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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稚子何辜
    第四十六章  稚子何辜

    却说,息灵蕴从水榭出来,被人挡了去路。她忙抬眼去看,却被一枝夜合花托起了下巴。景怀瑜啧啧道:“听得可尽兴?”息灵蕴扭头躲闪,景怀瑜索性揽上她的腰肢,夜合花枝抵上下颌,道:“我要娶桓侯家的阮鹤笙,你可替我欢喜?”息灵蕴应道:“景侯大喜。”话到此处,不禁身子轻颤,拧起眉头来。原来景怀瑜掐着她的腰肉,其力道由浅入深,直痛得息灵蕴咬唇闭眼。

    景怀瑜收回手来,道:“我不同你闹了。”又将夜合欢花枝塞进息灵蕴怀里,道:“咱两个晚上再会。”凑近前来,在她粉颊上亲了一口,道:“好生候着我。”息灵蕴浑身抖如筛糠,俛面看看白花绿叶,抬手撕作碎琼乱玉。

    再说,夭夭在高阳馆里,一早起身,便吩咐伙计开门揖客。约莫日中,一个客人走进店来,径将一摞字纸掷在柜台前,道:“我要面见现下管事的。”夭夭循声去看,只见来人约莫五十年纪,两鬓斑白,唇边短短两绺髭须。她立时忆起,此人正是前番群贾会盟,为首的一人,叫作陶彰。他当日难为了卫茂漪,所以夭夭极不待见他,冷脸问道:“高阳酒馆里,乃是我主事的。客人要寻我作甚?”

    陶彰只当她会错了意,道:“太子被擒,夫人又在广固。目下管事的,是听音还是视夜?”夭夭答道:“我不是陶人,怎生晓得?”说罢,自去翻看账簿,不再睬他。陶彰恼道:“这高阳酒馆的主人原是陶君,主子不在绛城,你平日里是与谁人交接的?”夭夭冷哼一声,道:“阿姐从来信我,不曾查看账簿。”陶彰气结,却又无话可说。

    俄顷,陶彰和缓了声色,指着桌上字纸,说道:“此是晋国陶商的会盟书,烦请姑娘引路,着我见上一见管事之人。”夭夭闻言,将账簿啪地一声合上,笑道:“老丈,这般才是求人的样子。”歇了一歇,又道:“你不与我作难,我自然愿意帮手。”两个且不多言,夭夭自抱了两本账簿,坐上陶彰的马车,行出御街来。

    约莫一炷香工夫,马车转进一处巷子,夭夭命车夫驻马,先自跳将下来。陶彰缓缓步出,见一扇乌板,半壁茑萝,仅通两人。不一时,一个小厮开门探出脑袋,见是夭夭,立时满脸堆笑,道:“夭夭姐姐,今日来得早。”夭夭一行迈进门槛,一行在小厮脑袋上拍了一掌,道:“我几时来得迟了?”又朝后一指,说道:“你快去报与视夜姐姐,就说我带了个人上门。”说罢,又将手上账簿塞进小厮怀里,道:“将这物事交予陶吴。”

    夭夭引着陶彰,悠悠踱向大堂。正行之际,视夜与听音赶来,见了陶彰,两人对觑一眼,忙迎上前去,施了一礼,道:“大人屈驾枉临,有失迎迓,罪过,罪过。”陶彰昂首而立,问道:“现下是你两个主事?”

    夭夭眉心一跳,伸手从陶彰衣襟里掏出一卷字纸,掷与视夜道:“这是会盟书,好生收着,仔细老头子不认。”陶彰一张面皮,顿时涨红,却又无言可对。夭夭又道:“我去陶吴处取账簿。”步至陶彰身前,两眼直盯着这老儿,道:“对付欺软怕硬的,你两个不须怕他,只摆出主子的款儿来就是了。”

    待夭夭去后,听音笑向陶彰道:“夭夭妹妹小孩子性气,大人莫要怪罪。”陶彰袖子一拂,道:“何处来的野丫头?竟教她来主理高阳馆。”听音应道:“夭夭是夫人的恩人。”说着时,三人同步至大堂。陶彰在下首坐了,听音与视夜只立在对过。

    陶彰呷了一口香茗,道:“我方才去了生花坊,说起裕王之事,小陶君承认不讳。”说罢,放下茶盏,叹道:“恁地一个如冰似雪的清高人儿,国破后就自轻自贱起来。”视夜不以为意,道:“普天之下,惟有裕王能保他周全。”陶彰闻言,声音转昂,道:“他在裕王府上,幕僚客卿,哪个做不得?为何要如妇人女子一般,沦为玩物?”他不省得龙棣萼与陶奎林一段情事,自然不知,饶是陶澍欲要做个客卿幕僚,亦是万万不能够的。

    听音暗地里在视夜腰上捏了一把,看向陶彰道:“大人是为送会盟书而来?若是如此,小奴替夫人与太子先行谢过。”陶彰又端起茶盏,问道:“太子在燕宫,可还安好?”听音会意一笑,道:“夫人有通天彻地的本事,有夫人相伴太子,定能安然无事。”

    陶彰骤然敛了神色,问道:“可有设法救出他两个?”视夜凝眉道:“留仙君并临海君正在想法子。”陶彰疑道:“留仙君是陶君旧友,临海君为何要帮手?”听音忙答道:“临海君乃是夫人的妹夫。”

    三人又说了一会子,陶彰再三吩咐,必要救出卫茂漪母子,直到黄昏时分,方才离去。视夜与听音长舒一口气,拿起会盟书来,就着日色,一一翻看。粗粗算来,竟有四十来人署了名字。听音道:“夫人若是见了,必定欢喜。”视夜小心将字纸揣进怀里,道:“快去公子处关禀今日光景,免他悬心。”说罢,两人径望卫圆灵处而去。

    却说,景怀瑜封侯之日,景怀璱提出要与桓侯阮家结亲,却遭幼弟极力反对。他自认家长上人,不管幼弟所思所想,一心只在家族荣辱上。这日,出外公干,途经兵部衙门,便在门首停驻。

    马儿打了几个转,景怀璱忖道:“今日原不是休沐的日子,不知他在也不在?”这在此时,一个小吏走将出来。景怀璱在马上问道:“敢问阮大人可在衙门?”小吏识得景怀璱,忙上前作了一揖,答道:“景大人问的是哪个阮大人?”景怀璱道:“桓侯的犹子遥集。”小吏立时明了,道:“小阮大人除去上朝,终日都在衙门里。纵是休沐,也在衙门办公。”景怀璱听了,眉头微动,着下属在外等候,自跳下马来。

    小吏在前指路,景怀璱依循其言,不一时,来到一大跨所厢房。甫一迈进门槛,便见书海籍烟里,一个身穿青色熊罴补服的少年郎君,正在一手支颐,一手悠悠拿着书卷。景怀璱步至跟前,轻声唤道:“遥集。”

    阮遥集将书卷侧过一旁,偷眼去瞧。待看清来人正是景怀璱时,慌遽站起,弓身一礼,道:“景大人光降,如何无人报知?迎得迟了,罪过罪过。”景怀璱且不答礼,随坐在椅子上,漫翻了几下阮遥集书卷,道:“你幼年常叫我做景大哥,如今大了,反而生分了。”

    阮遥集随之坐下,道:“景大哥寻小弟是有何事?”景怀璱拿眼在阮遥集身上打量一番,更觉其肤如凝脂,眸若春星。于是轻笑一声,道:“遥集,这些年你倒是长得越发俊俏了。”阮遥集面上一红,疑心景怀璱动了龙阳之兴,不由局促起来。

    景怀璱见状,匿笑不迭。正色道:“令妹多年不见,想来更为出挑了。”阮遥集见他岔开话题,心下一喜,忙应道:“笙妹确是愈发美艳了。”景怀璱问道:“可定了亲事?”阮遥集一怔,随即摇头。景怀璱俛面又翻了两页书纸,道:“怀瑜你是熟悉的,他本性纯良,只被我惯坏了,难免做出荒唐勾当。不知可能合了阮侯心意?”

    阮遥集闻言,心头微凛,面上却是不肯露出,道:“怀瑜风姿卓越,将来必有大成,叔父是看好他的。”景怀璱知他装傻充愣,索性明白说道:“怀瑜做你桓侯家的东床,可还称心?”阮遥集平日里听得景怀璱与龙榆景情笃,现下晋国没有储君,局势尚不清明,他断然不敢应承。于是,拿话敷衍道:“笙妹还小,叔父不想她太早出嫁。”

    景怀璱似有所逆料,立即接口道:“我只想两家交换庚帖罢了,究竟何时完婚,全凭阮侯的意思。”阮遥集被他噎住,无言可辩,只得佯装喝了口茶。忽而灵机一动,说道:“实不相瞒,叔父半生只得笙妹一个女儿,所以欲要招个上门女婿来入赘。”果不其然,景怀璱听了,面上先是一僵,旋即又白了一白。

    阮遥集摸了一把茶盏,“哎呦”一声,笑道:“茶汤冷了,我教人来添换。”说罢,起身步至门首,与门外小厮交谈起来。景怀璱眼望着他身影,正自思量其言语之真假。阮遥集举止端方,吐辞清雅,肃肃如峰顶青松,矫矫如天际孤鸿。景怀璱看在眼中,忖道:“阮侯无子,爵位迟早是这小子的。阮家若是不肯将女儿嫁来,拉拢了他来,岂不更妙?”

    景怀璱心下立定了主意,见阮遥集回身走来,眉开眼笑道:“遥集,晚间到哥哥府上吃一杯水酒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