着个三岁大的娃娃,穿着牙白色小袄,身旁小桌上,是一柄齐纨团扇。

    望见凌策走来,嬷嬷抱过小娃儿,姜连茵则起身倒了一杯茶,递与恰好行至面前之人。凌策仰面而尽,将小娃儿环在双臂间,轻摇逗弄,小娃儿咯咯而笑,凌策也不禁莞尔。姜连茵看着凌策,他身上穿着象牙白斗文锦袍,系着碧玉黄鞓带,目似明星,面如美玉。细视之下,早没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眉眼间,一派沉稳安和。于是,莲步轻移,踱至他身侧,含笑看着他怀中孩儿。外人看来,俨然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妇,哪里晓得两人分居多年。

    待到小娃娃去歇觉,庭院里只余凌策与姜连茵两人,凌策便将在凤仪宫中所闻所见,一五一十,娓娓说与她听。姜连茵时而抬头看他,时而摆弄手中团扇,面上笑意不改。凌策言罢,凝眸看她,姜连茵被他盯得发虚,道:“殿下是想奴家说些甚么?”凌策苦笑,道:“你又唤我殿下,称自己作奴家,何时才能改?”

    世人皆说,娶妇娶贤,然而自古贤妻多不得善终。汉之班婕妤,冰壶秋月,潘江陆海,最终却只在长信宫里,红颜变白发。一朝恩移爱弛,铮铮誓言、眷眷情浓,顷刻化水东流。而况这两人,从未有过情深意厚之时。

    姜连茵笑而不答,凌策接着道:“我若是归国,想你同我一道。”姜连茵执着团扇的手瞬间顿住,但是以扇障面,遮住了眼里不明悲喜的心绪。凌策见她不说话,伸臂抓住她执着团扇的手,道:“要是不愿,我仍留在临淄陪你。”姜连茵闻言失笑,暗忖道:“此人之任情任性,比之当年,丝毫不减。”于是说道:“国家大事,岂能儿戏?”见他双眼炯炯,又道:“待奴家同家兄商议了,再来回复殿下。”

    当晚,姜如璧甫一进府门,就撞见姜连茵屋里的使女锦儿,小丫头三两步上前来,道:“主君,姑娘请至房里一叙。”姜如璧闻言,眉头微拧,问道:“有何事?”锦儿摇头,于是姜如璧越过她,径自步进内院。

    推门见姜连茵在卧室正自小声轻哄孩儿,略略放心,折回正房坐下。少时,姜连茵轻移莲步走出,姜如璧问道:“何事恁地着忙?”姜连茵道:“听闻秦国有人要迎立端王为帝。”姜如璧闻言,凝神看她,半晌说道:“每日归府,我必要来看你。今日却见锦儿在门上,我只当你出了事,原来是为他。”姜连茵面容一滞,道:“锦儿不是我吩咐的。”姜如璧放下手中茶盏,道:“你从来不是个会说谎的,一旦扯起谎来,耳朵必然发红。”姜连茵听了,立时去捂。

    姜如璧直目姜连茵,道:“你的意思,是要同他回去?”姜连茵摇头,垂眸道:“我不晓得。”姜如璧冷哼道:“你已经有了主意,不然,何必巴巴地教锦儿来等我?”姜连茵睁大了两眼看他,面上皆是惊疑不定。姜如璧接着说道:“你若是打定主意同他一道归秦,将来的事,最好是先行仔细思量。”姜连茵咬唇,犹豫再三,道:“他孤身入秦,我实实地放心不下。而况父子生生分离,终究是我做母亲的不是。”姜如璧道:“你自己当何以区处,可有思量过?”姜连茵抬起头来,敛眉看向兄长,道:“我身如不系之舟,唯独心有所系罢了。”姜如璧不承想,向来温顺乖觉的妹妹,嘴里竟然说出此言,吃惊之后,面上难掩惨沮之容。姜连茵见状,知道自己一时感怀,惹得兄长触动愁肠,忙解颐而笑,道:“哥哥,是我胡说的,你莫往心里去。”姜如璧叹口气,道:“我对你仍是不够上心,实在有愧于你。”

    姜连茵被他说得伤感难抑,以袖掩面,暗地里用手指拭去眼角薄泪,勉强笑道:“哥哥的话,折煞小妹了。”姜如璧不忍妹妹伤情,稳定了心神,道:“你要是决意西行,我也不拦你。”姜连茵低眉颔首,道:“我定好生思量。”

    倏忽月余,齐帝姜应玠特在京郊为凌策设宴践行,齐后凌筱看着凌策,忍泪不语。姜如璧则同姜连茵共坐在马车里,他平日里性子沉默,逢此依依惜别之际,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两人一母同胞,相处多年,早是心意全通,无声胜过有声了。只是经此别后,再见无望,难免悲恻。

    时过亭午,姜应玠摆驾回城,两边厢一一道别,凌筱不胜离情,强自忍耐,先行上玉辂去了。凌策掀帘走进车厢,只见姜连茵手中正自托着一个黑木匣,于是笑道:“是兄长送的?”姜连茵将匣子塞进凌策怀里,道:“哥哥给你的。”凌策狐疑,看看姜连茵,又看看黑木匣,笑道:“是甚么?”姜连茵摇首,以目示意他打开。凌策依命,匣子里却是一柄团扇,素色齐纨作面,书有一首诗,道: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凌策哑然失笑,道:“兄长多心了,我以后只要茵儿一个皇后,绝无他姓之妾、异腹之胤。”

    遇山开道,逢水叠桥,一行人至长安东郊,远望见大小官员雁阵相候。马车摇摇而来,各各久旱逢甘霖一般,仰天长长吁气。凌策与姜连茵换乘了玉辂,朝长安而去。沿路百姓夹道相迎,一派喜色。孰料,玉辂行至朱雀大街时,一人遍身缟素,跪在道路中央。在前开道的卫兵见状,呵斥其速速离去。那人却口称要面见端王,侍卫上前驱赶,那人三两下就将他们打倒在地,仍回原地跪下,但说要见端王。

    凌策听得响动,步下玉辂,走上前来,只觉其人十分面善。那人见了凌策,倒头便拜。原来,此人正是前礼部侍郎赵大谨之子赵桢。薛氏之乱中,因漫游在外,方才躲过一劫。赵桢以头叩地,道:“薛氏一族,乃是朝廷心腹大患。愿殿下继承大位后,全力清剿,以抚黎民。”凌策扶他起身道:“孤何尝不知?且容徐缓图之。”凌策斜乜了他半晌,道:“赵卿可有何过人之处?”赵桢天性颖悟,登时会意,贴近凌策,道:“白衣入仕,终究不妥。草民只盼将来备位兵部,竭忠尽智以报殿下。”

    一旬之后,凌策登基,册封姜连茵为后,昭告天下,加开恩科,赵桢果然如愿任职兵部。秦廷与薛氏一族之间,其较量长达十年之久,自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