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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丝萝之悲
    第五十章  丝萝之悲

    息灵蕴席间嘱咐沈玥拿人,却不教她看来人面目。沈玥不解,笑道:“灵姐这话差了,我若不看他,如何擒他?”息灵蕴垂下脑袋,低声道:“好妹妹,权当姐姐求你了。”沈玥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当即应承下来。

    两人饭罢,看看月出东山,沈玥自提了长枪,立在廊下。血红的穗子,在秋风中猎猎。谯楼上,钟鼓响三下,息灵蕴屋子里仍是灯火通明,沈玥道:“灵姐,三更了,你且安歇罢。我来守夜,你诸事放心。”息灵蕴在房里答道:“好妹妹,我累你不能安枕,怎好独自去睡?”沈玥原要出言宽慰,忽而一阵风过,随即一个黑影落在廊下。

    她生来警敏,只瞥了一眼,见黑影身形长大,料定是个男子,拈枪就刺。黑影先是一顿,旋即闪身躲过。掣出腰间佩剑,正面去迎。沈玥见状,料到是个高手,抖擞了精神,挺枪再刺,口里骂道:“何处来的采花贼,胆敢来闯女状元的府邸?”黑影嘿嘿一笑,且不作答,只把手中宝剑舞得密不透风。

    沈玥长枪,如同半空里急落一阵血雨。黑影宝剑,仿佛万道银光炸裂。两人相斗半个时辰,仍是不分胜负。息灵蕴在房里,坐卧不宁,一旁的梅香手上帕子早拧出几个窟窿来。她一早便吩咐了家人,夜来响动,只作不知,不得前来窥觇。所以,此时院子中,只屋里屋外四人。

    息灵蕴听得乒乒乓乓不绝于耳,肝胆皆碎。她一边厢欲要沈玥给那人教训,身上戳上几个窟窿最是解恨。一边厢又想到,若是刺破擦伤了,那人是贵公子,如何受得住?再细想来,沈玥未必是那人敌手,要是吃了亏,怎生是好?心里千头万绪,脚步不觉向门首挪去。

    透过门缝,只见沈玥长枪一展,向黑影劈面打去。息灵蕴惊呼一声,推开门来,大喊道:“玥儿住手。”沈玥一时收手不住,手臂一沉,径向黑影胸口刺去。黑影横剑去格,但听得戛金断玉之声,双臂被震得酸麻不止。

    息灵蕴三两步上前,拉过沈玥来,将人上下瞧看,问道:“可有受伤?”沈玥道:“灵姐出来作甚?待会子我就把人替你擒住了。”正在此时,黑影走出暗处,开口说道:“原来这妮子是你找来的帮手。”息灵蕴听了,身子不由僵住。沈玥待看清黑影面容,顿时瞠目结舌,好半晌才说出话来,道:“原来竟是鄂侯。”

    息灵蕴浑身一软,径往沈玥扑去。却被一股大力带走,跌入另一个胸膛里去。景怀瑜喘息甫定,抚弄息灵蕴散在腰上的发丝,将一枝桃花戴在她的鬓边,缓缓说道:“家中来了贵客,却不曾知会我一声?”沈玥看看景怀瑜,又看看息灵蕴,只见息灵蕴面色惨白,在景怀瑜怀里颤颤发抖,于是疑道:“此是息大人府上,鄂侯怎能称是自己家中?”方才两人缠斗时,都瞧不清彼此形容。沈玥既认出了景怀瑜,又见两人光景,一时竟不知何以自处。

    原来,景怀瑜从五城兵马司量移,编入禁军,因要宿卫宫廷,便来得少了。息沈两人订交后,沈玥不时前来作客。谈话夜半,两人索性共眠而卧。一日,息灵蕴更换里衣时,沈玥瞟见她腰上几个香癍,几番追问之下,息灵蕴便说出曾受采花贼欺凌之事。当下,沈玥义愤填膺,誓要替她捉拿采花大盗。彼时,息灵蕴厌憎景怀瑜每每相强,又不忍辜负沈玥美意,于是答应下来。

    景怀瑜夜入息府时,晓得房内有人,思及息灵蕴是个面皮薄的,便自退出了。不承想,今晚竟教沈玥前来,与他干了一仗。虽是方才斗得酣畅淋漓,然而其初衷却是要拿他,心上大为不快。在息灵蕴腰上掐了一把,含笑看向沈玥道:“沈大人好生清闲,阮大哥却是整日里忙碌,三过其门而不入。”原来,沈玥补了兵部的缺,与阮遥集帮手,终天只整理卷宗。她是个坐不住的,一时三刻必要走动一番,阮遥集懒待管她,凭她去留。所以,沈玥有时便只在兵部点个卯,自去御街溜达。

    当下,沈玥听了景怀瑜之言,面上略现局促,瞬间又平复如常。景怀瑜接着道:“年底述职时,你是想阮大哥说你的是还是不是?”歇了一歇,又道:“来年选官,你是欲要守边去么?”沈玥不明所以,息灵蕴闻言却是脸色煞白,拉过沈玥道:“好妹妹,今日到此为止,你且回罢。”

    沈玥如梦方觉,不睬息灵蕴,但手指向景怀瑜,道:“采花贼原来就是鄂侯?”景怀瑜又将息灵蕴揽进怀中,嘻嘻笑道:“将自家夫君唤作采花贼,实在淘气。”沈玥大惑不解,看向息灵蕴,道:“灵姐几时与鄂侯成亲了?”息灵蕴不知作答,只是苦笑而已。景怀瑜道:“两情相悦,完婚只在朝夕。”

    沈玥看着眼前两人,忽而忆起街谈巷议,失声说道:“是鄂侯强迫了灵姐。”景怀瑜听了,眸光如刀,扎向沈玥,息灵蕴则只是哀告她离开。沈玥伸手去拉息灵蕴,却被景怀瑜将人如风带过。沈玥怒道:“鄂侯莫要欺人太甚。”景怀瑜早失了耐性,没好气说道:“沈大人若要执意纠缠,休要怪我剑下无情。”沈玥冷哼一声,道:“你我同为武魁出身,今日便来见个高低。”

    息灵蕴看两人一言一语,各不相让,叫苦不迭,暗骂自己糊涂。景怀瑜何许人也?岂是沈玥能够开罪的?若是惹得他性发,只怕将来好像自己一般,常年沉抑下僚,郁郁不得志。想到此处,息灵蕴不由浑身起了寒栗,喊道:“玥儿,此中诸事,我自会料理,你快快回家,明日还要早朝。”

    沈玥拿眼将息灵蕴打量一番,说道:“灵姐莫要怕他,我决计不能教他欺辱了你。”景怀瑜闻言,仰面哈哈大笑,问道:“我何时欺辱了你?”说着时,大掌在息灵蕴腰间摩弄,接着道:“我若是惹你生气,你也不当扯谎说是我欺辱了你。”又看向沈玥道:“此是我两人吵嘴时的玩笑话,沈大人见笑了。”说罢,在息灵蕴纤腰上一掐。息灵蕴大梦初醒一般,怔怔然看向沈玥,道:“玥儿,他所言不虚,你快快回去罢。”

    沈玥将信将疑,两眼在景怀瑜与息灵蕴身上逡巡。息灵蕴高喊了一声梅香,梅香箭也似地冲到面前,泪眼汪汪看向息灵蕴。息灵蕴道:“你替我送沈大人出府。”梅香犹疑再三,将沈玥领出院子。两人去时,都是一步三回首,只是一个疑虑未消,一个隐忍不发。

    景怀瑜见两人去远,扯起息灵蕴,一阵风似地进了屋子。伸手捏起息灵蕴下颌,恨声道:“几日不见,胆子倒愈发肥壮了,竟敢找人来对付我。”顿上一顿,又道:“往日里,你算准了日子,每逢我不当值时,便同这姓沈的丫头睡在一处,今日却教她来杀我。”息灵蕴听了,并不争辩,只扭头晃脑,欲要挣脱他的钳制。

    景怀瑜手上力道更重,径将息灵蕴逼至床前,口里说道:“只要你说话,我恨不能为你摘星撷月。不料你如此不识好歹,辜负我一番真心。”不承想,息灵蕴闻言,大张了嘴,狂笑不止。景怀瑜唬了一跳,忙不迭收回手来。

    息灵蕴一时笑得咳喘起来,立脚不住,便坐在床上。好半晌,说道:“你的真心究竟几何?能有几时?业经得到的,你能珍惜到底么?我嫁了你,便要致仕,一世仰赖你而活。将来有朝一日,你厌了倦了,我当何以自处?”顿上一顿,喃喃说道:“我绝不做丝萝,攀附乔松而生。”说罢,双臂抱腿,蜷作一团。

    景怀瑜听了,缄默不语。良久,长叹一声,道:“你终究是不信我的。”息灵蕴冷嗤道:“你何事能教我信你?”景怀瑜猛然转醒一般,问道:“沈玥为何晓得我夜间来此?”息灵蕴道:“自然是我告知她的。”

    景怀瑜听出了端倪,追问道:“你绝计不会将此事告诉外人,她平白怎么问起?”息灵蕴冷笑道:“自然是你做的好事。”说着时,一手抚上腰肢。景怀瑜顷刻会意,息灵蕴腰间及至更下处,烧有几处香癍,这原是他醉酒时做下的混账事。此时想来,更添愧怍。息灵蕴又道:“你只图自己快活,哪儿顾得了我的死活?”

    景怀瑜闻言,眼珠一轮,问道:“沈玥为何知道你身上香癍?你私处的东西,她如何晓得?”息灵蕴红了脸,只不答话。景怀瑜见状,疑心两人有私,又问道:“她亲见了?”息灵蕴原是换衣衫时,恰巧被沈玥瞥见香癍。然而,景怀瑜见息灵蕴面红过耳,大有羞怯之态,他只当两人不清不白,登时大怒。抬手抽出发簪,提起息灵蕴一条腿来,就往胫处扎去。息灵蕴不及惊呼,须臾鲜血渗透罗裙,殷染锦褥。她霎时面色惨白如蜡,痛得轻哼出声。

    正道是,由爱故生恨,由爱故生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