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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风云突变
    第六十二章 风云突变

    黑甲卫士骑上驽马,屁滚尿流,向后折返。卫柔祇上前,扶起老人,说道:“老丈,歇歇脚,快家去罢。”老人面上,原是因喘气红涨,听了卫柔祇之言,霍然落下泪来。说道:“我们都是降民,家园早被燕兵毁掉了。”同行之人听了,个个垂下头来,甚至于年幼的哭出声来。

    卫柔祇感同身受,忙不迭揩泪。卫茂漪说道:“押解你们的燕人去了,你们要往何处?”老人抹抹泪,道:“往前到铁矿去。”姊妹两个,对觑一眼,俱是一惊。老人接着道:“矿地是苦,但饿不死人,又有地方住。就是死了,随地埋葬,总强过死在野外,被野兽吃了去。”

    一伙人又歇了片刻,便起身上路,共赴死地。卫茂漪立在当地,久久不能移动半寸。想来人贱如蝼蚁,这一生有何值得来过?

    姊妹两个一路无话,分左右与族人同行。如此扶老挈幼,脚上草履,磨穿鞋底,磨出脚趾,终是望到金陵城门。薛景从早探听得消息,出宫相迎,两厢在大街劈面遇上。薛景从弓身为礼,向姐妹两个各自问安,又与景留仙互诉仰慕之意。

    卫茂漪朝身后一指,道:“我的族人,从此便托付薛公子了。”继而将大荒山遭难,恐人报复诸事,说与薛景从。薛景从怔了怔,道:“我先前随大哥出海,曾听人说过石脂水,不想竟如此厉害。”卫茂漪淡淡一笑,道:“不日你便能亲见。”几人说着话,一同走入梁宫。

    沦陷金陵后,梁国萧姓皇族潜逃,苏夜锦不废国号,仍以梁称之,又不尊帝纳妃,只如一个帮派头领。不惟如此,他另替捐弃了徭役并赋税,众庶感其恩德,上下无不称颂。苏夜锦幼习儒业,浸淫诗书,欲要人人友爱,天下大同,却不想将来因此罹祸。

    薛景从自去料理灵修族人,卫柔祇带领卫茂漪与景留仙来到朝阳殿。卫茂漪环视一遭,较之前番所见,金银器皿,一概换做铜铁,状似无意问道:“夜锦要养活偌大一家,着实不易。”顿了一顿,接着道:“饶是你的公爹留下的是金山银山,也有吃空之时。”卫柔祇忙忙摆手,娇嗔道:“阿姐,阿姐,我自会劝他将宫里年轻壮汉撵将出去,你休要再提。”卫茂漪情知,幼妹嫁作人妇,遇事自有其夫妻二人商议,不消她来置喙,然而每逢不宜之处,总是不免多言。

    当下卫茂漪暗叹一声,笑道:“你凡事多留心思,我不说就是了。”正在此时,婢女端来三盏香茶,景留仙立时开劝道:“一路颠簸,难得吃口好茶,你两个何不快来?”三人先后落座,围在一桌品茶。卫茂漪吹散盏里浮沫,道:“听得薛公子说,碧姑娘业经康复。”景留仙斜乜了一眼卫柔祇,见其脸上似喜非喜,似愁非愁,便接口道:“如此说来,临海君不日就要回到金陵了。”

    第五日,苏夜锦与栖碧梧两人,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一齐在金陵城外驻足。薛景从早得了消息,自在城头相候。苏夜锦脚尖方才着地,薛景从箭也似地飞窜至苏夜锦身前,一叠声嚷道:“大哥,你回来了。”

    苏夜锦拍拍薛景从肩头,问道:“柔祇哪里去了?”薛景从道:“大嫂在朝阳殿里等待大哥。”栖碧梧瞟了两人一眼,一言不发,径望城里而去。

    三人提步进入正阳殿,抬眸见景留仙立在殿前,两边厢各自作礼,互道别后离情。说着时,迈进殿内,见卫氏姊妹,并肩而坐。卫茂漪起身相迎,卫柔祇则端坐不动,脸上神色不明悲喜。

    众人纷纷入座,卫茂漪先是询问天空之城诸般形状,晓得风蹑景看在陶奎林与景留仙面上,不甚难为两人,便安了心。吃了一盏茶,卫茂漪开言道:“我有一事,欲要相烦临海君。”苏夜锦忙问何事,卫茂漪便将路遇开矿降民,受尽凄风苦雨,一五一十,说将出来。卫柔祇在旁,听到动情处,又是不禁淌眼抹泪。

    苏夜锦听罢,将桌案大掌一拍,恨声道:“慕容铮白虎临凡,终日只知征伐南北、肆虐百姓,早晚天要收了他去。”卫茂漪巧笑道:“天是否收他,几时收他,咱都不晓得。目下姐姐却有一计,管教他焦头烂额。”苏夜锦大出意外,忙问是何妙计。卫茂漪将座上众人扫视一番,徐徐开言道:“我灵修故地,大荒山后有一处黑泉,尽是石脂水。此物逢火必燃,凶猛异常。我欲要向临海君并留仙君讨要几个好手,将燕国辖下的铁矿,尽都炸毁。”

    苏夜锦闻言,连声称好。景留仙微蹙了眉头,且不答言。卫茂漪又道:“此事几多风险,须索密地里行事。二位如有顾虑,归晋后,我自别做计较。”景留仙忙说道:“我非是惧怕惹祸上身,只是担忧你。你用石脂水杀伤了燕兵,他定然晓得炸毁铁矿的,便是灵修大王姬。”

    卫茂漪朗笑一声,将身子向后稍作腾挪,道:“铁马杀神是个有仇必报的,我既是伤了他的人,不拘是否炸毁铁矿,他都不会轻饶了我。”顿上一顿,接着道:“只是遣去的人,千万仔细,莫被燕人识破身份。”

    众人当下计较已定,苏夜锦着薛景从带人前去装载石脂水,景留仙传书日溪阁,教阁中派遣高手前来。两方人马会合,分取石脂水,嗣后三五人成伴,前往铁矿。卫茂漪半是公怨半是私仇,怂恿两人炸矿,原要断其生路,阻起征战。不承想,正因此举,扰乱了南北形势,狼火烽烟,霎时遍布江北岭南。

    此间事了,卫茂漪思子心切,翌日便要启程。卫柔祇知道留她不住,便不作劝阻,然而心下悲戚,形于颜色。卫茂漪将昔日给栖碧梧的木鹊,转赠与她。卫柔祇哭笑道:“这雀儿只得在方圆百里内,互通音问。晋国去此,不啻万里,阿姐送我,全无用处。”卫茂漪擦掉她脸上泪水,道:“你的灵力,远在我之上,必有法子,解此难题。”姐妹两个又说些体己话,卫茂漪便与苏夜锦,并故国族人一一道别,同留仙君一起登车,往北而去。

    两人星夜趱程,将及绛城时,已是初秋。马车缓缓驾进城门。卫茂漪挑起帘子,仰面见一个金甲青年,不戴兜鍪,只一头青丝,乌云相似,一对墨瞳,曙星仿佛。卫茂漪凝神看了半晌,放下车帘,失笑道:“我是老迈眼花了么?方才见城楼上一个俊俏后生,还当是景怀瑜。”

    景留仙坐在对过,闻言收起折扇,说道:“不是景侯又是谁来?”卫茂漪噗嗤一声,笑将出来,随口道:“留仙君说笑了。”展眼见他神色端肃,不似作伪,于是疑道:“一等军侯前去看守城门,晋帝岂能准许?”景留仙执扇掀起车帘,看看行人往来,若有所思道:“方今晋国,早不是皇上做主了。”

    原来,晋帝去年秋猎归来,生了一场大病,身上忽冷忽热,浑浑噩噩,口不能言。御医多方诊治后,虽是神思清明了,然行动须人,便将一应朝政交由裕王龙棣萼。不消一月,潞州王龙榆景被召回封地,景怀璱贬谪出京。而后,景怀瑜便从中城兵马司将军迁为门把总。

    景留仙说到此处,马车业经驱进城门。卫茂漪透过车帘,极目远眺,却只见谯楼钟鼓,幽幽说道:“恁般意气风发的人儿,如何甘心?”景留仙应道:“他自然不甘心,定是其兄长临行时,嘱咐了的。不则,他堂堂一等军侯,在家中坐吃俸禄就是了,为何要受这些雨淋风晒?”歇上一歇,俛面低笑道:“外界传言,景家兄弟从小不睦,看来是以讹传讹了。”

    卫茂漪一时被鄂侯家事牵引了心思,不似先前焦急。然而眼见地车儿拐进巷口,她竟有几分近乡情怯,不禁问道:“几月不见,容与可还好?”景留仙搴起帘子,手指向外,道:“你自去问他就是了。”卫茂漪一惊,拿眼去看时,只见一个白袍少年,正自朝马车扑来。

    卫茂漪见状,泪水断线珠子一般,忙忙跳下车子,喝道:“你是不要命了?”卫容与正行之间,见母亲天降也似落在面前,一时愕在当地。母子两人,只距一丈来远,两厢看觑,彼此不语,但默默垂泪而已。

    正在此时,视夜并听音两个,从巷子里疾疾奔出。卫圆灵随其在后,犹自步履平缓,然细视之下,分明身子不稳。在卫茂漪身前停住脚步,含笑道:“阿姐好容易逃出升天,怎么哭了?”一句话反引逗卫容与愁肠,嘴巴一撇,上前抱住卫茂漪,原想将鼻涕眼泪尽皆涂抹在母亲身上,不承想,自己竟比她高出半个头来。