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清平调
第十七章  黄庭道观
    第十七章黄庭道观

    却说卫茂漪幽闭房中,直到一人上门来,她才暂且释然。此人不是誉满江北的景留仙,不是余桃裕王的陶澍,乃是走街串巷叫卖酒水的夭夭。

    卫圆灵被卫茂漪撵出,绕着围墙来回踱步。忽而听得墙外吆喝之声,其中有个姑娘,甚是耳熟。开门去看时,果然正是夭夭。于是邀她进门,将前事告知,且求她劝慰阿姐。夭夭一口应承,笑意盈盈推开了卫茂漪房门。不一时,两人并肩走出,只见卫茂漪新换了衣裳,径直出门去了。

    夭夭道:“我见阿姐面色苍白,是病了么?”卫茂漪摇头,道:“我是做了蠢事,失悔不及。”夭夭闻言,轻笑出声,道:“人若不做蠢事,怎能称作是人?索性唤他为神。况且人生一世,谁没悔恨过?若说是无悔此生,都是诓人的鬼话。”卫茂漪听罢,醍醐灌顶一般,但觉头顶乌云消散,青天湛湛。

    一把扯过夭夭手臂,道:“好妹妹,你真是个通透人儿,这铺子我是送定了。”夭夭面上含笑,心下却是不愿受这酒馆的。自从初入绛城,景怀璱跨马游街,两人在巷子里偶遇,卫茂漪便告诉她,欲要送她酒馆。然而,她是个不愿受人恩惠的,若不是卫圆灵恳求,卫茂漪事急,她决计不会提出要去看铺。

    不一时,两人行至一家酒馆前,卫茂漪以手指之,道:“此是亡夫产业,店中无人打理,烦请妹妹替阿姐分忧。”夭夭抬眼去看,只见两层来高,乌木栏,青黛瓦,入门再瞧,粉白壁,黑漆桌。在御街七十二家酒楼的朱栏碧瓦里,别有一番风致。

    卫茂漪领着夭夭,将楼上楼下都仔细瞧看了,道:“我晓得妹妹是个施恩不忘报的,以俗物相赠,亦是辱了妹妹。所以,妹妹暂替阿姐主理高阳馆,妹妹家里原是开酒馆的,想必不是难事。一来,省却阿姐烦恼,二来,妹妹有了居所生计,无须漂泊。”末了,又道:“阿姐将高阳馆托付了妹妹,妹妹可要上心才是。”

    夭夭省得卫茂漪是要给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却又说得仿佛自己帮衬了她,心下感激,握着她的手道:“多谢阿姐不嫌我粗陋,待我如亲妹。”卫茂漪抬臂替她拂去额前乱发,道:“不日我就要回灵修去了,你一人在绛城,诸事小心为上。绛城里显贵云集,酒楼里又鱼龙混杂,若有事时,切莫争强上前。”夭夭听她絮叨叨,秋风过耳,去而无痕,一门心思都在她要返归灵修上。

    卫茂漪见夭夭怔忡,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早晚终有一别。你向来豁达,岂能为此事伤怀?”夭夭道:“阿姐要走,我若仍前言笑晏晏,真真是全无心肝了。”她两个又说些散话,便各各还家。

    比及夭夭之事停妥,卫氏姐弟克期返程。临行前,特特将文商叫到跟前来,教他切莫与官府夺利,免使惹祸上身。另着他关闭炭场,开采绛山铜矿,别做生理。文家上下感念其恩德,原要留他三人在府上好生供养,今见其执意离去,便装上一车的金银珠玉,奈何卫茂漪不受,只得又多多备下粮食布匹日用常物,作为馈仪。再三告过简薄,先自遣人押回灵修去了。

    卫茂漪辞别文家人出门,一路行至西郊,远望见殿宇堂皇,松柏森芊。卫茂漪问车夫道:“前面是何地界?”车夫应道:“是皇庭道观。”卫茂漪又道:“咱去里面歇歇脚。”车夫应诺,扬起马鞭,一声吆喝,马儿踢动四蹄,奔向前去。不一时,马车停在观前,卫容与挽着阿娘的手跳下马车,抬眼见善男信女进出,面上却难见祥和之色。

    三人进门,随拣了处荫地坐下,有小道士送来茶水。卫圆灵道:“你看人来求的,左不过是升官发财、家宅安宁,要知此一乃天定,二乃人为,只来祈告苍天有何益处。”正在此时,但见一人,从殿后转出,风姿玉立,卓荦不群。

    那人疾步之时,恰好瞥了一眼松荫之下,两脚不由钉在地。略作犹豫,行至荫下,揖道:“卫兄,别来无恙。”卫圆灵起身还礼道:“景大人,久违了。”景怀璱面上似笑非笑,道:“上月才见,怎生说是久违?”说罢,又觑了他一眼,瑶枝琪柯,飘逸夺人。

    卫圆灵指着卫茂漪道:“这是家姐。”卫茂漪上前一步,与景怀璱俱各一礼。卫容与亦随母亲前行一步,待两人叙礼讫,又迈出两步,两眼直瞅着景怀璱。卫茂漪失笑,摸摸他的脑袋,道:“这是犬子。”卫容与立时做大人模样,拱手为礼。景怀璱心里发笑,随之还礼。卫容与退回卫茂漪身旁,附耳悄声道:“阿娘,我不是狗子。”卫茂漪在他背上拧了一把,强忍住笑意,压低声音说:“阿娘正是生养了一条好犬儿。”母子二人调笑之时,忽听得一人在树后道:“可巧是赶上了。”

    四人循声去看,景留仙恰从松树后转出,身上白罗篆文绣袍,系着白兔奔月玉带,颇有迈俗之概。他手执一幅卷轴,三步作两步至卫茂漪身前,道:“既是要走了,为何不肯登门作别?”景怀璱看看卫茂漪,又看看卫容与,道:“卫兄姐弟原来与留仙君是旧识。”

    景留仙方才瞧清卫容与身侧之人,施礼道:“景大人,向闻令名,无缘一会。今日天缘凑巧,得睹风采,幸甚!幸甚!”景怀璱还礼,道:“留仙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果然人如其名。”姐弟两人立在当地,看眼前二人相互吹捧,互觑一眼,都不言语。

    台上两人唱罢,始才察觉身旁另有三人。景留仙举起手上卷轴,看向卫茂漪道:“此是何意?”卫茂漪偷瞟了卫圆灵一眼,道:“我初入黄庭观,留仙君是绛城人,可愿带我去逛?”说罢,将卫容与留给卫圆灵照看,径自往前行去。卫容与欲要追将上去,被卫圆灵拦腰抱住,道:“好孩子,阿娘与景叔叔有紧要事,你莫要跟着。”卫容与昂首看看阿娘身形渐远,悻悻然坐回荫下。

    景怀璱看着舅甥两人行止,唇边不由浮起笑纹。待其事了,卫圆灵复又步至景怀璱跟前,道:“景大人见笑了。”景留仙先是摆手,以示无妨,后又问道:“你可知南边战况如何了?”卫圆灵道:“前日我看了新近的驿报,说是南燕君距北燕王城蓟城仅有百里。”景怀璱忽而低语道:“听得密报,两燕对阵之时,有一件怪事。凡被南燕俘虏的,在与北燕作战时,逢人就砍,状似癫狂,然南燕一旦鸣金,顷刻恢复如常人,个个俨然是牵线木偶。卫兄是南人,可知岭南有何邪术,可致人如斯?”

    卫圆灵略一沉吟,含嚬道:“莫非是活人蛊?”当年,陶奎林病入膏肓时,卫茂漪病急乱投医,寻来一条活人蛊,后被长庚送走。所谓活人蛊,顾其名思其义,就是养在活人身上的蛊虫,以活人精血为食,既可解百毒,亦可摄人心智,只生在乌蛮国一地。慕容铮为养此蛊以作战用,曾将乌国子民尽数押解至广固,乌蛮国由此而亡。

    景怀璱听罢,似是嘲谑,似是称许,道:“慕容铮这厮,当真是杀神。”卫圆灵冷哼道:“因一己之私,惨苛至斯,倒是旷古所无。”景怀璱听了,不以为然,岔过话题道:“潞州王现正在陶邑,如此说来,慕容铮确是帮了殿下大忙。”

    卫圆灵退后一步,道:“龙兄谋划,与我都不相干,景大人切莫多心。”景怀璱上前一步,直逼到他面上,道:“卫兄归程,途经陶国,不想去看他安好?”卫圆灵连连后退三步,道:“龙兄是天潢贵胄,暗中有神明护佑,自然安好,何须我这藉藉之辈瞧看?”景怀璱此时方才站直身子,含笑道:“向从殿下处得知卫兄天纵之才,何忧将来无名?殿下看中卫兄,卫兄既去,合该知会殿下。”

    卫圆灵还待再说,只觉身后圆滚滚一个肉团,拱来拱去直拱到身前,仰面问道:“小舅舅,他欺负你么?”原来,方才景怀璱逼得卫圆灵向后退了四步,卫容与看在眼中,以为小舅舅受了欺辱,忙忙跑上前来相护。卫圆灵抚摸外甥脑袋道:“好孩子,舅舅没事,好生坐着吃茶。”

    景怀璱看着小人儿乖顺步回荫下,道:“令甥龙凤之姿,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卫圆灵逊谢道:“不敢当。”又问道:“景大人不是会求神拜佛之人,来此何干?”景怀璱应道:“殿下生母牌位供养在黄庭观里,我来替他上炷香。”卫圆灵略作犹疑,道:“报恩堂在前,景大人方才分明是从女观修行所在转出,为何说是来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