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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裙钗武魁
    第四十七章 裙钗武魁

    静鞭响三下,文武排两班,雁翅而入,至于陛下。不一时,只见一个红袍少年,发挽金环,长眉入鬓,虎虎有生气,趋至鳌头跪地,山呼万岁。掌事大监立在晋帝身侧,宣读了今科武魁姓名籍贯。事讫,大监步下金阶,将榜文奉予红袍少年。晋帝含笑道:“沈卿,快快平身。”

    沈玥闻言,告了谢,两腿一蹬,顷刻屹立如松。这少年,眉如翠羽,肌似白雪,庄靓清妍,乍看时,只道黉宫里折桂的郎君,细觑下,方知是章台内司花的主将。一派英风侠概,全无小女儿娇柔之态。再细审时,见她约莫十五六,好像春花半放犹生威,晓露含媚自晕杀。

    晋帝端坐在龙榻上,开言说道:“寒门子弟里,颇不乏麟凤。承平斋日后不可拘执成法,当收录沈卿一般的天纵之才。”大将军熊旻立时出班,奏道:“臣遵旨。”偷眼去瞧沈玥,只见这妮子立在鳌头上,左顾右盼。心下暗叹,一边厢讥诮沈玥失仪,一边厢又埋怨自己老来无用。

    原来,承平斋原是鄂侯景家、桓侯阮家,并大将军熊家祖上一道创办的。而今,景怀璱做了大理寺卿,景怀瑜在五城兵马司,鄂侯阮磬戍守北疆,熊家两子庭燎与顾庐,俱在南境,所以惟有大将军熊旻在朝。他年纪高大,赋闲在家,晋帝便着他主持承平斋。承平斋专以训养武将为务,学生都出身世家大族,不论科举与否,将来托赖祖荫,多可在军中得个一官半职。

    晋帝又说道:“前年突厥进供了一批良驹,其中一匹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朕赐名飒露紫。今特赐予沈卿,盼卿一跃千里,为国效力。”说着时,一个内监牵着一匹神骏来到阶下,遍身透紫,气凌三阵。沈玥看着欢喜,忙忙叩首谢恩。

    朝罢,沈玥跨上飒露紫,便游街去了。比及转回兵部衙门,只见大门洞开,三两个新科进士,正自抬步进门。听得马嘶,扭过头来,见是沈玥,避猫鼠似地慌遽窜进门去。沈玥将飒露紫在马桩上栓了,轻抚鬃毛,道:“好马儿,在此等我。”说罢,一行重整了衣衫,一行迈进门去。

    大厅里,兵部尚书崔浩见是沈玥,忙招呼她近前来坐。不承想,崔浩话音方落,一个少年,面目青肿未消,起身拔腿奔向末座。沈玥见状,不由匿笑。这人原是在殿试之时,被她掀下擂台去,脸面扑地,鲜血迸溅。今日既来了会武宴,想是大好了。沈玥拿眼在大厅扫去,只见座上众人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青紫。当下抱拳为礼,开口说道:“我不知轻重,打伤了诸位同僚,特在此赔罪。”提起酒坛,斟满了三大海碗,又道:“先自罚三碗。”说罢,仰面一饮而尽。

    座上众人个个目瞪口呆,都不举杯,且看她吃了三大碗酒,仍是立身如松,眸光清明,诧异更甚。却说,沈玥原也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今日会武宴上进士,皆是其手下败将,她却亲口揭人伤疤,教人难堪,岂能得人心?

    正在此时,一个罗衫少年,端起酒杯,自斟自酌起来。众人见状,纷纷吃了杯中之物。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熊旻的幼孙熊非梦。他会试第一,却在殿试之时,惨败于沈玥。不惟如此,还被这小女子枪挑下了擂台。直到此时,他尚且想不明白,一个纤纤女儿,何来恁的神力?当下见沈玥饮酒如喝水,心下不服,暗地里较劲。他长养望族,举止斯文,只得酒杯量饮。

    兵部尚书擎起酒杯来,道:“今日会武,诸位尽兴。”座上众人,随之对饮了一杯。一个青衣少年说道:“六年前,息大人得了文魁,今日沈年兄又得了武魁,文武双魁星,真为天下妇人之楷模。”说罢,另一个紫衫少年冷哼一声,手握酒杯指着沈玥,说道:“沈年兄诚为脂粉堆里的英雄,却不是妇人的楷模。”顿上一顿,接着道:“天下妇人,若是个个如沈年兄这般,世间男儿岂不要断子绝孙了?”

    众人闻言,各各色变,俱是看向沈玥,依其殿试之凶悍,必要飞起一脚,将紫袍少年肋骨踹断。沈玥不紧不慢,端起酒碗,又是一碗下肚,全不将众人放在眼中。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瞧,便自作耍起来。

    不一时,酒过三巡,汤始一献,众人又一齐举杯,向崔浩祝酒。崔浩满面春风,正在此时,但听得说道:“这会武之宴上,向来都是清贵子弟。奈何世风日下,盗匪之后都能登堂入室了?”众人循声去看,见是一个蓝袍少年,手执酒杯,颤巍巍立脚不住,风过欲倒的光景,正饧着眼看向对过。众人见状,纷纷交头接耳,猜度盗匪之后,究竟所系何人。

    蓝袍少年迈出坐席,向前行了两步,停在沈玥面前来,口里说道:“盗匪之后,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两臂一扬,接着道:“我等清白人家,将来欲要屈居盗匪之下,何施面目?陛下当真是眼瞎。”众人正要津津有味看他说将下去,比及听到此处,忙将人拉回坐席,劝道:“国舅公子醉了。”蓝袍少年身子被拦,嘴上仍是不依不饶,朝沈玥大嚷道:“盗跖之辈,还不快快滚回山坳里去。”

    沈玥初时听在耳中,浑不介意,只自提了酒壶,自斟自饮。及至听到后处,面色转而铁青,拍案而起,向蓝袍少年胁下,就是一脚。犹不解恨,又朝他面上左右两计勾拳。少年登时双颊坟起,红肿如灼。只得仰面躺倒在地,挂着两行鼻血。众人一时着慌,忙去搀扶。沈玥折回座上,拎起酒壶,向大门走去。众人见了,口里不言,心上无不骂道:“这妮子忒狂。”

    沈玥出得门来,仰面见一轮皓月,银辉半天,忽而忆起家中叔伯,不胜感怀。索性纵身跃上屋檐,摘了帽子,解开网巾,乌发如云,垂在两肩。她家祖上原是绿林出身,直至祖父一代,始才率领一门老小,受了朝廷招安。不承想,祖父死后,后辈愈发不得信用,于是便回乡务农去了。沈玥出生时,家乡闹瘟疫,父母并几个叔伯都没能幸免,她却独自个儿活了下来,后由叔伯鞠养长大。

    念及此处,沈玥自伤身世,高举了酒壶,就往嘴里倾去。她原有几分醉意,此时猛灌了几口,便觉头脑昏胀。她一手支地,一手执壶,不想手上一抖,溅出几点清酒来。正自暗叹可惜,檐下有人喊道:“何人在上?”沈玥闻言回身,趴着檐溜往下瞧看,手上不稳,壶中酒尽倒在了檐下之人身上,余滴不剩。

    却说,熊非梦见席间闹了一场,实在无趣,便自走出门来,不承想,方才步下台阶,就有几滴凉液洒在面颊上。他只道是落雨,忙仰起面来,竟有半壶冷酒兜头浇下。沈玥看在眼中,一时檐上檐下两人,俱愣在当地。

    良久,熊非梦抹了把脸上酒水,望向沈玥道:“沈年兄吃醉了,就该回家去。躲在屋檐上,是何道理?”沈玥两眼盯着檐下的少年郎君,忽而生出了逗弄的意思,笑道:“谁家小郎君,上来陪我可好?”说着时,人已至熊非梦面前,挑起他的下颌,凑近前来,道:“可好?”

    熊非梦满面羞红,原要发作,却见沈玥酡颜似霞,又不忍苛责。欲要收回下颌,沈玥却反手捏住了。熊非梦心头微恼,道:“沈年兄,你吃醉了。”说罢,挥臂打落沈玥手掌。沈玥星眸微展,道:“我认得你,你是被我枪挑过的。我来看看,身上的伤好了不曾?”说着时,伸手就来拉扯熊非梦衣衫。熊非梦唬了一跳,不自觉向后退去。沈玥哪里肯依,立时紧上前一步。

    熊非梦展臂去拦,沈玥堪堪躲过,径来牵他腰带。熊非梦大出意外,面颊飞红,挪腰后移。沈玥又上前去抓,熊非梦手疾眼快,一下捉住她的手腕来。沈玥怔了一怔,扬起另一手臂,向他面门打去。熊非梦脑袋侧过一边,举手去拦。沈玥趁势挣出手来,两人掉臂往还,迅疾如风。

    斗至酣处,互不相让。熊非梦这边厢憋着一口气,欲要将擂台威风赢将回来。沈玥这边厢,以为遇上了对手,不肯掉以轻心。正在两人绞缠之时,忽而听得两下击掌之声,继而听得有人说道:“端的好掌法,两人都做一人了。”熊非梦向下一瞧,原来他正与沈玥身体相贴,面上又是一红,忙将沈玥推开去。

    景怀瑜穿过黑影,踏月步至两人面前,笑道:“熊小公子,状元郎虽是武魁,终究是女儿,你怎生全无怜香惜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