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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花月痕   第五十九章  活人蛊
    第五十九章  活人蛊

    当下,卫茂漪见陶奎林身上满是瘀血,呼来唤去,终不见醒转。顿时神思慌乱,忙奔至门首,一叠声嚷叫起来。卫圆灵并卫柔祇兄妹两个,先自步上竹楼。卫圆灵查看了一番,便教卫柔祇去唤容寂来。未几,容寂来到,依前验看后,与卫圆灵耳语几句,道:“他是中风昏迷了,身上淤青乃是血行不畅所致。”卫茂漪听了,颤声问道:“他几时苏醒来?”容寂与卫圆灵对觑了一眼,说道:“他一时半刻的死不了,你不必赶早哭丧。”卫茂漪闻言,甫才察觉脸颊冰凉,忙抬臂拭去了眼泪。

    直至宵分,陶奎林渐次醒转,展眼见卫茂漪正自坐在榻前,面目明艳,一如初见,只浣雪濯露,透出几分凄恻来。于是勉强扯起笑颜,道:“为何不睡?”卫茂漪扶他坐起,轻声道:“我去灶下将饭菜热了。”说罢,转身下楼,竖起一指拂落眼角泪珠。

    陶奎林醒来两日,又是昏迷了三日。如此月余,三天好了,两天歹了,直教卫茂漪霎时忧来霎时喜,忧他从此长眠,喜来片刻又转而为忧,总是忧惧惊怖,惶惶不安终日。无计可施,她便决意前往乌蛮国,求取一物。卫柔祇问道:“姐夫醒来寻你,我当如何答他?”卫茂漪叹气,应道:“照实回他就是了,此事瞒不住的。”

    卫茂漪跨坐上前番从外买来的驽马,径直往乌蛮国而去。再次踏足王城,较前更为冷清,街道上只寥寥三两家货卖,主人俱是四十来岁的妇人。卫茂漪策马前行,在一处墙角驻足,回拨马头左右观望,又前后跑上十里,仍循旧路折回墙角来。好容易心怀希冀,却又被生生掏空,只觉胸口闷痛,不自觉将脸埋在马鬃里。

    正在此时,马下有人喊道:“阿姐,你在此地作甚?”卫茂漪闻言抬头,端详了半日,方才认出,原来是前面酒馆家的夭夭。强作欢颜道:“夭夭妹妹,我是来此买一件物事的。”夭夭歪着脑袋打量她,问道:“阿姐要买甚么?”卫茂漪想到她是本地土著,合该知晓,于是答道:“活人蛊,你可晓得?”夭夭凝目看她,眸色幽深,道:“害人的玩意儿,阿姐买来作甚?”卫茂漪闻言,立时伸长脖子,驳斥道:“活人蛊包治百病,怎生说是害人的玩意儿?”夭夭摇头,道:“阿姐是误信了哪个欺心老婆子的鬼话?活人蛊能解百毒不假,若说包治百病,真真是天大的慌。”卫茂漪听她将话说完,原来耸起的双肩,不禁坍塌下来,失魂落魄,不知何往。夭夭见状,省得她有难为之事,便道:“阿姐到我家坐会子罢,我阿娘新酿的青梅酒,今早刚启封。”言罢,不由卫茂漪申说,提起马缰绳,拽到酒馆门前。

    夭夭娘见女儿领进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细看形容,亦是记得的,忙招呼她落座。问道:“前番与姑娘同行的公子,身子还好?”卫茂漪听她说起陶奎林,顿时哽咽难言。半晌,才勉强说道:“他不好了。”于是便将陶奎林近日光景,一长一短,说与她知。夭夭娘长叹一声道:“公子恁般人物,实在可惜。”卫茂漪沉吟道:“我此番来到,正欲要寻找一物,或可救他性命。不知婶子可晓得活人蛊?”

    乌蛮国被称作巫蛊之国,国中男女,不拘老幼,俱晓得养蛊之法。当下夭夭娘听了,只是低下头来,且不作答。卫茂漪看她光景,便知其有难言之隐,于是说道:“我须索一条活人蛊,只一条就已足够,是要救命的。”夭夭娘见她说得恳切,移步坐在她的对过,先是吩咐夭夭取来新酿的青梅酒,才对卫茂漪开言道:“姑娘可知,为何叫作活人蛊?”卫茂漪闻言怔然,夭夭娘接着道:“活人蛊,就是养在活人身上的蛊虫。这蛊遇肤即融,吃人精血长成。养大的蛊虫落在中毒的人身上,再以独特刀法从心口剜出,毒随虫出,自然解了毒。”

    卫茂漪问道:“既是如此,为何说是害人的玩意儿?”夭夭娘道:“活人蛊另有一个用处,就是能摄活人心智。”说罢,面色转沉,眸光不由黯然。

    卫茂漪全副的心思皆在活人蛊救人性命,哪儿理会得此物害人与否?于是问道:“何处能寻来活人蛊?”夭夭娘见她仍是执意,问道:“姑娘是从何处听来活人蛊的?”卫茂漪将前番来乌蛮国时,一个四五十的妇人向她兜卖活人蛊之事,说与她知。夭夭娘听罢,道:“那婆子是骗人的,解毒的活人蛊是要自己亲养的,吸人精血,以命换命。”卫茂漪忙问道:“以命换命,我也甘愿。只求婶子告知,何处能寻来活人蛊?”夭夭娘道:“姑娘听岔了,活人蛊能解毒,不能治病医人。公子分明是有不足之症,活人蛊是救不得的。”

    卫茂漪听罢,面色暗沉下来,犹如昙花枯萎,转瞬复又明媚开来,道:“不拘是能解毒还是能治病,婶子可能为我寻来一条?一条就足够了。”夭夭娘心下着实不忍,道:“你来迟了,上月燕国派人来,将国中活人蛊尽总搜刮,就是养蛊人都一并押解去了。”卫茂漪忙问道:“岂是一条也没有了?”正在此时,夭夭端来一个细口瓷瓶,两寸来高,并三个小盏。夭夭娘一行往小盏内斟酒,一行说道:“酒是自己家酿的,姑娘尝尝可还适口?”卫茂漪道过谢,盏到唇边,抿了一口,不由皱眉。夭夭娘笑道:“青梅酒初入口时,吃不惯的人确实觉得酸,姑娘再细品品。”卫茂漪依言,又呷了一口,果然酸涩后,甜润满口,余香盈齿。

    不一时,瓷瓶里的青梅酒就被三人吃个罄尽,夭夭咂咂嘴,全然意犹未尽的模样。夭夭娘道:“姑娘既是要救人,我便同姑娘走上一遭。只是能不能遇上,就全凭姑娘造化了。”说罢,吩咐夭夭看好店门,与卫茂漪一齐出了王城。

    两人脚程快,黄昏时分,抵达一处村庄。夭夭娘道:“在王城左近村寨里,这地界儿是养蛊最多的。”此时,金乌西坠,群鸟归巢,只两三家炊烟袅袅。夭夭娘又说道:“国不国,家不家的,老百姓的日子照样得过。”她不辞辛劳,趁夜寻找蛊虫,卫茂漪心中感激。夭夭娘笑道:“活人蛊惧光,只得晚上才能寻到。”说着时,二人业已走进村寨。只见密匝匝布列的竹楼,只数点星火如豆,四野阒寂,悄无人声。天幕如铁,覆罩下来,西边天际泛着几缕清光,不时寒鸦唱晚。

    夭夭娘吹燃火折子,步进一座竹楼。水缸裂开大口,清水早已长满青苔,蛛丝随风轻飏,柴草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两人楼上楼下仔细翻找一番,终是略无所获。如此踏勘有二十余户,时至宵分,俱是汗湿衣衫。卫茂漪愈是往前,心下愈是发紧,正如挽圆的弓弦,力重必折。于是说道:“且先歇歇,再去寻罢。”夭夭娘应声道:“也好。”两人便就近坐在竹楼台阶上。卫茂漪道:“敢承婶子盛情,实在无以为报。”夭夭娘抹了把脸上汗水,道:“你不必谢我,我是有事要求你的。”卫茂漪忙问何事,她却不肯回答,只道:“待寻到了你想要的,我再说与你。”一刻钟后,二人从台阶上站起,转身步入左近一座竹楼。

    拂晓时分,两人正在翻检一床被褥。卫茂漪手指吃痛,不由“哎呦”出声。夭夭娘近前来,火折子一照,见是指盖大小一个圆环,通身黝黑,坚鳞如倒刺。中间一点血珠,渐渐浸润,鳞甲磔磔然直立起来。夭夭娘见状大喜,道:“苍天保佑,终是教咱们找到了。”卫茂漪细觑了半晌,甚是不解,道:“前番所见的活人蛊,分明是条裸虫,这是何物?”夭夭娘体力难支,一下坐在床榻上,道:“你曾见过的是成虫,就是在活人身上养大了的。这个是卵虫,须得自己养。”说罢,扯起衣袖裹上手掌,一边厢探进衣襟里,取出黑陶盒来。而后小心拈起卵虫,放进了盒子里。

    卫茂漪心如擂鼓,忙伸手去接,却在半空停住。夭夭娘满脸疑惑看她,卫茂漪说道:“婶子托我的事,尚且没有告知,我怎好遽接此物?”夭夭娘收回手来,笑道:“姑娘莫慌,我要姑娘做的,都是小事。我但求将来我家夭夭无家可归时,姑娘能替我照拂一二。”卫茂漪闻言,倏地惊坐起,问道:“婶子此话何意?”夭夭娘拉她坐下,勉强笑道:“燕国每月都遣人来寻蛊虫与养蛊人,只怕再多个两三月,国里一人也没有了。”卫茂漪问道:“慕容铮是要作甚?”夭夭娘叹口气道:“依我的糊涂想头,大概是要打仗了。”卫茂漪不由睁圆了眼,道:“他是要打谁?”夭夭娘摇头,道:“打不打仗的,咱小百姓不能左右,只求个平安顺遂。”

    卫茂漪原想邀她母女两个同到大荒山,但念及灵修已亡,族人蜗居荒山,不时还要抵御外扰,只得作罢。于是说道:“婶子同夭夭若有难处,都可来大荒山寻我。”她正要说明去处,夭夭娘接口道:“姑娘是灵修人罢?我晓得大荒山在哪里。”说着时,神思游移,道:“大荒山,祖上都说是圣山,原是盘古大神的埋骨之地。只是,不知历经几世几代,都已经忘记盘古神是开天辟地的始祖,他的坟冢更不会有人记得的。”一席话,说得卫茂漪伤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