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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风满江楼
    第五十七章  风满江楼

    却说,一个年轻女子推门而入,含笑道:“夫人疮处可还疼痛?”卫茂漪闻言,方才惊觉额头缠裹了白绫。碧儿接着道:“我原不欲伤你,奈何你不听话。”卫茂漪挑起一眉,道:“你究竟何时起,就打上了我的主意?”

    话音方落,一个白袍少年步将进来,肤如飞雪,唇如点朱,眉心一点胭脂㾵,殷红如染。年始弱冠,英英玉立,好一个粉香宁馨儿。少年缓缓踱到床前,先是打了个躬,笑道:“夫人,多年不见,近来可好?”卫茂漪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你两个恩将仇报,把我掳来,何谈好字?”

    原来,卫茂漪初从晋国返程,取途吴越,泛舟西湖时,偶遇一对姐弟,进舱躲雨。这姐弟两个,正是眼前白袍少年并碧儿。少年道:“小可好意相邀,是姐姐非要用强,只得以其道还诸其身了。”

    卫茂漪反问道:“公子邀我前来,所为何事?”少年淡淡一笑,坐在床边,道:“小可所图的,正是燕主所图的。”卫茂漪皱眉沉思道:“慕容铮要北上,所以大索银钱。你却是为何?”少年应道:“小可自然亦是国事,非为私用。”卫茂漪细审少年片刻,分明二十来岁年纪,言笑之间,却教人不寒而栗。略作犹疑,问道:“你究竟是谁?”

    少年哈哈一笑,道:“陶国既亡,帑藏早晚落在他族手中,夫人莫若给了小可,小可定然与夫人一处安身立命的好所在。”卫茂漪勃然大怒,道:“做强盗的,将话说得忒堂皇。”少年不恼,兀自道:“小可全然是替夫人并令郎思虑。”

    说到卫容与,卫茂漪便噤了声。忖道:“容与不知与留仙君会合了没有?脱险了不曾?听他的意思,必是没有捉到容与。”想到此处,心里稍安,便不作答。少年见状,笑道:“燕主下令封锁京畿,令郎一时半刻,定是不能逃出燕国。夫人但告知了帑藏所在,小可立时放夫人燕去。”

    卫茂漪闻言,心下灵机一动,道:“燕主视帑藏为囊中之物,公子有何大能,敢于对抗铁马杀神?”少年不答,只低头摆弄衣襟。碧儿上前一步,应道:“我等既要争夺帑藏,便有万全之策。”卫茂漪冷嗤一声,脑袋靠上墙壁,双目闭合,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只怕有命拿来,没命享用。”

    少年二人去后,卫茂漪额角生疼。原来,四围墙壁,俱是玄铁铸成。环顾一遭,不由苦笑,这屋子分明是一处铁打的牢房。不想方出狼窟,又入虎穴,这一男一女究竟是谁?观其架势,必是大有来头。左思右想之际,困意上涌,便盖上被褥,和衣睡倒。

    不知多少时候,再睁眼之际,惊涛拍岸,声声入耳。不由踱步窗前,向外望去,淡月疏星,冷冷清清,形单影只,凄凄惨惨。想起日间所见男女,一个风致济楚,一个标格天成,确确是难得的人物。

    咕咕两声,从身上传来,原来是久未进食,腹中饥饿。卫茂漪折回桌前坐下,一个盘子里卧着巴掌大一个物事。解开蕙草,竟是一块蒸肉。她三两下撕碎,便吃进口中。大概恢复了气力,心下瞬间清明开来。看看眼前的蕙草肴蒸,再听窗外水声,复又移步窗边,果然身在重楼,壁立千仞。迎风细嗅,甜馨沁满鼻观。

    卫茂漪来回踱步,忖道:“桌上蒸肉乃是祭祀之物,便可断定现下是在楚国。其楼高百尺,依山傍水,花香盈人,碧儿又曾称出自天下第一楼。如此说来,这地界当是风满楼无疑。碧儿定是传闻中的蘅芜君,日间的白衣少年必是竟陵王易弥纶。

    根据日溪阁密卷记载,竟陵王易弥纶生于楚国皇族,其母顾氏原为风满楼主,其父易玄之因与顾氏结合,开罪皇族,贬为郡王,封邑竟陵。易弥纶十岁时,易玄之并顾氏双双丧命。顾氏生前,有一亲传弟子,随其姓顾,人称蘅芜君。顾氏死后,执掌风满楼。易弥纶成孤儿后,便由顾蘅芜抚育。二人相差五岁有余,素来以姐弟相称。

    日溪阁未出之时,风满楼有天下第一楼之城,在岭南岭北,风头无两。后来顾氏亡殁,风满楼势头大挫,几乎销声匿迹。再后来,日溪阁崛起,自成一脉,世间又有“北阁南楼”之说。不承想,这许多人都将眼盯上了帑藏。念及此处,卫茂漪又叹一声,道:“人死之后,究竟留与他人几多麻烦?”

    易弥纶与顾蘅芜,被卫茂漪识破了身世,索性不再遮掩,却将帑藏一事,逼迫更紧。卫茂漪只说不知,如此延捱岁月。转眼间,额上创痛平复,亦能履地如常。然而山中岁月,日升月落,不知今夕何夕。心中记挂卫容与与景留仙,不免忧灼如焚。

    一日晚间,月明星稀,风满江楼。卫茂漪伫立窗前,衣襟随风飘飐,猎猎作响。蓦然一团红影,旋风也似冲到眼前。卫茂漪唬了一跳,不自觉向后退去。待看清来人时,又紧几步前移,喜上眉梢,唤道:“碧姑娘。”

    栖碧梧扑打两翼,停在半空。两人隔窗相对,楼里楼外,迥然生出天地之别。卫茂漪急不可待,问道:“容与脱险了没有?留仙君现在何处?”栖碧梧抱臂当胸,缓缓道:“卫小公子业经北上,留仙君被困广固,不能出城。”歇了一歇,接着道:“卫小公子被留仙君亲信护送,卫公子在岭北迎接。而留仙君,境况堪忧。”原来,当日慕容铮回宫后,即行召见卫茂漪,才发觉母子两个,皆已逃遁。当下大怒,下令封锁广固,并京畿周回百里。适时,景留仙返回广固,接应卫茂漪。不想从此陷落,出城无由。

    卫茂漪听罢,一边厢欣喜,一边厢惭怍。欣喜于卫容与脱险。惭怍在于,景留仙因她而遭此横祸。于是喃喃道:“他可有出城之法?”栖碧梧神色不变,应道:“这些个都是探子报说的,日溪阁主的想头,谁人知道?”

    卫茂漪被她噎了一句,转过话头,问道:“柔祇可好?”栖碧梧听了,眸色暗了一暗,点头称是。卫茂漪又问道:“临海君待她可好?”栖碧梧骤然发出一声暴喝,恰如旱地里起了一记惊雷,道:“我是来帮你脱身的,不是任你问讯的。”

    卫茂漪半晌无话,只拿眼在她身上逡巡。末了,开口道:“你欢喜临海君么?”栖碧梧不听则已,当下听了,疾扇一对赤翼,平地里顿时刮起一股羊角风,直逼得卫茂漪连连后退。不等窗内之人说话,窗外人扭头飞远了。

    卫茂漪立定脚跟去看时,窗外残月如钩,绛河迢迢,栖碧梧半点踪影也无。不由长叹一声,回身欲要上床,旋踵之间,满头满脸俱是风痕。原来是栖碧梧折返了,她在窗外道:“姐姐再不要将临海君与我扯在一处。”

    卫茂漪一行忧虑卫柔祇境况,一行只得满口答应。毕竟目下脱身为要,小妹好歹,日后另行计较。于是问道:“此地可是风满楼?”栖碧梧应了一声是,卫茂漪又道:“你看危楼之下,是否遍生花草?”栖碧梧轻轻点头,卫茂漪忙道:“你切莫触碰了下头花草,仔细有毒。”栖碧梧一摆手,道:“临海君业经吩咐了我,不消你再说。”

    此话一出,两人又俱各缄默。卫茂漪见她未有脱身之法,便教她寻两块紫檀木,并一把刻刀来。栖碧梧点头应允,也不多问,自去了。卫茂漪远望得她身影,消逝于云端,叹道:“刚直勇毅,是个好女子,可惜要同我的妹妹抢丈夫。”

    第二日上,栖碧梧依言送来紫檀木并刻刀。卫茂漪趁夜来阒寂无人之时,草草雕镂了两只木鹊。首足羽翼皆在,划破手指,自点了木鹊眼睛,便坐等栖碧梧前来。

    东方鱼白之时,栖碧梧半身露在窗外。卫茂漪拿一只木鹊,从窗隙递出,道:“此物可互通音问,你好生将着,切莫丢失。”栖碧梧朱唇一撇,难掩嫌弃之色。卫茂漪笑道:“危机之时,做得粗糙了。”

    栖碧梧托在掌心,问道:“这鹊儿有何用处?”卫茂漪应道:“你对着木鹊说话,我便能听到。”言毕,自退回屋内,举起木鹊,贴近脸颊,低语了几句。栖碧梧睁大了两眼,听手里木鹊说出人语,宛若卫茂漪正在跟前。她忽而玩心大起,面向木鹊,絮絮许多话语。

    卫茂漪从暗处走出,止之道:“我有要事托你,将来再行摆弄不迟。”顿了一顿,接着道:“你去寻柔祇,教她遣人去灵修大荒山。山后石洞中,原有一潭石脂水,取些来到此。”话到此处,面上现出狠戾之色来,接着道:“我要炸毁天下第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