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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梨园魁首
    第四十二章  梨园魁首

    却说,息灵蕴听得小厉王龙允炎唤她做“梨园魁首、戏子班头”,怒极气极,心底反而清明下来。冷笑道:“殿下贵为皇长孙,却将皇帝钦点的状元,视为娼妓优伶,不知是疑了陛下圣裁,亦或是天子门生轻贱?”座上少年原要讨好龙允炎,正要附和,不承想,息灵蕴却搬出晋帝来。景怀瑜暗地里瞟了息灵蕴一眼,忖道:“终是被逼出本相来了。”

    龙允炎任情任性,又得晋帝偏宠,当下听了息灵蕴之言,全无惧色,但歪过脑袋,笑道:“大家左不过吃酒取个乐子,息大人何必拿皇爷爷来吓人?”说罢,朝座上举杯,众少年纷纷端起酒碗来。不一时,酒过三巡,都有了几分醉意,便不时饧着眼来看息灵蕴。

    龙允炎此时更是没了清头,开口又说道:“息大人难得穿了女衣,既是不愿弹琴唱曲儿,跳一支舞来如何?”息灵蕴怫然作色,拍案而起道:“殿下吃醉了。”说罢就往外走。身旁一个少年一把捉住她的手臂,道:“殿下教你跳舞,是看得起你,你怎敢回绝?”一语未了,只听得“哎呦”一声惨叫,少年倒在地上捂紧肚子,缩作一团。

    方才景怀瑜见少年抓了息灵蕴皓腕,双眸几欲喷出焰火来,飞起一脚,径直踹在少年小腹上。座上诸人个个变了脸色,龙允炎踱近前来,劝解道:“他吃醉了,莫要同他一般见识。”说罢,挽起景怀瑜,就要归座。正在此时,只听一个妇人说道:“怀瑜,你可是又闯祸了?”

    众人循声去看,只见一个美妇,转过雕花拱门,珊珊而来。头上戴着珍珠䯼髻,裙边系着南珠禁步;身上穿着缂丝蔚蓝色洋缎窄裉袄,下罩月白暗纹洋绉裙。好比春花皎月,恍若神仙妃子。景怀瑜闻得声音,登时酒醒了一半,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景柔荑进门,先将息灵蕴挡在身后。座中少年起身,拱手为礼,唤了声“李夫人”。景柔荑向龙允炎福了一福,便将脸转向景怀瑜,道:“怀瑜,你又来欺负人?”却说,景怀瑜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通族上下他只惧一人,便是这个族姐景柔荑。因为年幼时,曾在她家中一段时日,见过景柔荑行事,杀伐果决,天下男儿亦罕有其匹,便生出了感佩之心。更兼其口齿伶俐,直说径道,景怀瑜全然不是敌手,更添了畏惧。

    这时节,一个年轻妇人从后赶来,忙将景柔荑扶上座位,又说道:“夫人仔细身子。”一个少年见了,低语道:“这个就是李大人新纳的妾室。”景柔荑直目景怀瑜,道:“我儿大喜的日子,你吃醉了酒,就来惹事?”景怀瑜连声喊冤,道:“姐姐何时见做弟弟的欺负人?”景柔荑冷嗤一声,道:“你大哥忙于应酬,一个没管顾得,你就在自己家里殴打人?”

    龙允炎素知景怀瑜忌惮这个族姐,忙打圆场道:“李夫人为何至此?令郎可好?在此恭贺李大人并夫人弄璋之喜。”景柔荑晓得他是要替景怀瑜含混过去,便顺势将此事揭过。又问道:“怀瑜,你家大哥现在何处?”景怀瑜暗地里吐舌,应道:“他今日请客,大概往宅子里各处招呼去了。”

    景柔荑闻言,牵起息灵蕴袖子,就向外走。龙允炎忙忙拦住,笑道:“息大人是客,岂可不得主人应允,就擅自离席的?”景柔荑福了一福,道:“妾与息大人有几句私密话要说,请她出外何妨?况且今日原是小儿的汤饼会,做母亲的才是主人。”顿上一顿,看向景怀瑜,道:“怀瑜,我将息大人带出,你可有话说?”景怀瑜连连摆手,恭谨送两人出了雕花拱门。

    息灵蕴随在景柔荑后,神思恍惚,景柔荑说道:“怀瑜性子顽劣,如有开罪妹妹之处,切莫与他计较。”言毕,又自笑道:“息大人青云之器,岂会同几个糊涂行子一般见识?”息灵蕴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含笑看她。

    景柔荑忽而将眼光转向更后边厢,道:“你原不该出来见人的。既是来这一遭,且替我打听得景家大爷现在在何处。”息灵蕴闻言,方才惊觉身后原来另有一人,正是李骞新纳的偏房柳氏。这小妇人模样秀整,低眉顺眼的,听了景柔荑发话,忙点头而去。

    景柔荑眼看着柳氏身影转过月亮门,口里说道:“妹妹,姐姐早你几年登科,索性卖个老,劝谕你几句。”息灵蕴忙道洗耳恭听,景柔荑莞尔一笑,含有几分凄凉,道:“自古做女子的,大多要依附男人而生。好容易朝廷开了科举,女子能与男儿一般,为宦做官,建功立业。所以,既然跻身朝堂,定要有一番大作为,才不负了十年寒窗,更可为天下闺阁楷模。”歇了一歇,半垂下脑袋,眼睫如扇,遮了一对眸子,接着道:“婚姻之事,古人常说金玉良缘,其实婚姻之缘何来得金贵?妹妹将来择婿,切忌失了本心,更不能将相夫教子作为本等。”

    说着时,两人业经行至门首,景柔荑径直将息灵蕴送进马车,嘱道:“妹妹得闲,可到寒舍吃杯水酒,咱两个谈谈诗,品品画,也得了个伴儿。”息灵蕴道了谢,又说上些散话,景柔荑方才将人放回。转身踏上鄂侯府前石阶,她眉头忽而拧紧。

    早望见柳氏在二门上等候,景柔荑故意放缓了脚步,悠悠到了二门前。柳氏忙迎上前来,景柔荑喝道:“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柳氏耷拉了脑袋,怯怯开口道:“大爷教夫人前去书房,他少时便往。”景柔荑听了,再不肯看柳氏一眼,径望内宅而去。

    直到日斜晚霞照,景怀璱进门,掀开珠帘,见一个美妇正端坐在桌前,方才忆起景柔荑相召。当下狠拍了下额头,说道:“该死,该死,竟教妹妹好等。”景柔荑冷嗤一声,道:“外头的人都说你秉性方正,谁人晓得你原是圆滑如珠。”

    却说,景柔荑与景怀璱生辰只差一月,她从不唤景怀璱做哥哥,景怀璱却将妹妹叫得极是亲热。两人又系同科取士,情义更是厚密。当下,景怀璱听了景柔荑的话,毫不恼怒,只说道:“妹妹在此,小侄儿却在何处?”说着时,拿眼在书房里左顾右盼。

    景柔荑道:“人都说鄂侯二子,性情迥异,实则不然。且看你耍无赖,与怀瑜有何不同?”歇了一歇,接着道:“你借我儿之名,去做结党营私的勾当,是何道理?”景怀璱忙称冤枉,道:“是哪个烂嘴的,在你面前乱嚼舌根?”景柔荑道:“你瞒得过旁人,须瞒不过我。”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你将近年及第的寒门子弟,悉数邀来,却是在为潞州王张本。”景怀璱听了,微微讶异,不想她竟是疑到了龙榆景身上来。一边厢暗叹其聪慧,一边厢仍是不认,道:“我不过邀请了些六部中新交的朋友,你就有这许多猜测。初为人母,就有恁多心思,将来孩子大了,岂不要操碎了心?”

    景柔荑正色道:“你莫要同我说笑。我只是来告诉你,你既认了主君,就该倾力辅佐。将来若是有事,我也不怕受你带累,然而万万不能牵扯了我的儿子。”声音转柔,接着道:“夺嫡之争,明枪暗箭,危机重重,你凡事留心。”

    再说,息灵蕴归府,梅香接进闺房,见她面色苍白,脸颊却有两点酡红,忙问道:“姑娘吃酒了?我去吩咐厨下煮碗醒酒汤与姑娘。”待其去后,息灵蕴但觉浑身虚软,每行一步,便如踩入云雾。好容易捱到床前,倒头扎进被褥里。初时,两眼不住淌泪,红绵枕早湿透了;后来,但小声啜泣,低如蚊蚋;再后来,便嚎啕大哭起来。又怕惊扰了院中丫鬟小厮,于是拉过锦褥,咬紧了被角。

    梅香端了一碗汤水,从厨房走出,转过回廊,有个丫鬟跑来说:“大人的官袍浆洗好了,洗衣的嬷嬷来送,大人房里却没个声息。”梅香闻言,唬了一跳,嘴上却斥责道:“大人浆洗的衣裳,自由我来取送,哪个敢来大人门前喧嚷,是要吃板子么?”行到息灵蕴归房门前,果然见一个老婆子趴在门上,朝内张望。

    梅香见状,揪起老婆子衣领,往外扯去。老婆子被惊得“哎呦”叫出声来,梅香又夺过她手里的青色盘领补服,喝道:“大人乏了,正在休息。老东西好大狗胆,敢来窥觇。”老婆子狼狈逃窜,梅香犹自忿忿不平。回身推门,竟是自内扃锁了。再唤“姑娘”时,房里却是没半分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