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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小儿初成
    第五十四章  小儿初成

    却说,卫茂漪与卫容与母子两个,倏忽之间,在燕宫业经两载有余。这一日,穆晴曛从正阳殿回来,甫一踏进宫门,便径望偏殿来,卫茂漪正自对镜梳妆。观其镜中之姿,虽没了十二分颜色,然而情态绰约,自有一段风流,所以竟将唇边之辞,填进了齿缝里。

    卫茂漪听得声响,一边厢篦发,一边厢扭过身来,问道:“充媛娘娘才从皇后寝宫归来,就如何到了我这里?”穆晴曛醒神,失笑道:“妹妹美貌,不逊当年。”卫茂漪回身,看着镜中面影,摸上面颊,感慨道:“人老珠黄的,谈何美貌?”

    不一时,卫茂漪自挽起了发髻,插上一根老银簪,开口问道:“你一早前来,可是有要紧事?”穆晴曛失笑道:“我看妹妹出神,忆起前尘,竟忘了正事。”歇上一歇,又道:“下月袷祭,皇后娘娘特求了陛下,要妹妹同行。”卫茂漪闻言,站起身来,双唇微颤,低低道:“二皇子要去么?”见穆晴曛颔首,牙齿直打颤起来,又问道:“我能见到我的容与了?”

    原来,慕容铮逼问帑藏下落,便教卫茂漪母子两个分离。卫容与在正阳殿,由皇后照管,卫茂漪则与穆晴曛一处。初时,月朔之日,母子两个在正阳殿还能见上一面。后来,慕容铮见卫茂漪讳莫如深,便下令隔绝他母子。燕后凌筝慈善,每逢卫茂漪请安之时,便着她在屏风后暗窥儿子。推算下来,她与卫容与,足有半载没能说上一句话。

    穆晴曛见卫茂漪感激莫名,便福了一福,道:“恭喜妹妹夙愿得偿。”卫茂漪满室来回踱步,口里喃喃道:“袷祭正在除夕前一日,我替容与做的衣裳,衣襟还没缝上。”说罢,从簸箩里拿起一件绵袍,自坐在窗前,穿针引线起来。

    是日,慕容铮差来一个内侍,来到含凉殿,说是燕主召唤。卫茂漪满心欢喜,微明起床,仔细梳洗了,坐到天亮,自以为待上一会子,正阳殿就来传唤。不承想,左等右等,等来的竟是慕容铮。她当下火起,喝问道:“袷祭在即,陛下还能管顾得我这个外人?”内侍应道:“夫人原是贵客,又初预袷祭,陛下唯恐有伺候不周的。”卫茂漪面色铁青,却也无法,只得收拾了东西,随内侍前去。

    卫茂漪进门时,恰好看到宫娥正在替慕容铮整理冠冕。直待七十二枚五彩玉珠直顺垂下,慕容铮才瞥了一眼卫茂漪,道:“夫人好大架子,非是朕三催四请,只怕不能前来。”卫茂漪轻嗤一声,道:“燕主见召,焉有不从之理?燕主这般言语,当真折煞妾了。”顿上一顿,道:“燕主有何贵干?”

    慕容铮透过冕旒,见卫茂漪面色不悦,心下匿笑,道:“皇后求朕说,要夫人同去袷祭。朕的皇后,最是心慈,她是不忍见你母子暌隔。”定定看向卫茂漪,接着道:“夫人忒狠心,本是能够母子团圞,非要弄得骨肉分离。”

    卫茂漪听到此处,心肺几欲气炸。慕容铮自顾自说道:“夫人但将出帑藏,待朕得了天下,必与夫人共享。”卫茂漪原是愤懑难当,闻言,忍不住问道:“与我共享天下?你是想废后么?”慕容铮挑了挑眉毛,齿缝蹦出四个字来,只道是:“未为不可。”

    卫茂漪想到凌筝脸儿苍白,不由大恸,深恨慕容铮凉薄。慕容铮说罢,脸色骤变,挥手唤来内侍,着其带领卫茂漪前往正阳殿。卫茂漪晓得慕容铮性情多变,霎时风来霎时雨。临去瞟了一眼慕容铮,但见他眉眼低垂,正自沉思。

    迈出大殿,卫茂漪拽开脚步,疾如流星,快如闪电,径奔正阳殿而去。内侍追赶不及,只得望其项背。凌筝早着人在宫门外迎侯,卫茂漪来到,便直入正殿。对凌筝匆匆一礼,便去看桌前一个水蓝色锦袍的小童。

    卫容与起身,缓步到卫茂漪身前,低低唤道:“阿娘。”卫茂漪应了一声,展臂将儿子拥在怀中,早是流下两行清泪。两人抱了一会子,各各释怀。卫容与泪光莹莹,问道:“阿娘,你身子可好?”卫茂漪见儿子言辞,全然脱去先前稚气,不由一阵心酸,忙忙点头。

    卫容与搀扶卫茂漪臂膀,坐在小榻上。卫茂漪从包袱里抽出一件如意云纹的红袍来,披在卫容与身上。卫容与立时褪下蓝衣,将红袍穿上身。卫茂漪站将起来,替他整理了衣袖,见堪堪合身,满心欢喜。

    凌筝踱近前来,笑道:“做娘的心细。前番你见令郎时,原在半年之前。而今缝制的衣裳,尺寸丝毫不差。”卫容与转了一遭,好教母亲瞧看仔细。卫茂漪拉他同坐,问道:“功课可有依时做完?”卫容与攥着卫茂漪衣角,怯怯说道:“阿娘,咱们不说这个。”卫茂漪哈哈一笑,照着他的脑门,给了一记爆栗。”卫容与佯装吃痛,捂着额头,惨叫连连。

    母子两个玩闹一阵,方才想起,此处乃是正阳殿。卫茂漪起身,向凌筝一拜道:“敢承娘娘向燕主美言,使我母子团圆。”凌筝莞尔,正如雪地寒梅,望风孩笑,说道:“夫人能与令郎聚首,本宫看着高兴。”

    正说之间,一个宫娥进来催驾。于是乎,卫茂漪携了卫容与的手,同坐在一乘轿辇里。凌筝看着母子两人,俱是一副喜不自禁模样,心头暗忖道:“夫人莫要怪我。”

    原来,她怜惜卫茂漪与卫容与母子暌隔,恰逢袷祭之时,便来求慕容铮,要带上卫茂漪同往太庙。慕容铮自然晓得她的意思,不惟不允,又是一番冷嘲热讽。凌筝一时性急,便说道:“母子相会后,做母亲的愈发舍不得儿子。陛下但软言利诱,她未必不从。”

    慕容铮拿眼将凌筝上下打量,似笑非笑道:“皇后久居宫禁,算计人心的伎俩,端的是学得一二分。”凌筝青瓷似的脸儿,染出红晕来,且不辩驳,只道:“妾但为陛下着想。”慕容铮揽过她的腰肢,不由怔住,纤腰竟是不盈一握。凌筝见他愣神,趁机掣身而出。

    慕容铮见她躲闪,心头微恼,道:“你我十数年夫妻,仍是初嫁般羞赧。不晓得的,只当是朕欺负了你。”凌筝不答,但低下头去,俯首帖耳听其训斥。慕容铮见此光景,更是光火,唤过凌筝的贴身嬷嬷,喝道:“正阳殿的月例银子是短了么?自家主子这般瘦弱,你却只是贴膘,难不成皇后桌上的饭食,都飞进了你的嘴里?”

    嬷嬷颤巍巍跪在地上,待到慕容铮骂得兴尽,才扶着凌筝出门。去得远了,嬷嬷“哎呦”了一声,道:“皇后娘娘,老奴说得多少遍,女子在夫婿前,都要知道服软。世间男子,没个是爱木头人的。陛下生气,娘娘只消撒个娇,便能和和美美。”凌筝用帕子掩口,咳喘了几下。嬷嬷皱眉,又道:“娘娘的病,越发沉重了,不若告诉了陛下。”凌筝收起帕子,道:“告诉他有何用?他又不懂得歧黄之术。”

    凌筝念及此处,又是一阵痛咳。拿起帕子去瞧,一点殷红,簌簌乱抖。近来咯血频繁,倒也是稀松平常了。一个宫娥在轿辇外禀道:“娘娘可要用茶?”凌筝藏起帕子,低低应了一声。不一时,宫娥便传进了一盏热茶,并几碟糕点。凌筝见一碟是奶油松子卷酥,便命宫娥送与卫容与。

    宫娥步至后头轿辇,唤道:“陶夫人,皇后娘娘赐下一碟子点心与卫公子。”卫茂漪闻言,掀起帘子,道了声谢,便将奶油松子卷酥接了进来。卫容与见了,抓起一块,作势就往嘴里塞。展眸见卫茂漪含笑看他,忙将糕点递与卫茂漪,道:“阿娘,你吃。”

    卫茂漪摇摇头,摸着他发顶青丝,慨叹道:“我的容与大了,不惟身量同阿娘一般,就是有了吃食,也会想起阿娘来。”卫容与嘿嘿轻笑,碟子里取来一块糕点,塞进母亲嘴里。卫茂漪眉眼含笑,顺势轻咬了一口。

    母子两个又说了些体己话,大概晡时,在一处山明水秀的所在,皇后轿辇停驻当地。一个宫娥在外说道:“皇后娘娘邀夫人一叙。”卫茂漪凝眉,忖道:“此地去太庙,不足五十里,她唤我做甚?难不成慕容杀神改了主意,要将容与夺去?”心头狐疑乱拟,嘱咐了卫容与几句,便随宫娥望前而去。

    宫娥绕过皇后凤辇,径将卫茂漪引到一处湖泊。远望见一个华衣珠冠的妇人,立在岸边。青山碧水,反显得妇人寂寥无限。卫茂漪踱步近前,远瞻山水,口里问道:“娘娘召见妾身,有何见教?”凌筝不答,但手指对岸青黛也似一叠山峰,道:“那处将来是我的埋骨之地,夫人看来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