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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去留无地
    第五十九章 去留无地  

    当下,卫柔祇听得卫茂漪问出随同栖碧梧返乡之人,立时敛去笑意,面上寒霜结起。景留仙答道:“明日一早,临海君就带上碧姑娘西行。”卫茂漪偷眼去瞧卫柔祇,见她低头耷脑,轻捏了她手心一把,笑道:“他去也好,咱姐妹两个多年不见,正好说话。”言毕,见卫柔祇仍是粉颈低垂,便要引她发笑,呵了两下掌心,就往她胁下摸去。卫柔祇触痒不禁,立时左躲右闪,大笑出声。姐妹两个玩闹了一会子,已是天光大白。

    鸡鸣三唱,卫茂漪姊妹、景留仙,并苏夜锦围在一处朝饭。卫柔祇只埋首吃饭,并不瞅睬苏夜锦。苏夜锦识趣,亦不言语,只不住往卫柔祇碗里夹菜。惟有景留仙,不时说些风蹑景相干的事项。一餐饭,众人吃得寡然无味。

    饭罢,苏夜锦搀扶栖碧梧步下楼来。此时栖碧梧被裹在大氅里,背后鼓起如坟,面色青黑,恹恹欲绝。倚靠在苏夜锦怀里,一步一趋,踱出门外。他们的下处,正是竟陵城外的驿馆,正对官道。

    苏夜锦将栖碧梧扶上马去,待要翻身,卫柔祇嫩拳紧握,步到跟前,两眼如炬,直直盯着苏夜锦。苏夜锦被她看不过,只得扭过头去。良久,卫柔祇眨了眨眼,扯起苏夜锦衣袖,低语道:“我在金陵等你,你快快回来。”苏夜锦闻言,连连点头,攀上马鞍,人已然落在马上。提起缰绳,回头看向卫柔祇道:“你好生照顾自己,在金陵等我。”

    待苏夜锦并栖碧梧去后,卫茂漪三人便入驿站来收拾行装。正在此时,一个莲粉色纱衫的女子快马来到,径步上楼来,在景留仙脚边跪地,道:“禀上阁主,慕容铮杀到。”屋子里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景留仙问道:“是他亲自来的么?”使女答道:“前哨的姐妹报说,为首的正是南燕国主。”

    景留仙恨声道:“慕容杀神忒大胆,竟敢在楚国逞凶。”卫茂漪问道:“来了多少人?”使女道:“二十来人,但观其举止,尽是高手不疑。”景留仙阻住姐妹二人,道:“东西都弃了罢,逃命要紧。”卫茂漪跌坐在床,似笑非笑,道:“此时来到,岂不教我去留无地?”

    众人慌忙里骑马而去,衣服细软尽皆抛在驿馆。山路崎岖难行,约莫一个时辰,马鸣人嘶,渐渐逼近。卫柔祇乱了心神,大叫道:“阿姐,是燕主来了么?”卫茂漪一副面孔,板起如铁,只是赶路。

    慕容铮高声叫道:“夫人是要哪里去?”说着时,队伍里一人,拉弓引箭,嗖地射出,堪堪划过景留仙脸颊,登时现出一条血痕来。卫茂漪大怒,扭身喝道:“燕主是要置人于死地?”慕容铮道:“只要夫人回头,朕绝计不伤令妹与留仙君毫发。”一边厢催人前行,一边厢密地里命人弯弓扣弦。

    卫柔祇满心惊惧,回头看时,只见人人盘马,个个执镞,直唬得驻足当地。她原本骑术不精,卫茂漪放心不下,屡屡照看她。见此光景,忙大喝一声。卫柔祇如梦初醒,扬起马鞭,奋力向前。

    慕容铮见威胁不成,便下令放箭。顾盼之间,箭如飞蝗,向众人射来。卫茂漪情知躲不过,暗运起灵力。无奈她连日劳顿,早是体力不济,难以全神贯注。看看飞矢近身,卫茂漪大喊了一声“小妹”,卫柔祇陡转刚毅,抡起两臂,在半空里打了个旋儿,箭镞扑簌簌落地,与雪片相似。趁慕容铮怔愣之际,众人飞马奔得远了。

    一力行至黄昏时分,人困马乏,心中叫苦不迭。卫茂漪道:“大家下马歇息片刻罢。”景留仙蹙眉道:“我只怕慕容铮不能轻易甩脱。”卫茂漪叹道:“若再被他捉了,也是天命使然。”于是,四人一齐跃下马来。卫柔祇疾步至卫茂漪身边,同她并肩而坐。

    景留仙赞道:“不想苏夫人灵力登峰造极。”卫柔祇闻言,面露得色,卫茂漪笑道:“我的这个妹妹,可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景留仙“哦”了一声,勉强扯起了爆皮的嘴唇。卫茂漪见状,又看看卫柔祇,只见她一点樱颗,全无血色,泛出惨白。不由悽怛,说道:“都是我带累了大家。”

    卫柔祇一把抱住卫柔祇腰肢,道:“阿姐,你说些甚么话?”景留仙接口道:“带累不带累的话,端的见外了。”还待再说时,随行的使女,站在三丈开外,大嚷道:“燕主追兵来到。”可怜三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重又上马逃亡。

    金乌西坠,月桂初升,山道上两拨人马,一前一后,相去不及丈许,就着月色,快马加鞭而行。看看马上马下都是气喘如牛,卫茂漪高声说道:“燕主,我不能轻易逃出,你又捉我不住,不若就此罢手,免得两败俱伤。”歇上一歇,见慕容铮无话,又道:“燕主要搜刮钱财,有千百法子,何必苦逼我这一无所知的寡妇?”卫茂漪不时朝后说话,慕容铮却是不答一辞,只是拚命也是追赶。如此行了百里,马蹄渐缓,险些落在慕容铮队伍中。卫茂漪屡次拿话激他,慕容铮缄口不言,卫茂漪料定他是发了怒气。从来帝王逆鳞不可触,今番既是触碰了,便是不死不休。

    卫茂漪看向景留仙,道:“留仙君可有法子,教慕容铮自行退去?”景留仙应道:“现下景况,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黑夜里看不清面容,只一对瞳仁,亮如水晶。卫茂漪忽而省起,在燕宫之时,每至晚间,凡慕容铮所过之处,都要燃起百盏灯烛,华彩辉煌,仿佛白昼。于是又问景留仙道:“留仙君,我依稀记得,日溪阁谍报里,多没有燕主夜袭的说话。”景留仙略一沉吟,点头称了个是。

    闻得景留仙所言,卫茂漪断定,慕容铮不言不语,非是生气,而是恐人知晓他身在何处。思及此处,卫茂漪心头匿笑,慢慢拔下插在发髻里的一根银簪,回头细觑。灵修族人,生来耳聪目明,只消片时,业已看出驼队中央,一个伟岸男子,作军士打扮的,正是慕容铮。一边寻思道:“他这般玉山似的人物,杂在石峰里,英姿卓荦,一眼便可认出,藏来有何用?”一边蓄积灵力在掌中银簪。

    不一时,卫茂漪停下坐骑,唤道:“燕主,且看此物。”手上银簪飞出,后头队伍里随之有人大叫一声,跌下马来。卫茂漪见状,喊一声“快跑”,斯须之间,人马杳然。

    众人踏月奔命,景留仙问道:“你因何知道慕容铮接不住你的暗器?”卫茂漪答道:“我在燕宫两载,常见他夜间举火甚夥,你又说他从未夜战,我便断定,慕容铮是个雀目。”雀目者,就是夜盲之症。慕容铮因夜不能视物,便分外小心,不承想,反由此而招致祸患。

    看看行得远了,后无追兵,两人便商议是北上,还是南下。卫柔祇听了,便要遁去金陵。卫茂漪唯恐将祸水引至幼妹处,坚意不肯。委决不下时,燕国追兵又至。无奈,众人只得南下,一路望灵修故地而去。

    穿越密林,径直骑马上山。寨子里孩童在瞭望台,远望见两个王姬行来,早大开了寨门。卫氏姊妹看时,不由潸然泪下。木栅前围在一处的,草草数来,稚子老人,不过十个。再看寨子时,多半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平地里一阵旋风,直刮得楼上茅草在半空狂舞。

    卫柔祇前番取石脂水,业经痛哭一场。今日再见,仍是不免心底酸楚,抽抽搭搭,只是哭泣。卫茂漪则暗中搵泪,不加劝阻。姊妹两个,凄凄惨惨,踱进昔日的闺阁。是夜,睡在一张榻上,说着体己话,不一时,便打起瞌睡来。卫茂漪说道:“碧姑娘是因救阿姐才受伤,夜锦同她前去西川,实是替阿姐报恩的。”卫柔祇听了,翻身向里壁,道:“阿姐,我晓得的。”卫茂漪见状,且不多言,但替她掖好被角。

    一连三四日,大荒上外别无人踪,众人只道是慕容铮知难而退,便商议先往金陵去。当下计较已定,正要起行,不承想瞭望台传来消息,山下密林里有百十人出没。卫茂漪嚷了一句“谁人要趁火打劫”,身如青烟,窜出竹楼,奔向栅门。

    卫柔祇并景留仙随后赶来,三人在高处下望,但见林中人百数之多,俱着黑衣,散列开来,一路摸索前行。乍看之下,群蜂出巢一般,各奔前程。凝睇片刻,又觉其乱而有序,分明个个训练有素,端的非是散兵游勇。

    卫茂漪问道:“是燕人么?”卫柔祇应道:“没有慕容铮,看不出的。”细觑之下,来人身形多不长大,皮肤或黑或白,或黄或红,确实难以辨认。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